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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他恢复健康,可借他筋骨不强,不是习武的料子,爹爹送他到浙江大儒——方孝儒长子方中宪所兴的学校里读书……
没人料到,身为武将之后的他,居然会读出兴趣,一连参加了童试、乡试、会试、殿试,过关斩将、气势如虹……
兵部尚书阳家的四公子,以十五岁年少,在金銮殿试中取中了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世人称作神童;同时,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之名兴兵,花了两年时间攻到应天府,另一支军队攻击北方,守着山东的爹爹、哥哥们,败战之讯传来
十五年前,京城城破之日,师父第三次出现在他面前,拿着爹爹的断剑、娘亲的碎玉佩、哥哥们的墨发带,要他依亲人遗命,尽速跟着他离开。在往长白山的路上,他听见阳家被满门抄斩……
知道爹爹忠心不愿投降,被投进油锅而死,全族也被减绝,只有他大难不死,从那天起,他便隐姓埋名,以“霜晓天”之名活了下来。他的新名意谓全家冤仇未雪,正如满天冰霜……
他忘了儒学经文,全心学习医术,他学得极快、极好,如有神助,师父却为了他的天赋叹息……
他明白师父要他忘记仇恨,要他行医济世,渡众人苦难,可他真的忘不掉;师父也叹自己放不下他,这个执念过深的徒儿,是他前世欠的,他今生得引领他……
而后十来年过去,师父也死了,临终前,师父慈祥地看着他,要他答应他最后的要求,他应了……
在长白山上又待了两年,两个少女带着两具半死不活的伤者来找他,他知道其中一个少女就是师父遗命中的龙海儿,他跟着她下山,只因为师父交代,
她会引导他,到他的命运之处……
在龙家船队和泷港又待了两年,龙海儿要他到这碧山院,他终于明白师父临终的遗言究竟是什么意义。
师父抚着白眉,和气地说要他早些放下仇恨,否则,当命运到临之时,他会痛苦不堪,亦会让他命定之人如置炼狱。
师父说,每一个人来到这世上,都为了不同的目的,每一个人在选择是否出世之前,老天爷会告诉他,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未来,若他心甘情愿,才会来到这世上。
而他在下世前,已选了他将为命定之人而活,一步一步走向她,这种种历练,都是注定好的。
他当时冷冷一笑,不认为他还能更痛苦,也不在乎他人的痛苦,当时的他,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来到皇家行宫,遇上六公主朱烟。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是至仇之亲生女儿,和他该誓不两立!可他的心却乱了……
的确如师父所说,师父预见了他停滞的情感又再度被启动了,看见她娇笑之时,他突然有种难以遏抑的感觉。
当她眸光荡彩,天真地啄吻他脸颊时,他的心室不安颤动,像是严重的心疾一样。
天哪!他昨天还想杀了她,今天居然已经忘记杀意了!
当意识到朱烟是师父口中的人儿之时,他狼狈地逃开了,但人逃到这里,心却悬在她身上。
心情起伏没有道理可循,情绪来得既强且快,他被感情的泥流卷住,为了这种巨大的改变而进退维谷。
师父的预言从未出错,他也敏感地感应到,未来他必会被她牵着走,将会因为她而改变得不像霜晓天。
他一定要是霜晓天,因为他抄家之仇未报,他生命中密切相关的五百多条人命全部消失,他的过去也被抹杀,所以她是大明公主一事,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但未能警觉,却已发生;明知此山有恶虎,他不该向虎山行,可他该怎么办呢?
师父说他们的终局是天机,而凡人不该知道天机;他现在饥渴地想问清楚,因为他好困惑、好矛盾。
为何是身为公主的朱烟?为何上一代结下了天大的仇恨?
