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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死。横竖横。拼了!
洪综往台上走。
士兵们让出一条道路。悟宁也收回禅杖。
洪综踏上往登天台走的阶梯。
洪缣默默的等他。那目光像是看一个自己踏上断头台的可怜肉猪。至少洪综觉得他的目光是这么样的。
洪综深深呼出一口气:死就死吧!
至少他在往天台攀登的过程中,看起来还像个英雄。等他从台上被扫下去……就算不死,他都要在坠落的过程中搞死自己。这样一来,别人再怎么看他。就跟他无关了。他也有脸去地下见母亲和弟弟了。
至少他有战斗到最后一刻!
洪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向洪综伸出手。洪综更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握住了!
兄弟俩在这最后时刻。以平生未有的亲密,手拉手。一起踏上拜天台。
风起,雷作。把两个人都扫下了台。
是把两个人都扫下!
鸦雀无声。大家都傻了。
天晓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错误!
礼官忙不迭的翻礼册,找个可能的解释:
一、兄弟俩都没有君系血统……
——开玩笑!如果说有一个是莫名其妙的野种,不可能两个都是!这种机率也太低了!
二、兄弟俩都犯下了绝对不容于君位的大错……
——还是不太可能。大家想,洪综话说得那么满,真的完全是谎话?洪缣一直以来是君子,登台的过程中也表现得这么自信,难道全错了?
三、其实老君没有死。也没有表示传君位的意向!
——对哦!大家都以为洪逸已经死了,可他毕竟死不见尸对吗?也许他真的没有死呢?
正在大家认真评估第二项与第三项可能性时。有一个人出现了。
没人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神出鬼没,他出现在君棺边,怀里搀抱着另一位人。
大家都认出了被搀抱的,正是被以为死了的君主,洪逸。
搀抱他的,穿着符合少君身份的华袍,更显得粉面星眸。那是阿星。
阿星在去画城时,留下了一些隐身符。在大军乱战时,他就凭着这隐身符。神不知鬼不觉,带着洪逸到达拜天台下。看两位弟弟都被扫下去了,他就现身。瞄了一眼空虚可笑的君棺,搀着洪逸,走向场中最好的交椅。
最好的椅子,被三大尹坐着。他们触电似的跳起来,把椅子让出。
阿星将洪逸安置在当中的椅子上,自己坐在下首,用孝顺而期待的目光望着洪逸,建议他可以说话了。
“那不是酒坊的星姑娘吗?”下面一片议论:“她怎么穿男装了?”“哦!听说她有功夫,本来就经常穿男装的——”“是劲服吧?劲服又不等同于男装。”“总之她可能救了君逸。当中有什么问题,非扮男的不可吧?”“她长成这样。扮男的也不像啊!”“唔,不懂了。总之听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隔这么远。洪逸又垂垂死矣、不剩多少中气。他说什么话,场中普通群众是听不见的。幸亏高级官员们都围在旁边。他们可以听得见。只要他们听得见就够了。
沈夔石在场外,紧张的描画。
从归明远家里出来后,他听说大事件发生了,就赶紧奔到这边。
在归明远家里,他宣布:“我有了一个新的画法!”说到这里,他首先向归明远道歉,“我曾经说你的写法太罗唆,而且太低级。我的判断有误,特此向你致歉!”
归明远喉头发出一声委屈的咕噜。天晓得!在他灰暗的日子,加上沈夔石的评价,他曾经多伤心!也曾想完全放弃自己的写法,跟市面上已经受到认可的文学家们学习算了!天可怜见,他根本就学不会其他写法,于是也就这样坚持下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若非如此……他都不敢想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儿。
沈夔石继续慷慨激昂道:“我发现你的写作方式,用画画来打比方吧。人家画一座山,还有山上的树木,是做个全景,虚实相映,透出意境与风骨。而你,是潜到某一株树木最本原的地方,把每一根枝叶都用最朴实、最粗鲁、或者说最生动的方式来表现。你抓住那一株树的命脉,然后再衍生发挥到所有森林树木的共性之处。这一点,很好,非常好!而且生动!给最小的故事,以最尊重它的方式!我呢,想用画来这样表示。”
“画……你的画也很生动了。”归明远实事求是道。
从一开始,沈夔石就是所谓“市井画”,画的是人们最真实的面貌。他还要怎么生动?
沈夔石道:“一张画,再努力,也是静止的。只是一个切面。我努力让这个切面呈现出生命的痕迹,但它不是生命的本原。不是故事本身。我想要做故事本身!”
“那……是插画?”归明远试探着问。
很多小说中,也会有插画。有的称为绣像。其实不是绣的,一般是刻版。只因最早前一些佛像、人像是巧手妇人绣出来。后来到小说上,有一些线描人物像,看起来也很像绣稿,于是也就叫作了绣像。这些绣像,一般用来展现出里面重要人物的形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插画,是画出某个故事场面,那更接近于水墨稿了。
这些画,都是为了配合小说而服务,艺术要求也不会很高。很多大画家不屑来画。但插画中也出过一些精品。
沈夔石是想致力于插画事业吗?
归明远想,可以啊!如果沈夔石请求,他可以允许沈夔石为他的小说画插图。不过说实在的,他并不觉得沈夔石画风跟他的文风非常契合。沈夔石的画风是更凝重一些的,像把生命提纯了,滴到纸上。而他的文风呢?虽然也直击生命本原,但更像是把笔尖抿细了,屏息插进去,释放出生命里微妙的风意……
“我要画叙事画!”沈夔石咧嘴笑,递给归明远一叠画稿。
归明远翻了一下。看来沈夔石是给自己找罪受。这种画法,多耗几十、几百倍力气。
譬如说一个人在摆弄织布机吧!一般的画法,就是画个机器,再画个人在面前,可以了!而沈夔石,是从开始动手、到动手过程中,一张张的画下去。把那个人的动作全部呈现出来。
“好吧……”归明远道,“很有趣。”
沈夔石的目光在要求他:还有呢还有呢?多说一点!
