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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尘目视着她因怒意而越发明亮的眼睛,淡淡说道:“你若是真的为七爷着想,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最好都忘个干净,否则便是真正害了他。”
“你到底管不管?”殷采倩看着她幽静到冷淡的眸子,恨恨问。
“七爷不会有事。”
“呵!”殷采倩冷笑讥讽道:“中军遇险,四爷调兵遣将丝毫不见救援的意思,谁都知道这北疆战役非同小可,湛哥哥若是有个意外,军中朝中你们就都称心如意了吧?十一爷也袖手旁观,这法子真是高明!”
卿尘唇角一勾,不愧是阀门之女,殷采倩虽刁蛮任性,有些事情却天生便看得明白,但也有些事亦并不明白,“我还是那句话,你该多了解一下四爷。”她往案上一指:“你打开看看。”
殷采倩不解的将卿尘所指的一幅卷轴打开,正是四境军机图,卿尘却不看,立于窗前随手侍弄白玉瓶里插着的几枝寒梅:“临沧乃是虞呈叛军囤粮重地,燕州亦是北疆举足轻重的城池,四爷兵分两路取这两处,是围魏救赵之计,叛军定不会坐视不理。但这两处用兵是虚招,四爷真正的用意是取横梁,你看到横梁了吗?横梁地处横岭南支和固原山交界处,是中军脱困必取之路,也只有控制了此处关隘,被断的粮道才能得以恢复。三路安排环环相扣,一旦十一爷与中军会合横梁,两路虚兵变为实攻,到时候燕州叛军将处于腹背受敌的死地,这才是四爷的目的。借刀杀人虽好,但他未必屑于一用,更不会用在此时。”她不急不徐,娓娓道来。
殷采倩并不像卿尘一般熟悉军机图,凝神看了半晌,方将信将疑:“即便如你所说,为何要后天才发兵?拖一天中军便险一分。”
一瓣梅花轻轻落于掌心,卿尘无声的叹了口气:“七爷定会平安,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儿就可以了。”
“你怎敢如此肯定?”殷采倩问。
“因为我相信四爷。”卿尘静静说了句,扭头看着殷采倩:“采倩,你此时可有一点儿能体会到,夹在家族亲人和凌王府之间将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了吗?我能理解你对他的感觉,他一样让我心甘情愿的爱着。但你若不能了解他、相信他,这种感情迟早会毁了你,也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欢喜,抱歉,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凌王府中只能有一个王妃。至于七爷,我的心给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今天我把话都说明白,或者你以后也能轻松一些。”
殷采倩眉心越收越紧,突然眼中闪过惊诧,卿尘回头,竟见夜天凌站在门前。
殷采倩的吃惊却并不是因为夜天凌的出现,而是意外的看到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她的印象中从没见过夜天凌这样的神情,不是清冷不是孤傲亦不是凌厉和威严,而是削薄唇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在看着卿尘的时候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只有刹那。
卿尘瞥到夜天凌腰间的佩剑,是归离剑,夜天凌对她微微示意,他们一同出了行馆,风驰和越影早已等候在外。俩人出定州城一路北行,夜天凌说道:“以风驰和越影的脚程,我们明日日落前便能回来。”
卿尘问道:“去绿谷吗?”
夜天凌点头,卿尘略微迟疑后道:“一定要现在去?”