太多的为何没有答案,起因于他选择了这么可怕的命运下世。
该怎么面对如此不堪的情境?怨怼的同时,他清楚自己无法再淡然处世,他的心开始跳动。
只因为她的笑正如太阳,普照全世界,无所不在,而他——
无处可逃。
第四章
转眼间,一个半月过去了。
春天宣告结束,夏季展现无边风情,也将气温一举往上升,永乐十五年的夏例常开始,却异常炎热。
像从春天一路加温一样,过了谷雨,还未立夏,相思树便开满了黄色的小花,整个碧山院里花香漫野。
园子里的樱桃虽因酷热而减产,却有大量鲜甜的桑椹可直接采食,为了帮公主补血益气,全被霜晓天吩咐给采了下来,作糕、制饼、酿酒、腌成蜜饯,备了一整年的量。
等到了芒种,今年的梅雨却不丰,热得让人难耐,连碧山院这避暑行宫也一样燠热。
过了大节,公主虽又发作了几次,但不添病,反倒有起色,行宫里的人们都在心里感激那神仙大夫。
如同往常,天方灰蒙蒙亮,翠鸟初啼,眠蝉刚呜,朱烟的娇唤声便又响遍碧山院里里外外。
“晓天,你在哪里?”
“我要生气罗!快出来,晓天!”
“晓天、晓天!我在问话耶,回话呀!”
只见一个披着紫色纱衫的小少女,揉着惺忪双眼,尚未妆饰,散着乌亮青丝、蹬着小睡鞋,“咚咚咚”元气地四处奔跑着。
后方跟着的一串宫女早习惯了,捧着栉沐银盆、手巾靶镜、香膏皂子、紫姜醒神汤,和公主头面衣裙等物,跟着主子一起跑。
没法子,霜大夫每天日头未升,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起身,以采药为名离殿,她们哪拦得住他?等公主起身,见应睡在身旁的男子又不见了,必是着急寻找。
待找着人,那霜大夫肯定一心只顾采药,公主说什么也不会先回通朗阁梳洗,她们只好带着各色工具,为在一旁静静等待的公主梳头洗脸、着装佩戴。
十天中有个八天,连早膳都是是英带着人从膳房抬过来,让两人在后山用膳。
公主在行宫里寂寞惯了,又加上霜大夫是华陀再世,让公主渐渐恢复体力,所以公主自然而然依赖着他,成天偎在救命恩人身边。
”六公主任性妄为,而霜大夫性情乖张古怪,虽然男女之防不能大意,但是宫中三天两头传来皇上圣旨或离皇妃懿旨,准他任意行走,也不必遵从皇家规范,只以妥善医治公主身子为最要紧,其他什么都不用顾虑。
而他确实让公主发作的频率降低了,六公主天生肖母,仙人一样的俏脸红润,虽然时间尚短,还不太明显,但原本枯柴般的身子却稍稍丰腴了些。
两盏茶后,朱烟喘吁吁地在后山一处林荫里,寻到了正低头拔不知名药材的霜晓天。
一身极衬的立领白袍,随性以玉环束发,阳光穿过了树叶,像金粉一样敷在霜晓天的冠玉面容上,整个人闪闪亮亮,好生让人看迷了眼。
近来,一看不见他,她心里就急;待看到了他,她心里就欢喜。
朱烟粉雕玉琢的小脸扬起绯艳的笑容,原本嗔怒的心火也平了。
知道他正专心凝神,不想扰他,她款款落坐在宫女们抬来的紫擅荷花椅方任人在她身上动作,-对杏眼寸步不离地瞅着他,有些骄、有些霸道,还多了分媚。
少女的心思亦有点乱、有点迷茫,还多了种甜。
哎呀!她不想又弄丢他了。
待着装完毕,霜晓天也正好昂首站起,朱烟跳了起来,踱到他的身边,绕着他转呀转,立起眉眼佯怒,小小手指用力戳在男人胸膛上,不准对方忽视的恐吓意味浓厚。
“霜晓天!你又偷偷跑出来了,我昨儿个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朱烟故意问道。
霜晓天瞥了她一眼,便继续走着,小少女只好跟在他身旁。
“喂,我是个公主耶!你不能老不把我当一回事!你说说,今天我有没有好看一些?不准你再把我当块肉而已罗!”朱烟嗔道。
耳边吱吱喳喳的,从朱烟单方面讲和之后,霜晓天几乎没有片刻宁静,小少女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可他不觉得恼。
一点也不觉得恼,所以才更让他烦心,让他有很深的罪恶感。
连要继续恨朱烟都后继无力,她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人内心柔软,双眼离不开她,心底翻涌着狂乱的、暴烈的情感。
他的心情很复杂,所以他索性成天避着她,没想到她却不放过他,连酝酿恨意的时间也不给他。
见霜晓天维持一贯的淡漠,朱烟突地勾住他的手臂,不顾穿着宫造金丝绣花莲鞋,脚后跟直接卡在泥土里,以行动制止了他的移动。
男人受到牵制回头,剑眉一紧、眸光一凛,再度被逼着开口,“这是在做什么?”