“那个……”归明远只好说实话了,“觉得没有必要啊!你难道是在画技术图解吗?”
说起技术图解,坊间也有这种东西,而且需求还算蛮旺盛的。就是一些比较复杂点的技术,画成一张张连续的图,来教人怎么操作。这种面向的客户群往往是高级工匠。画画技术也不需要多高,只要人体动作画对就可以。沈夔石来画这个,有点浪费嘛。
“——还是你终于决定画春宫了!”归明远五雷轰顶。
春宫画也是技术图解嘛!而且读者会很高兴看到某一个动作的详解嘛!艺术要求也会比较高。越是栩栩如生,读者越肯花大银子。
沈夔石这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职业领域了吗?
肯定赚大钱!归明远就是总觉得沈夔石这样的选择有点堕落啊……
“才不是画什么春宫!”沈夔石夺回本子,瞪归明远,“我是要画出生活中一切精彩的动作!把动作的整个过程都尽可能呈现!你没看出这意义有多大?”
归明远既看不出、也想像不出来。他只好说:“好吧。你试试吧!反正现在纸越来越结实、便宜了。你的画法又不太要求渗墨性什么的。用那些便宜大量的新纸,可以尽管多做一些练习和实验。”
☆、第二十二章 不如离去
沈夔石痛切感到:归明远也不能了解他的艺术理解。
艺术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是这样孤独。能爬到的高度暂且不论,只要去爬,都有这样的孤独。
老天比人们善良得多,时不时给这些孤独、而彷徨的艺术家们一点福利。沈夔石觉得,拜天台下的大战,完全是给他的福利!
大战中,人类的力与美——如果你能称那样的暴力与血腥为某种程度的美的话——充分的体现了出来。而拜天台下的大战,规模得到了严格的控制,没有蔓延出去影响民居,这就使得沈夔石得以攀到高处飞快写生。
他唯一要担心的是流矢。
幸亏他运气够好,连流矢都没有射到他。
沈夔石下笔非常快。一直以来他笔锋与纸接触时都非常快,有如庖丁解牛。以前他画画时还有些犹豫、痛苦、反复,那是不知道怎么伸出笔锋去,才能把灵魂尽量展现。现在写生,他都不用考虑灵魂的问题。只要捉住动作。这些人的动作是如此尽情。以至于灵魂已经在里头喊出了自己的形像。
洪缣在台上回眸的姿势被他画了下来。洪综与洪缣携手向上的姿势被他画了出来。云裳凝望的姿势也被他画了下来。但他没有时间画云裳的脸与眼睛。描画得最精当的只是一段飘起的衣带。那衣带似乎诉说得比眼睛还要多。
衣带那头,流云底,阵势的指挥者李一鱼沉默着。同样沉默的是一段禅杖、以及长长的双眉。
沈夔石画下了两个兄弟跌下天台的样子、当然也有神秘美人把未死的城君搀上宝座。
洪逸张了张嘴,要把阿星许为下一任的城君了。那跌到五痨七伤的洪综忽然福至心灵,喊出了一句话:“父上!狐君未死!”
阿星当时的感觉就是:高台怎么没有跌死你啊!
再给阿星一次机会的话,阿星会很乐意把洪综提前干掉。至少要打到他没有说话能力。
现在已经晚了。阿星朝洪综抛去媚眼,希望他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暂时歇口气。先别乱喊。让洪逸让完位,阿星蹿到天台上。洪逸再要喊也来不及。可惜,这媚眼抛得全无用处。他想重新勾兑跟洪综的交情,已经晚了。
洪综听了宝刀的告发,已深信简竹是狐君、而阿星跟狐君是一伙的。阿星忽然出现,带来了活着的洪逸。洪综不管别的,先告发了再说。
他扯着嗓门说下去,不但喊出了宝刀告发的版本,还加了些他自己的编造。总之把形势说得越紧急越好。他求父亲把君位传给他。
而洪缣只是急着要赶到洪逸身边。想看看洪逸是否安好。洪缣摔下来的伤势比洪综轻得多,基本不影响他的行动能力。
阿星感觉到面临前所未有的紧急形势。洪逸盯着阿星,目光也很急迫,像要从阿星的脑子里挖出什么来。可阿星根本不知道洪逸想要的是什么。
出于本能,阿星想否认洪综的指控,不承认自己跟什么狐君有关。
在洪逸的目光里,出于某种亲缘的神秘悸动,阿星忽听见自己脑海里有个小声音说:“天哪!他爱的是他!”
洪逸从小,迷恋那雪白修长的身影、那神秘而温柔的眼睛。
都说雪鸿似狐君。洪逸是为此而专宠雪鸿。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能割舍对狐君的感情。
阿星做了最正确的判断。他对洪逸道:“我不知道。但是父亲,我马上登台正君位,开圣门救你。然后你可以自己去找他。”
洪缣这时候已经赶到洪逸的身边。看出洪逸已经油尽灯枯。开圣门已经刻不容缓。然而这样开了圣门,救了洪逸,便不能再救宝刀。
洪缣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抉择,对阿星道:“你是我们的兄弟么?”于是劝洪逸,“是的父亲,你快立新君罢!”
他不跟阿星抢了。现在再抢下去,就来不及救洪逸了。洪逸是他的父亲,他没得选择。他道德从来无缺。绝不会将任何其他事物价值放在父亲的生命之上。
父者,天也。事父如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