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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慕飞语塞。
要说自造纸、织锦呢,他们并不懂得整个流程的技术。怎能赤手空拳就跑到张邑打江山?
要说中转……又要找上家、又要找下家,麻烦不说,人家凭什么相信你?
慕飞自己出生于纸商家庭,当然对纸更熟悉些,但也不能光靠这个,就做决定。开新号的大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推原论始,师父为什么要派我们到那里去呢?”慕飞背着手,皱眉仰头,很严肃的样子。
“也许因为张邑离桑邑最近?”宝刀问。
慕飞瞪了她一眼,苦思而喃喃:“其中必有深意存焉!就为了考验我们?不对,这一定是全盘棋子中的一步。如果我们走得好,他再承接下一步。但如果真的很重要,又为什么不多给我们一点帮助呢。不,也许他已经提示过我们了!‘本等营生’四个字肯定是关键!按照常理,织造业才是本城的命脉,可他又不直接说丝织,我想啊……”
“我们为什么不去那里亲眼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宝刀提议,“我爹说,你要知己知彼,才知道要出刀还是射箭、要进攻还是撤退嘛……”
“撤什么退?我们要去的啊。”慕飞翻她一个白眼,“我们后天出发!”
“为什么非要后天不可?这两天里,你在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宝刀请问。
“师父定了后天嘛!我、我要利用这段时间来思考!”慕飞庄严的指了指脑门儿。
“到那儿边瞧边思考吧!什么东西都不带,瞧瞧就回来,后天咱们再正式出发!”宝刀一把拖慕飞出去了。
第三十三章 初至新邑
张邑和桑邑紧挨着。从桑邑的中心到张邑的中心,成年汉子从早上出发、走到半下午也就到了,有骡子、驴子什么的,只要半天,快马则只要跑一会会儿。
宝刀和慕飞都是孩子,脚力不足,又想快点儿到,就找了骡马行。桑、张两邑各行各业的商人多有往来,一天到晚发货车,付一点点钱,车把式就愿意把你捎上,最划算不过。宝刀他们中午走,到太阳刚往西偏、就进入了张邑地界。
一进入张邑,宝刀明显的感觉就是:土地变黑了,地平线往后退去,天地开阔了,风也变得更自由。
真奇怪,只是过了这么一点点地界而已,但是白龙寨那片山脉彻底被甩在后头,平原正式铺展开,风和阳光都没了拘束,尽可泼辣辣施展了,但仍保留着一些婉约气度,打滚也要从容着来。这是南方和北方的交野、是搀着辣椒面的绿豆凉粉,像个赤足穿绣花鞋跑过石板街的小姑娘,有种只可意会的快乐。
这里的人不再大面积种桑麻,而是主攻稻米,现在正到春耕时节,农民们高挽起裤腿在田里热火朝天劳作。抢了农时、就是抢了这一季收成。商队在官道上经过,他们头也不抬。
田里正开了紫云英,植株只有几寸高,不开花时只是绿盈盈的秀丽野草,一开花,紫云一片,煞是美丽。但农民留它们不是为了要好看的。这种草花,初春开出花,春耕时正好全翻到土下去,是极佳的肥料。
对宝刀来说,她没看到肥料,只看到这一片片花田被无情破坏,突如其来的吃惊和愤怒让她张开嘴叫起来,车把式都吓了一跳,以为这小姑娘给刀子扎了呢!他忙停下车,还没来得及问,宝刀已经跳下车,向田边跑去。慕飞莫名其妙,还当她发现了什么影响他们前途的重大问题,赶紧跟上。
等到弄清楚,破坏这些花田是春耕的重要步骤、无可挽回时,宝刀无可奈何垂着双手站在一边,眼里噙上了泪。慕飞无聊的喷了口气:“神经病!”迈步回车。
田里的农人比较同情“这个爱花的小姑娘”,磕磕绊绊告诉她:停是停不下来了,但她要愿意,可以多摘几朵回去。
宝刀撩起裙摆来盛紫云英,摘了一小捧,心有未足,慕飞已经梆梆梆敲车杠催她了。车把式看看天色,也是满脸不耐烦。宝刀伤心的往回走,走出两步,听见个又甜又美的声音:“哟!谁家小姑娘,长得真俊呀!”
