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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杏坐了下来,“怀月姐说,唐大哥和冷姐姐已经找到碧落宫囚禁悲月哥和会主哥哥的地方,双鲤姐在那里能自由走动,救援的事情唐大哥正在安排,请会主放心。”
“宛郁月旦可不是个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活动的角色……”李陵宴微笑,“要小心啊,那孩子心狠手辣,一个不小心都能让他挫骨扬灰了。”
“唐大哥好聪明的,听说宛郁月旦这几天都在他未婚妻房里。”杏杏说,“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病了,所以碧落宫里没人注意双鲤姐,好像他们都不大喜欢也不关心双鲤姐。”
李陵宴笑笑,“她是个傻丫头。”
杏杏嫣然一笑,“双鲤姐是个好人啊。对了,怀月姐一路跟踪屈指良,他竟然没有继续追杀玉崔嵬和圣香,一路车马兼程赶回来了,可能今晚或者明天早上就会赶回这里。”
李陵宴双眼一亮,拍案一笑说:“果然!”他难得如此兴奋,一拍之后他站了起来在房里踱步,“这只疯狗终于要咬主人了,是谁把他逼回来的?”
“听说在汴京城外屈指良和圣香说了番话,当下他就脸色大变,发疯一样赶回来了。”杏杏哧哧地笑,“怀月姐还听见圣香在那里大喊大叫什么‘他还活着吗?’,就这五个字把屈指良唬住了,否则圣香大少哪里能逃脱得了?”
李陵宴终于大笑起来,一口一口小小地喝着参茶,“如李陵宴有知己,莫过圣香……此后就看他真看懂了那首诗没有了。”他的眼睛熠熠生辉,这一瞬亮过那钻石,喃喃地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还有另一个人能和你想到一块去更让人兴奋……‘他还活着吗’哈哈哈哈……”
杏杏忍不住问:“‘他还活着吗?’这句话很重要?”
李陵宴陡然收敛起愉快的表情,再次变得谨慎低调,缓缓地说:“你只要耐心看下去,就知道这句话究竟多有意思……”他眼里的光彩慢慢地暗下来,“天书回来了,你去再端一杯参茶。”
杏杏美目俏俏地流盼,对李陵宴投以柔情一睇,应声退下。
她退下之后片刻,唐天书推门而入,他的“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化骨神功”已经大成,此时并非瘫痪在床,而是早已行走自如了。进门之后李陵宴先微笑,“都听见了?”
唐天书说话依然说得很慢:“如果不知道我在听,你怎会说得那般自在?”
李陵宴好看的睫毛微微扬起,“‘他还活着吗?’屈指良对莲渚千里果然一片深情,事关莲渚千里安危,他便方寸大乱,来得比我想象的还快。”言罢他细细地锉了锉手中的钻石,似乎他突然变成雕琢宝石的玉匠,没有什么比手中的钻石更为吸引他的注意。
唐天书端坐在他对面,姿态颇有中年俊朗的风采,一整衣袖,他声音和他的人仍然不大协调,拖沓柔软含含糊糊:“周家庄的仆人我已更换了不少,军屯那边设探子比想象中容易,得出的消息倒是出乎你我意料。”
李陵宴讶然问:“莲渚千里还活着?”
唐天书含笑,“还活着,果然就藏在汉军里头,姜臣明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个重要筹码。只是他藏得隐秘,我足足打探了三个月零八天才打听出莲渚千里由姜臣明心腹看管,藏在军屯马厩里。”
李陵宴轻叹了声:“他竟然没有死……”
“这人昔日赫赫有名,实在是可怜了些。”唐天书也叹了口气,“他虽然还没有死,帮他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陵宴眼眸一动,突然一震,“你——”
唐天书突然用一种稀奇的语调问:“你什么时候也会对杀人觉得吃惊?”
