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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巡街的远远经过,但见有人集结,生怕有什么治安事件,地方上安靖,职责所在,哪敢轻忽,忙忙手按戒棍跑去,待跑得近了,听那海民乱叫。他是认得那海民声音的。那海民在本地常来常往,不久前,刚经过此门,巡街的还警告他:“看看快黑了。那边有湖底怪物。你性命要紧,还是先睡一宿在走。”
那海民舍不得花住宿费,道:“不要紧,我脚程紧些,半夜前到下个地头,有铺睡。”便挑担走了。
前后也不多会儿,天黑了,海民回到这儿嚎叫,莫不是路上遇怪了?巡街的忙忙拨开人群:“都别怕都别怕!莫传谣莫信谣。有官府在——咦,你老兄怎么玩起把式来?”
等前因后果知会,巡街的差点把肚子笑破:“还当你遇怪,没想到是自己作怪。你老叔听我的,莫把银钱看太重,岂不是好?”
“湖里其实没怪物。”
“对啊!早住一宿是一宿,平心交易合法买卖不比……呃,啥?!”巡街的感觉刚才听到了不得的话了。
他有点发懵的,看着面前大点儿小点儿三个俊生生水当当、却满身挂着盐花的外乡少年男女,红口白牙的说:他们已经做过试验了,湖里的水泡,是泥底有气泡往上涌,不是怪物呼吸。那湖里没怪物。
巡街的试图消化这一段话。他的脑子其实不怎么好使——这年头,脑子好使,早赚大钱去了,也不来巡街了!
他跟兼思他们反复确认湖底气泡来源。旁边的人已经把消息传了开去:“不是怪物……”“人家看了不是怪物!”“真的!就是泥烂久了有气泡。”“没事儿的!”
巡街的想,这可是大事件啊!这三个外乡仔,戳穿了这么大事件,是有功呢吧?怎么也得请到老爷那儿坐坐?至少到长官面前把这话给说说?
兼思努力想解释:他并不赞成现在就去湖里游玩,只是要澄清,那不是怪物,不必无谓恐慌……
巡街的满口答应、忙着张罗:“嗯嗯!好好!那几位这边来——”
哟,三位功臣走路还掉盐碴!巡街的犯愁:这副尊容可不能见长官。怎么办?洗个澡、换一身?衙门里没这个经费——没有专门招待外乡人洗澡换衣服的经费!他自己出?办个公务没有白往里垫钱的说法吧?不过这三个不是普通外乡仔啊。立了大功的!他前面奉承好了,到后面说不定有赚头?
巡街的那点儿不够用的智商紧张开动。你简直可以听到他脑壳里,像锈了的齿轮,还在努力转动的咔咔声。
那卖蛋的海民一直在旁边尽职尽责嚎叫,希望有谁能把他从困境里解救出去。
前面几声愣是没引起巡街的注意。最后一声快扯破嗓子,才把巡街的叫回了神:“嘿你老叔,别吓坏我呀!”说着,温和责备的在卖蛋海民手臂上假打了一下。
是假打,力气非常小。巡街的很有专业素养,不会真跟乡里乡亲们打起来。
正因为力气小,所以不疼,还有点痒……卖蛋海民翻个白眼,咬紧牙关,顶住了!
他没有让脚发抖、手发抖。他仍然卫护着这个鸟蛋高塔,守卫着他的财产!
街那头有喧哗声。
巡街的一看,很高兴。他的顶头上司,带着他的同事们,赶来了。
“在这里!”他热情的向上司与同事介绍少年功臣,并且为自己邀功,“是他们发现的。我招待好了——”
“把造谣惑众的妖物同党拿下!”上司呼令,“说什么湖里没怪物,可以去游?那是替怪物引诱人去当食物!”
巡街的哆嗦了一下。
他转过声,高举戒棍,横眉立眼:“拿下!!”