宝刀一听称赞,立刻心花怒放,回头,只见个女子,顶多也就二十出头,面貌娇嫩,眼眸水汪汪的,嘴唇下面、靠下巴的地方有个窝儿,显得尤为妩媚,笑起来是很谄媚与讨好的,不经意间唇角抿一抿、又会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骄傲。她梳着个很老气的**髻,鬓角却扎着紫色绣花罗巾;穿的是中规中矩的**黑裙,衣角却要用彩线绣几枝缠枝莲。她从头到脚都有着不和谐的气息,像是只凤凰被关进了草笼里、又像只鸭子想要振翅飞翔。
她是从路边的茶棚里走出来的,可能已经注意宝刀有一会儿了,走出来之后,肆无忌惮打量着宝刀,像把宝刀当成了一只新荷包、新香粉盒之类的东西,用目光里里外外掂量过,还嫌不足,搭上宝刀手腕,捏了捏她:“小妹妹长得真水灵!”
宝刀面对这样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求助的看了看慕飞。慕飞皱起眉头打量这女子,显然也吃不准她是什么人。宝刀不安的挣脱女子的手,奔回到骡车边,躲到慕飞身后。
虽然平常老打架,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愿意往他身后躲一躲,他也当仁不让遮住了她,对车把式道:“咱们赶路吧!”
女子“咯咯”的笑起来,上前把手往车辕上一搭:“车老大,你家的儿女?长得忒也俊了。”
“是客人!”车把式不愿多事,板起脸,“月姑,你忙你的。我这儿还要赶路呢!”
女子头一偏,倒撒起娇来:“这么忙,说句话都不行?不跟月姑聊聊,我看你怎么赶路哩——”
车把式“啪”的扬鞭往骡背上一扫,骡子举蹄走起来。月姑往旁边一跳,好险没被撞着,抽出一块金丝绣边月白薄纱手绢儿拍着胸口,也不恼,指着他笑骂:“这般绝情,看你有天不要月姑关照哩!——小妹妹,小哥儿,闲了想顽找我啊,拂云街尾,洛月姑,问谁都知道!”
她手绢里幽幽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宝刀不敢答腔,看走出一段路了,才敢问车把式:“这是谁啊?”
“人牙子!”车把式板着脸回答。
慕飞看她举止动静,已经知道不是正经女人,听到“人牙子”三字,恍然大悟,装出一副“小爷早就知道”的神气。宝刀可不懂,回头问慕飞:“那是什么?”
“拐小孩去卖的!”慕飞作出鬼脸唬她,“就拐你这种不听话的丫头!”
“坏人?那我们去教训她啊!”宝刀立刻要往车下跳,慕飞忙按住了:“又要多事!——瞧,我们前面就到了。”
前面果然繁华起来,有连绵的屋顶、有石砌的墙、有更多的人来来往往。那才是张邑的中心。他们适才经过的大片农地,虽然已经是张邑地界,但只算农村。每个邑在农村、小镇之外,都有个商业、行政、文化的中心,叫“某村”或“某镇”都太小气了,干脆约定俗成称为“邑心”。很多年之后,有一位霸主越过海洋把战火烧到这片大陆,听当地人介绍了什么叫“邑心”之后,耸耸肩:“区划称呼这么混乱落后,活该被征服。”
——那是很久后的事了,目前十二城的居民都对这种称呼适应得很,完全没觉得需要改良。宝刀他们从桑邑心来到张邑心,告别了车把式,立刻打探起商业消息来。
人小也有人小的好处:人家不防备。缺点呢,是没人愿意认真跟小孩说话。宝刀和慕飞这里一头、那里一头的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编出一通由头来,倒也**出不少消息。
第三十四章 求宿禅寺
等宝刀和慕飞一路探查,到得张邑心时,太阳已经近山头了,他们一边干正事、一边胡乱吃了点东西,月上柳梢头时再次碰头,交流了一下收获,都还算过得去。张邑正经商家刚关上门,酒肆赌馆**乐坊灯笼高挂,又开始另一段繁华。这些地方鱼龙混杂,本来也是踩盘子的好点儿,宝刀慕飞连打呵欠,体力不支,还是找地方过一宿要紧。
客栈投宿也要钱的,慕飞捏紧了钱包,死也舍不得放血。宝刀耸耸肩,说无所谓,她有办法。
什么办法?像当初跟兼思越狱那样,找个草堆露天过夜!她就没想想,当初是兼思用怀抱保住了她的体温,慕飞未必肯如法炮制。再说,兼思武功扎实,慕飞完全比不上。
“毋宁死!”慕飞脖子一梗,干脆利落的结束了这个提案。月色下,遥望树梢上露出一角宝塔,他有了主意:有塔就有寺、有寺就有房间,跟和尚们借个宿,总比跟客栈老板借宿便宜吧!