李陵宴叹了口气,“你已杀了他?我还想见他一见,他若未死,落入咱们手中也是件好事。”
“你如想看,倒是容易。”唐天书含笑道,“跟我来。”
在周家庄的马厩内,地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一个死人。
※※※
李陵宴看见的时候怔了一下,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如玉崔嵬那般艳若桃李的美人。
但地上那人不是。
那个人被一种银白色的锁链穿过血肉,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和锁链一样颜色的铁板上,衣裳褴褛,瘦骨嶙岣,连李陵宴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怜,那银白色貌若白银的东西显然有毒,这人肌肤和锁链铁板接触的地方都发黑成了一种诡异的颜色,瘦得简直就是具骷髅,人说“饿殍”大约就是这副模样。
何况他已死了,那就是具带着皮的骷髅。
但他并不难看。
世上变成骷髅还不难看的人真不多,但这人是一个。
他已没有“容貌”可言,但李陵宴仍可以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一股清气,像春发初草、白雾起浮山泉之后那天地之间摄人的清,仿若泼上一千桶污秽在他身上,这人仍净若浮云。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李陵宴看了眼这骷髅,屈指良为这等人物发疯,倒也不能说全然是他的错……“你用什么杀了他?”
唐天书说:“我不过拿出塞在他嘴里的布条,想问两句话,谁知他咬舌自尽了。”
李陵宴想了想,“辛苦你了。”看完他施施然转身,“我们可以走了。”
唐天书跟着他离去,竟然就把莲渚千里的尸身丢在周家庄的马厩里,不理不睬。
这天夜里,姜臣明真有些醉了。刘妓有孕——他这么多年来有过许多女人,却从没有一个给他生下孩子。这日李陵宴与唐天书的异动他浑不知情,他用以监视李陵宴的二十名探子在这天一一失踪不见,竟而莲渚千里被杀的消息他直到现在仍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正当他喝酒喝到近乎大醉的时候,周家庄里有人大叫:“啊——杀人了,死人啊——”
姜臣明蓦然一醒,从刘妓的软语温柔中站了起来,一种极其不对的感觉霹雳般当头而下,“谁死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手下军将冲了进来,脸色大变,吓得全身瑟瑟发抖,“那个人……那个人不见了……”
“哪个人?”姜臣明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顿时厉声喝道,“哪个人?”
“将军要我们严加看管的那个人……”那军将一句话为说完,周家庄的管家奔了进来,“老爷、老爷,马厩里突然有个死人,死得可怕极了……”
姜臣明顿时如有一桶冷水与滚油同时淋下,心里一凉,完了!
消息立刻传扬了出去,周家庄死了一个人,一个瘦得剩下骨头的男人。
正当姜臣明找寻不到看管莲渚千里的士兵,也找不到监视李陵宴的暗探的时候,一连串雷霆霹雳般的马蹄声从周家庄门口的青石路上传来,那马蹄踏在青石板上震动的声音竟然震得全庄都静了下来。姜臣明蓦然抬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在院中狂蹄奔驰,踢倒花架,掀起泥土,掠起一阵狂风,马上人一声长嘶,竟比马嘶凄厉。“嚯”的一声,一柄长剑倏然已经到了姜臣明胸口,只见一人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堂门口,怒发弩张,“他人呢?”
刘妓与姜臣明身周众人踉跄退开,只见屈指良的剑锋牢牢压着姜臣明的胸口,厉声再问:“他人呢?”
姜臣明顿时厉声回答:“他死了!”
屈指良浑身一震,姜臣明垂死挣扎,吼叫道:“是李陵宴——李陵宴派人杀了他——一定是李陵宴——”一言未毕,他陡觉前心一凉,屈指良的长剑“烛房”已然贯胸而入,姜臣明惊恐至极,手足挣扎牢牢抓住屈指良,“放了我……放了我……是李陵宴,全部都是李陵宴……他……”他一句话为说完,屈指良木无表情地拔剑,鲜血溅地数尺,姜臣明骇然扑倒于地,抽搐着在地上扭动,过了一会儿气绝而死。
屋内人一瞬间噤若寒蝉,屈指良带血的剑锋转到谁那边谁就脸色大变,只听他那变了调的野兽般的嗓音低沉地问:“李、陵、宴、呢?”