兼思简单的把脸埋在了手掌里,表达了他所有的心情。一子惊愕的摊开双手。宝刀则回身,往石鼓蛋塔一头撞去。
“哗啦啦!”卖蛋乡民的苦役解除了。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守护,所以也就不必守护了。
众巡街的与他们的上司一时错愕,不知道这“自毁蛋塔”算什么拒捕新招。
宝刀全身沐浴着蛋清蛋黄,愉快的向一子伸出手:“来!就算被抓。咱们也先洗了盐巴再走嘛。”
一子也把脸埋在了手里,表达了一下复杂心情。随后,她还是明智的接受宝刀建议,纵身跳进了蛋的小湖泊里。
☆、第十四章 夜宵赐食
琼波邑的官员,还是通情达理、和有人道主义的。
他们允许宝刀他们把盐壳蛋液都洗净了、还换上了官府现有的衣物,这才晋见邑守。
这些衣物严格来说并不是属于官府的,官府只是代为保管而已。
邑中拾到的遗失品,甚至死者身上的遗物,各种各样的无主物品,只要是没有人认领,官家就只好代为保管,还不敢让经手人自己拿回去,免得一干人眼红,分赃不匀打起来,有损官府形象。更免得经手人为了多贪东西,明明有适格的失主来领也不给,非说这东西就是无主的,他好自己拿回家。
像大多数乡、邑一样,琼波邑专设了一个“无主物库”,但凡行政区划内的无主物,登记造册,如果是生鲜物品,转眼就会腐坏的,只好在官市上卖掉,将货价登记入库,若有失主来认领,将货价扣还保管费后,发还失主。若一直无人认领,过了三年期限,一律到官市上卖掉,费用直接打入公益款项,用于本地公益建设。这时候,失主就不再有认领的资格了。
宝刀他们换上的衣服,便是经手人到无主物库里拿出来,权且给他们用用的,将就套得上、看得过便好,什么美观、合体,最好别要求太高。
兼思得到的是一身麻布短打,觉城的传统服饰,下头的裤脚裁得高高的。难得兼思仍然气姿挺拔、神态清忍。套着这身衣裳,颇像是一竿清竹挑着块破布,怎么看怎么那般的忍辱负重。
一子得了件非常宽大的道袍,袖子里还能再塞进一个西瓜,衣襟里还能揣起一只小猪,整个人一举步走起来就晃晃荡荡的,那袍子还脏兮兮的,不知是洗不干净的、还是管库人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去洗,总之她看起来更像个招摇撞骗的妖道。
宝刀居然得到一套藕合色罗裙。那罗裙设计者大约想得到青楼里花魁身披轻容衣“烟笼雾约”的效果,所以在剪裁时竭力想到衣裙飘逸,结果飘逸没达到,就是蓬松了。宝刀身材又小,穿起来就像整个人被扎进一个灯笼。
这灯笼还是半透明的……
管事的还算周到,事先多给了她白夏布背心短裤打底。于是穿起来的效果就是——
半透明灯笼里,点着根短圆白蜡烛。
圆白蜡烛……
白蜡……
宝刀提起裙褶很吃惊的对两位同位说:“好不好玩?”
一子怔住了半天回不过神。兼思则感觉自己被挑战到了底线。他想拽着宝刀掀桌而去!
管事的道:“行了,你们能去见邑守了。湖底怎么会事儿,你们跟邑守去回吧。”
兼思深呼吸一口气:大局为重。民生为重!
于是一根忍辱负重的竹竿、一个脏兮兮的妖道、一只点白蜡的烟笼罗纱灯笼,就共同去拜见邑守了。
这时候四野星垂,邑守院子里虫石亭上高高点着灯。那虫石,是海城物有的一种建材。而那灯,也不一般。有名叫“海灯架上大海蜡”。
原来海滨风大,灯台惯用的是铁架子。华城炼出的上好的铁,打成灯台,或三叉、或七股,或粗如儿臂、或至少也有手指那么粗细。铸得结结实实的,钉在壁上、柱上。那蜡烛,用的鲸蜡、豹油凝成。鲸固然指的鲸鱼,豹却不是花豹,而是海豹。鲸是海中巨物,浮上水面就像座小岛,海豹也有一人高。圆滚滚的似个肉球,结群逐队出没。这两样都不容易捉,一年不发财,发财管一年。肉、油、皮、蜡,能装个几船又几船。
这样的灯台、这样的蜡烛,结实!就连船上点着都放心。不怕风吹折了、刮倒了,翻下来烧了船。
这样的叉股铸铁灯台,琼波邑守亭子里每台三叉,每叉上穿着根海蜡。共点了三台,照得明晃晃如白昼般。宝刀他们走向亭前。琼波邑守看得清清楚楚。
他眉毛稍微挑了挑,心情显然不好:“说你们与湖底妖物勾结?”