见男人终于投降回应,朱烟咬着菱唇一笑,眼神里好是傲慢,半晌方启声,却是不答反问:“你忘了和我说什么?”
霜晓天眉头皱得更紧,他弄不懂这六公主,日日夜夜缠着他,好似无赖又像磨人精,唯一清楚的是,从他第一回救了她之后,她便十分友好。
鲜艳美丽的笑容,毫不吝惜地在他面前绽放,像强烈的阳光射进他的心中,让他昏眩,几乎站不稳身子。
“我?”
“对呀!就是你,不是你还会有谁?霜晓天,你忘了一大早起来要和我说什么?”
“我不是太监宫娥,不需要向你请安问好。”
“你干什么口气这么差,还瞪我呢!我也没有要你问安呀……算了,我大方点,霜晓天,我的早安呢?”
“……”
“喂!别人和你打招呼,你怎么可以装没听到?不准你走!”
“……”
“我说不准走嘛!不要仗着一身蛮力,我拉不动你……你不要走!”
“你省些气力养命。”
“我不管!你和我说早安,我就收手……我快拉不动了啦!我说不准你走……”
“你拉得动就拉吧!”
“霜晓天,你欺人太甚……”
“是你太自不量力,早晚伤了筋骨,放手!别逞强。”
“我……才没有……逞强呢!呼呵……呼……停下来嘛!”
“这药采下来要赶快处理,我没空陪你玩耍。”
“药让人呈上来就好……你又不必自己采……呼呼……”
“霜某人习惯自行检选处理。”
在平缓的山坡上,霜晓天冷着脸,一个劲地走着,身后拖着个小少女,一路拌嘴个不停,状似感情不好,实则十分亲密。
尾随的宫女们忍不住,齐掩着嘴微笑。
朱烟拉着拉着,气力不足,正要松手,却又心有不甘。他老欺负人,她偏要他看着她!
“你很不讲理耶!”朱烟口不择言地喊。
闻言,霜晓天的身形步伐顿时停下,徐徐回过头,眼神含着星火。好一个含血喷人、做贼喊抓贼、架词诬控的呛姑娘!
被别人这么说他还不恼,被这个不讲理、世上第一蛮横的朱烟胡说,他真恼!
朱烟一看,给了个让人想砍死她的任性表情,偏又美得不可方物。
“你总算看着我了,真好,呵呵!”朱烟甜甜笑道。
虽知中了她的计,但霜晓天压不下这口气。
“霜某人不讲理?这话有失公道!”霜晓天冷冷说道,语尾不自觉地上扬。
哎呀呀,又惹霜晓天生气了……管他的!他正看着她呢!真好!
“公道?本宫说的话就是公道呀!”朱烟千娇百媚地说。
霜晓天为之语塞,一拂袖便迈步,朱烟笑嘻嘻地又追了上来。
“哎呀!有人气度真小,知道自己站不住理,掉头就走呢!”
“……”
“霜晓天,你真的生气啦?”
“不敢。”
“别生气嘛!好大夫、好晓天,我一大早醒来没有看到你,很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