和尚们做完晚课,已经睡了。西边有翻修的地方,一个工人都没有,连木料石料好像都睡着了。全寺只留下值夜的照顾香火,他告诉慕飞:借宿禅房,是免费的,但是要捐香油。慕飞不是油菜花,身上榨不出香油来,所以当然只能捐钱。这钱呢,只比客栈高一点点而已,考虑到它“修功德”的意义,高这一点也很合理。
慕飞瞪着和尚那悠然的光头,恨不能一头撞过去,与之偕亡!宝刀拉了拉他,把他拉到一遍,小声问:“咱们就付钱不行吗?”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慕飞怒道:“像玩骨牌一样,这是规则问题!师父启动资金就给我们十两,现在大手大脚花了,以后不够,怎么办?”
言之有理。
但人总要睡觉。
宝刀拖着慕飞在寺庙旁边的“禅林”里晃来晃去,希望能找到矮墙、狗洞什么的,溜进去,找个空床睡觉,那就最理想了。再不济的话——她希望晃着晃着,慕飞很困很困了,那时随便找个稻草堆就可以把他丢进去睡。
早春的夜晚,风凉如刀,雾气沁进衣裳,更叫人难忍。宝刀靠个离慕飞越来越近,最后恨不得把整个身体揉进他身体里取暖。慕飞鉴于前仇未消,很想把他推开,但牙齿很不争气的打起架来,他也冷得受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走路,而是挨着一棵大树坐下来,像两只小动物般紧紧贴在一起取暖。宝刀呜咽:“那个赌坊边,我本来看到有一大堆稻草的,钻进去就好了……”慕飞懊恼:“还有那个大通铺,才两个钱一人,可你不想闻人家的臭脚丫子味!”宝刀反唇相讥:“好像你就受得了似的!”
是,慕飞比宝刀更娇气、又小气、还傲气,但冷困交加,他也受不了了。是不是走回去找那堆稻草、或者那个通铺呢?脚已经好酸痛了,回去的路又那么长……
“你们怎么了?”一个沉静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回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和尚,头皮剃得碧青,穿着身普通的灰布僧衣,长眉凤目,毫无笑容的看着他们,不算友好,但也算不上冷漠,他只是——只是,好像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像一棵树。
“我、我们要睡觉!”宝刀求助。
“那里有禅房。”和尚向里面扬扬下巴,又看看宝刀,“女客可以往东去。那边有专供女客休憩的俗房。”
“但是,我们……”慕飞摸摸头。宝刀打了他的头一下:“不准小气啦!冻死要紧还是钱要紧!”
“两位小施主寒气入骨,是该喝碗热汤了。”和尚不紧不慢建议。
慕飞只有掏钱,手一入怀,脸色大变。他这次没有带银子出来,怕人偷抢,只是带了半串铜钱。什么时候,连这半串铜钱都没了?三只手光顾过?还是被他丢在哪里?他神情惨变。
宝刀可怜巴巴向和尚道:“就算没钱……没钱的人也要睡觉啊。”
和尚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