兼思开口解释。一子在旁边,适当加以补充。
琼波邑守一边听,一边继续动筷子。
他有吃夜宵的习惯。太阳下山时开始吃,一直吃到更深,心满意足去睡觉。白日一整天里无论拿什么果腹都不打紧,夜宵这顿一定要美美来上一顿。
琼波邑既临海、又是大港,山珍海味都不缺。琼波邑守今儿这一席,既有木城的猴头,又有安城的牛柳,至于鳀鱼饼、白碴鱼片、肉泥炒翅子、蘑菇酱抹烤鲜贝,更是应有尽有。
宝刀肚子里“咕”的一声。她揉着肚子咽口水。
席下的两只黄狗觉得受到了威胁,左右立起,加以怒目。
琼波邑守最推崇的是海鲜,其余什么鸡鸭猪狗,菜肴里也有,吊吊鲜、调调色,他基本不吃,顺手就赏了席下两只家养的黄狗。
黄狗视此席底为它们的禁脔。它们的逻辑很简单:你不是坏人?那你干嘛这时候跑来!
琼波邑守的夜宵宴上,确实很少有外人来。
他甚至不让美人侍宴。
他的逻辑也很简单:老子吃得正高兴呢!摆一个娘们儿在旁边唧唧歪歪、跟我抢食,算怎么回事儿?
吃东西,就像抠脚、出恭一样,是很享受、很私人的事,恕不愿与谁共之,尤其不想有人打扰。
但湖底怪物的事儿太大了,有三个人声称湖底没怪物这也太奇特了。琼波邑守不得不在席中接见他们。他的坏心情已经促使他相信:这仨外地娃有罪!
兼思和一子说了半天,宝刀揉了半天肚子,他得出的结论是:“你们不是坏人?你们仨外地人凑这时候跑来乱哇哇则甚?”
——“仨”,他发音为“傻”。“甚”,他发音为“深”。这是本地口音,前齿的“丝”、“词”发音,会把牙齿往后合些,发成“施”、“池”腔调。至于入音字,则发得含糊而轻微,更接近上平声字。
发完这句话。他就准备把三个押入大牢,问个远来附妖之罪,择吉日砍头作祭祀之用。
一子情急道:“嗒人,我等也施遮里人。”
完全本地发音。
她其实是小半个觉城人。在觉城过的日子不长,但天性聪敏,琼波地区的发音特色听过之后,就能学,如今使出来,完全可以乱真。
琼波地区、乃至整个觉城的风土人情,她也听过许多,记在心中,邑守问起,她估计也能答个*不离十。兼思和宝刀不会本地发音。她可以说他们两个从小出去,现在回来看她的,应该能哄邑守相信。
谁知邑守不问。
邑守只是想了想:“嗯!原来施老乡。”就挟了一碟子菜,赐给他们吃。
黄狗气得翻白眼,闻闻碟里是海鲜。不是肉,也还罢了。
宝刀看那碟子里食物,是一种绿色、修长的东西,大约是某种鱼罢!用油烤得喷喷香。
海中各类珍奇物品甚多。一子往来觉城多年,也没见过此物,不知邑守是何居心,正在沉吟。兼思向来主张割不正不食。流亡之后虽然没法这么讲究,但看这东西怪模怪状,一时也下不得口。
宝刀可不管这么多,本来就饿了,那油盐烤的鱼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当下率先大嚼。啧啧称美,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迭声让兼思和一子一起吃。
这碟东西,琼波邑守自己就吃了一半,如今让给客人。眼巴巴托腮看着。
兼思和一子想:“至少总没有毒。”也便吃了。
风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