夜天凌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并没有错过她眸底稍许的隐忧,却挑眉一笑:“和我在一起,就别操心别人了。”
卿尘轻轻“嗯”了一声,眸光一抬同他相触,他微笑之后的深眸似古井,探不出风云兵锋的痕迹,如水如墨,清清洌冽,唯一所见便是一抹白衣素颜,荡漾在幽深底处清晰无比。
卿尘话说出口,没有刻意去掩饰,其实也并不求什么,有些事夜天凌答应了她,却也只能在那个底线处,这点儿她清楚。
中军必定有惊无险,但这笔败绩亦就此难免,这场平叛之战只有一个人能胜,这也是她和凤家的赌注。
夜天凌见卿尘沉默不语,说道:“你别小看了七弟,当年他率军平定滇地百越人之乱,在泥泽毒沼遍布之处都能和对手从容周旋,区区大雪封地比起深山密林中的毒虫瘴气也算不了什么。他自己一身武功不输于我,手下幕僚之中亦多有能人,困不死的。”
卿尘这才记起曾有过几次得见夜天湛的身手,他不用剑,一柄玉笛挥洒,克敌时云淡风轻的笑,连凌厉也鲜见,那种温文尔雅总会叫人忽略些什么,她或者还不如夜天凌了解夜天湛多些。发丝被风带的飘扬,她微笑道:“祁门关内三州都刚刚收复,总要有一天半日的安排才行,也不能即刻便调军离开,倒是你忙中偷闲似乎不合常理。”
夜天凌淡淡道:“李步和刘光余都很得用,亦有十一弟在,何需我诸事亲躬?”
北疆草原漠漠无际,晴冷蔚蓝的长天之下阳光当空,穿透白云片片映出深银的颜色,阵阵风吹云动迅速的掠过,好似阳光随风飘动在草原之上,形成奇异的景观。风驰和越影亦如云之飘逸,一路翻过平原低丘,很快便入了横岭山脉。
雪战偶尔的在卿尘身马上待腻了,跳下去独自乱跑,卿尘也不在意,不多会儿它便会自己跟上来。横岭山脉悠长,渐往北走更是一片冰天雪地,处处覆着白雪皑皑,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泽。夜天凌索性和卿尘共乘一骑,以风氅将她环在身前,卿尘暖暖的靠着他的身子,及目处四野寂静,飞鸟绝,人踪无,峰岭连绵在雪下显得格外开旷,她抬眸对夜天凌道:“四哥,这里好安静,你说如果我们这样一直走,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夜天凌遥望远山冰封,笑了笑:“想知道?那我们走走看如何?”
卿尘抿唇不语,过了会儿方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夜天凌点头:“好啊,天大地大,你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要走累了呢?”卿尘问。
夜天凌思索一下,道:“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城池坊间或是乡野村落,临水或是依山,你选好了咱们便住下。”
卿尘淡淡一笑,温柔中映着冰雪的颜色,美不胜收:“为君洗手做羹汤,到时我可以天天做菜给你吃。”
夜天凌侧头看着她低声笑说:“别再烫了手。”
卿尘细眉一扬:“那你做。”
她纤柔的手指被夜天凌拢在掌心,覆盖着淡淡真实的温暖,夜天凌漫不在乎的道:“只要你敢吃。”
他身上有种干净的男子的气息,似雪的冰冷,又似风的清冽,然而温热的呼吸却呵的卿尘耳边轻痒,她一躲,清脆的笑声响起在茫茫雪中。这一刻没有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没有战场上的厮杀谋略,素净的天地间似乎真的只剩了他们俩人,相依相靠,双手相携,是风雪飒然,是百花齐妍,是骄阳如火,是黄叶翩飞都笑对,春秋过境,漫漫长生,无论选了哪条路,无论走到何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过不多会儿,夜天凌手中马鞭前指:“前面便到了。”
卿尘沿途打量,发现越往前走,周围的山石由青灰色渐渐转成一种晶莹的深绿,雪地里远看竟如铺玉叠翠,一脉碧色迤逦沿着山谷深邃进去。近处在白雪的掩映里,山石的色泽浓浅不一,有的如嫩柳初绽,有的似孔雀翠羽,衬在莹白的雪色上十分漂亮,她不由说道:“怪不得这里叫绿谷,竟然有这般奇景。”
夜天凌道:“越往谷中走翠色越多,一直南去延伸到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屏叠山渐渐才淡了。”
卿尘随口说道:“屏叠山离这儿近吗?我倒很想回去看看呢,总觉得那儿很特别,等空闲了我们回去一次好不好?到时候我带着水晶串珠,看看会不会再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不去。”夜天凌道。
“嗯?”卿尘奇怪道:“为什么?”
