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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先生问:“要不要开灯?”声音低沉而权威。
我说:“啊不用。”我的脚已碰到拖鞋,一踏进去,立刻有种安全感。
他背光坐着,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见到轮廓。
占姆士陪我坐在一张S型的情侣椅子里。
那位先生隔了一会儿说:“确是较比比亚翠斯漂亮。”他停一停,“比亚翠斯这个孩子,吃亏在块头太大,又没有内容,一目了然。”
我不知怎么回答,眼光转到占姆士身上,占姆士叹息一声。
卧室内一片寂默。
又过了很久,他问我:“马小姐,你可爱我的儿子?”
我想了很久,当着占姆士的脸,我说:“不。”
占姆士“霍”地站起来,他焦急且生气,“宝琳——”
他父亲笑,“占姆士我儿,我认为她是爱你的,因为她尚肯为你撒谎骗你。”
这句话占姆士可听不明白,但钻进我耳朵里却全不是滋味,我顿时哽咽起来。
“马小姐,这次我特来看你。”他说。
“我知道,”我轻说:“都想瞧瞧这个狐媚子,干脆将我装进笼子里,一块钱看一看。”
占姆士摇摇头,而他父亲却呵呵笑。
他比他妻和蔼得多,但即使是他妻,也是个合情合理的人,我不应怨她。
“马小姐,你总该明白,你与占姆士之间,是没有前途的。”他说。
“我懂得,与有妇之夫来往,一律缺乏前途。”
他咳嗽一声:“我是说,他身为皇太子……”
我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较为富有,但一切都与一般人一样,蓝色的血液并无使他成为先知,真是悲剧。”
占姆士的父亲怔一怔,随即说:“马小姐,家主婆说得不错,你也并不是大胆,但你的过人之处是将所有的人一视同仁。”
我苦笑。
占姆士急了,“父皇——”
他侧侧头,“如此可人儿,可惜已是八十年代,新闻媒介如许发达,你若再与她来往,纸包不住火呢!比亚翠斯前日取了一张欧洲小报来质问我——(咳嗽)——这个孩子也太不懂事,什么都要摊开来说,也没有人教教她,也难怪,自小没娘照应的。”
占姆士问:“父皇,你怎么说?”
“我?”他沉吟,“我问她:‘假使报上说的新闻属实,你还嫁占姆士不嫁?’她哭了。她太年轻,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我非常不忍,叹息曰:“告诉她,我只是黑夜,当太阳升起,一起归于虚无。”
占姆士说:“父皇,我与比亚翠斯之间,实在连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
老先生又咳嗽一声,“夫妻之间的感情可以培养。”
“我能不能保留宝琳?”占姆士终于开了口。
老先生感喟,“占姆士我儿,马小姐不是被人‘保留’的女人,你如果不能娶她,就得放她走。”
占姆士掩住了脸。
老先生叹息:“占姆士你承继了我的懦弱。”
我忍不住说:“陛下,中国人有两句话,叫做‘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我认为如果占姆士真的懦弱,他可以象菲腊般一走了之,反正皇室也不能饿死他,吊儿郎当,美其名曰为他所爱的女人放弃一切,而实则上什么也不用做,那多好。”
老先生默然。占姆士紧紧握住我的手。
“陛下,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拿话来僵住我,好激我乖乖退出。”
“陛下,你这样的老先生,我见多了,因有点产业——专替儿子挑媳妇,又耙怕儿子不乖,被坏女人引诱。”
他没有出声。
“占姆士,你跟你父亲回去吧。”
“宝琳,你何苦一生气就赶我?”
我绕起双手,“嘿。”无言。
他父亲说:“占姆士,你的‘马球约会’已经太频了,应告结束,切勿拖延,长痛短痛都是一痛而已。”
“说得好!”我怪声喝采,“现在我可以有更衣的机会了吗?”
