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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存心说漏嘴的。我真没想到,你真的就像初年哥说的那样,连他的名字都听不得。”
用力过大,孟缇的手指都要埋到瓷杯里去,她慢慢抬起眼皮,一张脸显得面无表情,“你什么意思?”
程璟闷声闷气地开口:“你始终是我叔叔的儿子,也是我的表妹。赵初年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的哥哥。他对你那么好,恨不得把心掏给你看,你却……”
瓷杯以一种危险的角度掉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白亮的碎片散了一地,滚烫的热水浸湿了戈壁上的土黄色石块,变成一种更深的褐色。
孟缇说:“手滑了。”
“阿缇,你——”程璟目瞪口呆,几秒钟后才回神,“你的手有没有被烫伤?”
“没事。”孟缇唇角一动,言简意赅,眉宇间全是轻描淡写。
说完,垂头去看地上的瓷杯碎片,好像那些碎片中有些什么值得研究的高深理论。
“可惜了,我很喜欢这个杯子的。”
她来北疆后就剪掉了一头齐腰的长发,现在头发刚刚垂到肩头,扎了个小的马尾,低下头时,马尾的尖端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她雪白的脖颈。
程璟暗暗深呼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个话题是否开始对了,甚至都有了些悔意。
然而孟缇的举止,包括摔杯子都很镇定,他茫然无措的是很,她倒是笑了笑,带着些老师风采的循循善诱问他,“在应山寺之前,你就知道我了?”
这句话终于让程璟从一种惶恐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宝石般的眸子里有光闪过,“不算完全知道。”
“嗯?”
程璟凝结了表情,说起往事,“我一直跟我父母生活在澳洲。我妈和外公关系不太好,十多年不曾回国。我对赵家没有太多的概念,很小的时候回去过两,知道我原来还有两个舅舅。我第一次见到初年哥,是在十五岁的时候。二舅来澳洲演出,也带着他来旅游,我才见到他……阿缇,你知道二舅吗?”
孟缇想起那间大而舒适的书房,抿了抿唇,“不知道。”
程璟嗓子里冒出一点近似叹息的声调,才说下去:“二舅是小提琴家,是市乐团的首席。他终身未婚,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初年哥是他接回来,在他照顾下长大的。几年前去世了。我妈一直说,他们四兄妹,只有二哥是最温柔的。阿缇,可惜你没有见过他,不然你对赵家的印象不会这么坏。听说他直到去世前,都还在挂念你。如果他知道……”
孟缇打断他的话,“你扯远了。”她完全冷静,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外泄。
程璟顿了顿:“初年哥非常聪明。虽然他只比我大三四岁,但不论是哪个方面,学问,知识,电脑,等等都比我强得多。后来我决定回国上大学,大概也受了他的影响。我们在大学里交往比较多,所以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十几年过去了,依然坚持不懈。我有次劝他放弃,他跟我发了脾气。我被他吓到了。
“去年的三月,他忽然说要去你的大学教书,我那时才知道他找到你了。问及关于你的具体详情,样子啊,名字啊,他一个字都不肯细说。直到今年年初的寒假,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带你过来。”
这都是预料中的情节发展。孟缇依然波澜不惊,只问一句:“他给你打电话,是放假前还是放假后?”
“放假之前。”
其实是毫无意义的问题,不过是再一次证实了她一直被他算计而已。
“我当时看到你,真的很高兴。我问了问初年哥,才知道你一点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有风吹过戈壁沙滩,阳光慢慢的热辣起来;对面的施媛招手叫两人过去,说是又煮好了一锅面条,让两人去分而食之。而吃过饭就是另外一个普通而忙碌的下午,那些话题也没有人再提起。
干枯的小灌木是最好的燃料,被风干得一点水分都没有,像火柴棒一样,一点就着。淡青色的烟雾从篝火上方弥漫,树木特有清爽气味随着烟雾四处飘散。
左边是胡杨,右边是古城,还有宁静的昌河从附近流过。这一切都这简直太奢侈了。
孟缇坐在篝火旁,抱着膝盖,脸颊被火红的篝火烤得通红,听着考古队的年轻人们说着今日在摇光城发现的大量文书,看着一枝枝的枯枝“噼里啪啦”地爆开,些微出了神。
考古队的年轻人们从附近的牧民手里买了大量的土豆红薯,就埋在篝火下的灰烬里。时不时有人拿铁钩子勾出几个,分给大家。烤好的红薯外皮焦黑,先要吹吹打打,吹掉外皮上的胡杨灰烬,再打一打;再吹,再打。等到温度冷却一点,再一块块揭开表皮,顿时香气和热气一起四溢。
程璟从同学们手里抢了几个红薯,因为太烫拿不住,在孟缇前放了一地,选了最大的那个,递给孟缇。
施媛坐在她身边,看着这明显是关怀的动作,倒是笑了笑:“程璟,烤红薯不是越大越好吃的,要小的。”
“是这样?我还不知道呢。”
程璟从善如流,立刻捡了个小的红薯给她。
孟缇微微一笑,香气虽然诱人,但她罕见的没有胃口,轻轻道出“谢谢”两个字后就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没想到遭到了拒绝,程璟两条英挺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施媛一拍他的肩膀,等着他转过脸来,“那给我吧。”说着自顾自地从他手里拿走红薯,边扒皮边说,“孟缇,你既然不领情,那我就夺人之美了。”
两个人是好几年的同学,抢东西吃也早就抢习惯了,自然也不介意这种小事;程璟打量孟缇一会,她脸被烤得通红,但依然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他心思一动,起身回到帐篷里,拿了跳褥子出来披在她身上,把她裹得跟个稻草人一样。裹好之后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拍了拍手,跟其他男生一起闲聊去了。
瞧着他高高的背影,施媛笑着:“程璟对你很好啊,”
虽然没有主语,鉴于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毫无疑问施媛这话是对她说的。孟缇揉着眉心,苦笑,想起另一个对她更好的人,“我其实不需要。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只会让人误会。”
“误会?我也不是瞎子,”施媛凝视着篝火那头正在玩牌的几个男生,其中自然包括了程璟,“他很喜欢你啊。”
孟缇惊讶地侧头,看着她咬着唇的侧脸和被戈壁夜风吹乱的头发,迟疑问道:“施媛姐,你喜欢程璟吗?”她真的很吃惊。她知道施媛和程璟的关系不错,比起其他人都要好得多,但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终于看出来了,你不知道我多嫉妒你。”施媛苦笑,把脸埋在膝盖里。安静的戈壁上,四下俱黑,远处有流星落下,贴着她的发际画出一条明亮的直线。
这下子误会就太大了。孟缇在震惊中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解释,“施媛姐,你误会了……真的。我跟他——其实……”她微微顿了顿,在对方敏锐的视线中,终于把后半句说完,“程璟是我表哥,所以,你误会了。”
施媛“呃”了一声,神情又惊又喜,是那种发现太阳出来世界一片温暖阳光,正在为此兴奋不已时,另外发现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神情。
“表哥?他不是这么说的。我问他跟你什么关系时,他一直说你们是朋友。你也从来没叫过他表哥。”
“他不敢惹我生气……”孟缇看着一只小蚂蚁从她面前的沙石中爬过,“大概是这样。”
“为什么不敢惹你生气?”