“都烧光了有什么好看的?”夜天凌淡淡道。
卿尘在马上转身抬头,不解的看他,夜天凌眼眸一低瞥过她的探询,伸手揉上她的头顶让她转回头去。卿尘突然感到他手臂紧了紧,似乎是下意识的,却牢牢环住了她。接着夜天凌马缰在手腕上随意一缠,双手将她完全的圈在怀里,那是一种宣告占有和保护的姿势,却依稀又有点儿不甚确定的迟疑。
卿尘俏抬凤眸,长长的睫毛下灵丽的光影闪过:“四哥,你该不是怕我回去吧?”她笑问道。
“哼!”夜天凌冷哼不语。
“是不是啊?”卿尘笑的有点儿不怀好意的调皮。
夜天凌像是铁了心不回答,却架不住卿尘耍赖般的追问,终于无奈说道:“你偶尔可以装装糊涂,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卿尘闻言大笑,却听夜天凌诧异的“嗯?”了一声:“人好像不在。”
俩人下了马,卿尘已见到前面是间借山石岩洞而成的石屋,石屋前白雪无声,平整的覆盖着大地,丝毫没有人出入的痕迹,四周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寂静,在冬日早没的夕阳下显出一种幽宁的苍凉。
“在这儿等我,我先去看看。”夜天凌对卿尘道,快步往石屋走去,伸手推门处白雪杂灰悉悉窣窣落满身前。
石屋前夜天凌描述过的模样在重雪的掩盖下难寻踪迹,唯有一方试剑的碧石隐约可见,卿尘稍微缓步前行,忽尔见夜天凌身形一震,她察觉异样,上前几步问道:“四哥?”
夜天凌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僵立在前面,卿尘越过他的肩头,看到残壁空荡,唯有一副石棺置于当中。
卿尘轻轻握住了夜天凌的手,浮灰之下棺盖上似乎刻着字,夜天凌清开灰尘,露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卿尘并不认识,却见夜天凌不间停的看下去,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收紧,良久之后他方说道:“怪不得他说不必称他做师父,我真没有想到,他竟是柔然族的长老,亦是母妃的叔叔。”
卿尘对夜天凌能看懂柔然族的文字并不诧异,常年与之征战,夜天凌对漠北诸族多有研究,何况是自己母亲的部族。她轻声道:“怎么会这样?”
夜天凌闭目间似乎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而依旧是往常清冷的平淡:“万物有生必有死,八十四岁一生亦不算短了。”他目光再落至石棺之上:“万俟朔风,不知这人又是谁。”
“是他做了这个石棺?”卿尘问。
夜天凌点头,手指在棺盖复杂的文字上寸寸抚过:“柔然一族对尊崇的长者有停棺后葬的习俗,看棺上的日期,过了今天便整整一年,已到了入葬的日子,我至少还能为他老人家做这一件事。”
卿尘自怀中取出丝帕,将蒙尘已久的石棺细心清理,同夜天凌一并动手葬棺入土。
夜天凌神情间有些漠然,旧棺新坟,依然令人心生晦涩,待一切完成之后夜幕已笼罩大地。月冷星稀,深谷无风,俩人以枯落的松枝燃起篝火,卿尘坐在大石之旁,飞焰点点,凌乱的窜动在无边的夜下,她静静看着夜天凌将一方碧石亲手凿刻,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明暗中只见深沉。
夜天凌已有大半日不曾说过一句话,当最后一个字雕凿好了,他轻轻举起手中之剑,火光明亮,压不住剑上寒气,映在他无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得归离剑者得天下,柔然族得归离剑,却换至灭族的结局。当年天朝仁宗皇帝攻伐柔然,虽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