因心中极端不快,我的声音变奇%^書*(网!&*收集整理得尖锐刺耳。
“对不起,马小姐。”老先生站起来,向我欠欠身。
占姆士送了他出去。
我站在床边,也不觉悲愤,只是替自己不值,这位老先生又比惠尔逊公爵高明了,骨子里对我态度却完全一样。
我蹲下提出行李,好好地淋一个浴,收拾细软,大件无当的跳舞衣裳全部留下,换上了旧牛仔裤与T恤,而占姆士亦尚未回来。
他给的首饰全部塞进一只织锦袋中,扔在床角,当我做完了这一切,占姆士还没有回来,他恐怕送他父皇送到天不吐去了。
我抓了那只轻型旅行袋就下楼。
占姆士到此刻最后关头尚未会旅店,在大堂我略作徘徊,十分彷徨。
我走向大门,有人叫我,“马小姐!”欧洲口音。我以为是占姆士,一回头,看到张陌生面孔。我狐疑。
“马小姐,”年轻而轻浮的面孔,不失英俊,“我是太阳报记者——”
“你敢按一下快门,我就功夫你。”我恐吓他。
他扬起手,“听着,马小姐,我不会做令你不快的事。”
“听着,我们可以合作,马小姐,只要你接受我独家访问——”太阳报记者说。
“你听着!”我暴喝一声,“如果你不设法令你自己在十秒种内消失,我便令你后悔一生。”
“啧啧啧,马小姐,大家出来捞世界的人——”他嬉皮笑脸。
忽然之间我的积郁如山洪暴发,我嚎啕大哭,把全身所有的力气贯注到右臂,重力出击,向他的右眼打去,他陡然不防,中了一拳,痛得怪叫,倒在地上。
我疯狂地扑过去扯下他的相机,摔到墙角,跌得稀烂,成为堆烂铁,还未泄愤,我举起脚向他踢去,嘴里骂尽了全世界的粗话:“你这个XXX狗娘养的东西,连你也来侮辱我,XXXXX,老娘让你得了便宜去——(此处删去三十七字)——我也不用活了。”
他被我踢了数脚,站不起来,大叫:“打人哪,来人哪,打死人了——”刚站起来又滑倒在地。
我抹了抹眼泪。
一位优雅的中年妇人鼓起掌来,“打得好打得好,是太阳报吗?大快人心。”
我看她,她有四十多岁了,一张长方脸熟悉十分,我在报上看过她的照片无数次,她正是那位著名的寡妇。
“你是——”
她微笑,“别提名字,我们没有名字。”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将我拉开,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快回房间去,殿下急坏了。”
我只好在地上拾起行李,跟保镖走。
那蹩脚记者的喉咙象受伤的公鸡,他在拼了老命叫:“马小姐,你会后悔,你要吃官司……啊哟——”大概那一拳还叫他痛得吃不消。
占姆士在房内,他铁青着脸。
我坐下,保镖退出。
“你打了人?”他责问我。
“又怎么样?”我反唇相讥,跷起二郎腿。
“你下楼干什么?”占姆士又问道。
“我下楼是因为我有两条腿,我他妈的不是皇家金丝雀!”我拔直喉咙大喊。
他气结,不言语。
“我已把所有的东西还你——”
“宝琳,说再会的时间到了。”
我看着他,“哦。”就这样?
“我要回去了。”
“我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宝琳,我送你的东西,请你千万保留。”他恳求。
我木着一张脸,“谢谢你。”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
我点点头。
“我将一个保镖留在此地照顾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我不出声。
“对不起,宝琳。”他哽咽。
我想说些动听的话,奈何力不从心,只好扬扬手。这样就分手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曾说过,他是那种不到戏完场不肯罢手的人,没想到情势一急,各人还是只顾各人的事去了。
“你不必道歉。”我呆说:“你走吧。”
占姆士沉默良久,当我再转过头来要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他走了,这样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一去无踪。
我叹一口气,这件事完结得无声无息——原应如此。
电话铃响,我动一动念头,马上跑去接听,那边先是一连串粗话,然后说;“你马上会接到我的律师信。”我呆住。
“你是谁?”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太阳报记者。什么,打了人就忘了?”
我无精打采,“随便,抓我去坐牢吧,坐终身徒刑,只有好,我也懒得动。”收了线。
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来人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他是一个高大骠型的洋汉,有点怕难为情的样子,“我向你报到。”
我说:“有人要控告我呢,你预备替我接律师信吧。”
又有人按铃。
“是谁呢?”占姆士走了,还这么热闹?
是侍役送来一大束玫瑰花,花束上有卡片,上面写着“你做得好,谢谢你代表我殴打太阳报记者”,那个签名很熟悉。
是那个四方面孔太太送给我的,我知道。我将花搁在一边,她也备受这些小记者的骚扰。
我问保镖:“你叫什么名字?”
“我编号B三,小姐。”
“很好,B三,这里的房租,占姆士垫付到几时?”
“殿下说你可以无限期住下去。”
无限期?我苦笑,我才不要无限期住下去,我要回家。
“如果我要回家呢?”我问。
“我会护送你,小姐,”他答:“一切凭你的需要。”
“我想到楼下的酒吧去喝杯酒,你可以回家去了。”
B三说:“小姐,我奉命保护你。”
“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身边罗罗嗦嗦的。”我生气。
“是,小姐。”
我打开门,走到街上,钻进一间叫“可巴克巴拿”的酒吧,挑了一张高座位坐下。
“魔鬼鱼混合酒。”我说。其实我顶不爱喝混合酒,味道永远象廉价香水。但是今天我出奇的闷纳,喝了一种又一种,下意识我是企图喝醉的。
当一杯“红粉佳人”跟着“蚱蜢”之后,再来一个“夏威夷风情”,我就开始觉得人生除死无大碍了。
奇是奇怪明天太阳还是照样会爬起来,一点也不受我狼狈的心情影响。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我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视为最伟大的事情。
我有点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转头。
是那个太阳报的记者,又碰见他了,真是天晓得。
“你好。”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
他被我打伤的下巴贴着纱布橡皮胶,样子很滑稽。
“喝闷酒吗?我来陪你如何?”他搭讪。
“你还死心不息?”我诧异的问:“我不会跟你说任何话,你放心,我没有喝醉。”
“你已经醉了,马小姐。”
“你的律师信呢?”我问:“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说:“祝你好运。”
我叹口气,“我一生与幸运之神没碰过面呢。”
“如果你给我独家消息,我们可以握手言欢,重归旧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说:“真好笑,我干吗要跟你这种人握手,快快走开。”
他颓然,“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象一只苍蝇。”我说:“谁会爱上一只苍蝇?”
“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苍蝇?没可能。”我摇摇头。
看样子他也有点酒意盎然,他说:“看,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很沮丧。
我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没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气道:“你这个幸运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间疾苦。”
“我不知疾苦?我的疾苦难道还告诉你不成?”
我说:“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