“在客房,在客房……”有人一迭声地说。
屈指良持剑大步出去,屋里的人吓得全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站得起身,不约而同纷纷出逃。
刘妓软倒在地,看着姜臣明的尸体,李陵宴……她心里一丝丝发寒,李陵宴挑拨离间借屈指良杀姜臣明,此举竟然没对她透露一个字。此人即使与她同床共枕,却从来没有……关心在意过她的死活……
她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她也不甘屈居姜臣明之下,她也不爱这个老男人,可是李陵宴让他如此死,实在让她有些胆寒。李陵宴,这个人不怕死,不爱钱,不受诱惑……他难道就真的没有弱点?她不甘心,她不相信。
剑锋上的血一滴滴溅在地上,点点圆形的血迹缀成一道蜿蜒的路途,不归路啊不归路。屈指良持剑来到客房,李陵宴正在喝茶,见他进来微微一笑,“屈大侠。”
屈指良“嗡”的一剑架在他颈上,“你杀了他,是吗?”
李陵宴眉目不惊,小心翼翼地拿出锦帕擦掉剑锋上的血迹,以免它弄脏他的衣裳,“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不去看看?他在马厩,死得很可怜……”
一句话未说完,屈指良倏地收剑而去,大步走向马厩。李陵宴目送他去,见他在马厩之外迟疑了很久,才慢慢走了进去。屈指良竟然也会恐惧……李陵宴不知他究竟如何深爱里面那具骷髅,看他高大的身躯没入马厩,心里居然起了一丝轻微的怜悯之意,屈指良当真可怜得很。只听里面一声比虎啸更为低沉沙哑的悲鸣,那是哭声……
唐天书从门外走了进来与李陵宴面面相觑,两个人心里诧异:屈指良居然也会哭。
哭声之后里头晌起了一声恍若开天辟地般的狂啸,“轰隆”一声,屈指良震裂了整个马厩,马厩里的马匹四下奔逃,周家庄哗然,一片混乱,李陵宴纵然是早有防备也是心头微凛,与唐天书相视一眼,两人拔身而起掠向庄外。
果然屈指良狂啸之后持剑疾追,怀里抱着莲渚千里的尸体,但他丝毫不落后于唐天书和李陵宴,片刻之后三人已经奔出零陵县,直到零陵郊外。
刘妓奔到门口目送三人的背影,望着李陵宴奔去的方向,她突然醒悟,而后全身起了一片冷汗。李陵宴恨屈指良入骨,他先借屈指良杀姜臣明,而后引他前往姜臣明的军屯,他要屈指良死于千军万马乱箭马蹄之下!
好……可怕的李陵宴!她全身在颤抖,在姜臣明以为他收容李陵宴对他推心置腹,想要收服李陵宴的时候,李陵宴就设下了这样的杀人局!
“公主。”她身后的苏青娥低声说,“姜臣明一死,无论今夜汉军死在屈指良手下的有多少,这支万人军就是你的了。”
刘妓全身一震,是的,她现在是“姜夫人”,姜臣明一死,他的所有当然都是她的。这么一想,她终于挺直了背脊,深深舒了口气。
第二十八回笑声碧火巢中起
圣香和容隐一行四人乘舟而下,到达零陵已是数日之后。
太平兴国八年一月初五,新春未过。
但船到零陵郊外,大家突然都闻到一股怪味。
玉崔嵬柔声道:“啊,死人。”
不错,零陵郊外靠近县城的地方,竟然遍地死尸。容隐一看,脸色沉重,低声道:“汉军!”
那些荒野上的尸体都是北汉衣着的士兵,死状凄厉惨烈,但有两点相同:一则死于剑伤,二则死于拳头。
“屈指良!”圣香从船舱里奔了出来,看着河边不知绵延了多远的尸体,脸色变了变,“容容停船!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说不定能找到屈指良的……尸体……“
容隐下令停船,玉崔嵬衣袂飘飘,一跃而上堤岸,新春一月的寒风中,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