施媛双眼闪闪发亮,考古考据的精神发扬出来,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孟缇侧头看了会篝火,听着夜风穿过古城,才说:“在今年之前,我们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对于忽然多出的表妹,他很好奇而已。他为人很善良,对脾气很不好的我很宽容很照顾,仅此而已了。
施媛眨了眨眼,笑眯眯道:“你的脾气还不好?骗谁呢。不过听上去,你的身世好像很传奇啊。能详细说说嘛?”
孟缇慢慢转头,面色铁青地盯了她一眼,眼风如刀子一样在施媛身上割过;然后一言不发扯,挪了挪坐垫,跟她扯开一点距离。
施媛再傻也知道自己大概犯了个错,刚刚还在跟自己闲聊的女孩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之前还柔美如春风,现在虽然就坐在火堆旁,整个人却像冰山。
她紧张地道歉:“孟缇,怎么了?你生气了?”
孟缇冷着眉头,“我不负责解答你的疑问,你要问的我都告诉你了。”
“啊,抱歉,”施媛抓住她的手,一个劲道歉,“我说错话了。”
“别碰我,真那么想知道,去问程璟好了。”孟缇一扬声音,冷淡地抽回手,不再看她。
施媛瞠目结舌,她想不到自己说了什么惹她那么不高兴,不,根本不能用不高兴形容,她的情绪是愤怒以及之后的冷漠。
两个人在这边的动静并不算大,但对面的几个男生还是发现了。就算隔着火光也能看到孟缇压抑的眉眼和施媛的手足无措,他扔下牌过来,在两人面前半蹲下,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自然得不到回音,连表情都看不到,孟缇曲起膝盖,不言不语地把脸埋在膝盖中;施媛“哎”了一声,站起来,拉上他走远了几步,将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次,当然,话题起初的缘由被她隐去了。
她跺着脚,眼角余光瞄着孟缇的背影,压低了声音,“我真是不知道哪句话得罪她了,忽然就翻脸发脾气……”
程璟心里的火气比得上那一大堆的篝火,烦躁地瞪了她一眼,“施媛,你为什么要问阿缇的私事?我跟她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相关的?”
“不知者不罪,我怎么知道这个话题说不得!”
“你不会看脸色吗?你连保护隐私权,‘right of privacy’都不知道吗?”
这话完全不留情面,连他的母语英文都用上了。施媛愣了一下,程璟从来没有用这么尖锐的态度跟她说过话。羞辱让她眼眶发酸,疼得要命,肺腑中的无名火升起。
“我说句话也要看她的脸色?一两个玩笑还开不得?”施媛赌气说,“你这个表妹脾气也太坏了!亏你受得了她!我看就是你太宠她了才恃宠而骄!”
程璟铁青着脸扔下一句:“施媛,请你自重,不要自作聪明。”
施媛呆立原地,一瞬间脸色苍白。
程璟在孟缇身边坐下,她抱着双腿,大半个脸埋在膝盖和胳膊之间,只露出额头和漆黑的眼睛,雕塑般坐着纹丝不动。或许是因为她始终盯着地面不肯抬头,眸子里一点光都没有。
刚刚他和施媛的争吵虽然是被刻意压制着,但四下寂静,也不知道孟缇听到了多少。程璟担心,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孟缇”。
她微微点了点头,短短地阖上眼皮又睁开,表示可以能听到他的话。
程璟松了口气,声音因为愧疚而放低,“阿缇,我代施媛跟你道歉。”
“我知道,跟施媛姐没关系,”孟缇总算开了口,气息平和,“是我失态在前,太丢脸了……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发脾气,给人脸色看。实际上,我应该跟她道歉……只是,我现在没办法跟她说道歉的话。”
一席话说得断断续续,程璟心下恻然。
“阿缇,你真是很宽容,你都可以和颜悦色跟我说话,那——”他停了停,“为什么不对初年哥宽容一点?”
孟缇恍若未闻,以慢镜头的速度侧过头,程璟看到她梦游般的眼神,听到她黄莺般悦耳的声音:“程璟表哥。”
最初的震惊之后,程璟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