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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夫人亦看向陌楚荻,低声道:“真好听。”
然而陌楚荻并未看见她的神情,只低头出神。浅香跪地叩首,“妾身代碧晴叩谢三殿下隆恩。”
毓疏起身,“一个名字不算什么,弟妹元气未复,不需行此大礼,快些起来吧。我明日上朝要些准备,先回去了,你们妯娌姊妹慢慢说话。”
罗妃想送毓疏出门,毓疏摇头辞过。陌楚荻起身道:“嫂嫂坐着,臣弟送殿下出去。”
随出后堂时,远处的人影已然行过半条回廊,陌楚荻跟了几步,见那人步履决绝,终是停在廊中。
夜已微凉,秋蝉在树顶声声嘶鸣,时续时断,音调凄苦。
他知道这是毓疏最后一次踏入陌府,也知道毓疏想看的,只是他看上的女子,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不是他,永远不会再是他。
身后堂中笑语迭起,隔了一刻,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
陌楚荻掩住几个带着血气的咳嗽,回身向堂内走去。
……陌碧情。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秋去冬来,一季无事,开春之后进京赶考的举子如同软泥里冒出的春芽层层不绝。放眼望去,整条洛阳天街尽是青衫身影。春闱三年一度,为天朝第一重典,朝廷上下一派兴奋忙乱,就连寻常的洛阳百姓都人人带了几分喜色,更不要提那经营酒肆的商贾、执掌青楼的鸨母,家家早将店面收拾得光鲜齐整,洛阳上下竟如欢庆佳节般热闹繁华。
毓疏骑着马慢慢分开人流,一路皱着眉头。
他天性好静,小的时候每到大比之时,看洛阳街巷挤得满都是人,觉得闹心非常。到十八岁那年,进宫路上偶然碰见状元巡街,当年的一甲一名陆妙谙穿着火红的状元袍骑着紫骝马,衬得原本就天人一般的相貌更加光彩熠熠,加上沿路百姓那欢呼雀跃的样子,毓疏心里暗暗落下个念想,指望他的荻哥儿有朝一日也能这般风光。三年后陌楚荻年方十四,陌家人原让他过三年再考,他却硬拖着毓疏跑到洛邑府衙报考了乡试。
到会试时,说要锁院,一场三天连考三场,九天呆在贡院里不让出来。毓疏从小到大从没跟陌楚荻分开超过五天,一听这话坐立难安。陌楚荻就劝,说那贡院里好得很,每人一个单间,有床有案,有专人送餐,毓疏大略一想,也和家中分别不大,于是急归急,倒也生捱了九天。等到考完开场,毓疏亲到贡院去接,这才看见那一人一间有床有案是个什么说法,直气得恨不得一把火将整个院子烧个干净。陌楚荻笑嘻嘻地出来,人瘦了整整一圈,毓疏心疼地难受,又怨不到陌楚荻身上,一腔恶气全倒给了科举。
等到殿试,人人皆道陌楚荻天纵奇才,乡试会试皆为魁首,必能连中三元、大魁天下,毓疏也便一心等着那三年前的念想不日成真。不想主考拟好了三甲送给皇帝钦点时,皇帝虑到陌楚荻年小,又为皇亲,若点为状元难免天下士子有所微词,于是硬向下绌了两位点为探花。金榜一揭,皇帝一解,毓疏险些怄出一口血来,自此将这倒霉的科举恨了个十足十。加上后来陌楚荻任职礼部,每到大比之时都忙得日日不可开交,往往十天半月不得见面,这层层积怨下来,毓疏看见科举二字都觉得讨嫌,与科举相关的一概事体是能不插手便绝不插手,以至于时至今日仍不知道今年的主考是谁。
眼见宫门将至,毓疏向身旁的随侍问了句:“皇上公榜了么?今年是谁知贡举?”
随侍听他这样问,心中有几分奇怪,答道:“回主子,主考是史台甫,副主考是督察院左御史并……陌家荻主子。”
毓疏有一瞬的怔忪,然而迅速翻身下马,递过鞭子进了宫门。
廿五的年纪主考天下,不知为何,显得这般不祥……
踏上金殿天阶时,恰好三位主考领过任命一同从殿中出来,毓疏答过史渊与左恭迟的见礼,行至陌楚荻面前停下,两位老臣见他有话要说,便远远等着。
“这就过去锁院了?”
陌楚荻点头。
“药呢?”
“皇上恩准每日晚间由家人送进去。”
毓疏点头,看了他一刻,似想说些什么,终是转身向殿内走去。
陌楚荻看着他的背影,垂目刹那,回身跟上史渊与左恭迟。
贡院里的山桃开了二三株,六日过后两场考毕,诸事平顺。第三场策论为会试重头,开考前夜,贡院上下气氛有几分阴郁。几位主考坐在一起翻看帖经的卷子,陌家的下人准时将药篮送到,陌楚荻打开盖子端碗出来慢慢喝了,放碗之前,伸手从篮中取出两张纸条。
左恭迟抬头看他,史渊仍低着头。陌楚荻就着灯光慢慢看毕,将条子凑近烛火点燃,待白纸烧尽,吩咐家人回去,然后全似无事般重又低头阅卷。
左恭迟看了史渊一眼,史渊只做全未在意,左恭迟也便没说什么,三人各怀己心,一夜无话。
其后两日,每次陌家下人前送药来时,篮内都会夹带纸条。陌楚荻始终看毕即烧,淡淡的脸色看不出半点心思。
策论考毕,举子被放出贡院,待试卷全部誊抄完毕、封好卷头姓名,三位主考案前坐下,将数百份卷子一一摊开,依次传阅。若三人各自验毕合格,便签好姓名置于匣内,留中待荐。似这般默然验看了半日,左恭迟忽道:“将此卷留中,下官似觉不妥。”言毕将卷子向陌楚荻递去。
一旁史渊伸手接过,略看了看,道:“虽文辞略欠华美,策议主张却写得极为精辟,依老夫看来,大有可取之处。”
左恭迟仍向陌楚荻看去,见他低头不语,只得重将卷子拿回,签上姓名。
此后又有几张史渊决议留中的卷子有几分古怪,其中一张甚至有些别字,但左恭迟见陌楚荻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心道莫非史渊对他打过什么商量,既然无法直问,便也不再开言。
待会试成绩公出,士子群中似乎无甚非议,左恭迟只觉暗自宽心。殿试验卷时,史渊亦有将几份考卷擢高之嫌,但左恭迟见陌楚荻打定主意视而不见,史渊也是一副泰然模样,便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双唇紧闭息事到底。
钦点状元、殿赐锦袍、御街走马、琼林设宴,洛阳城的春花开得再盛,也比不上新科进士庆典的热闹。一日的大小事体统统完毕,次日早朝,陆妙谙一个本子又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私相授受,舞弊科举?”
毓疏闻言心头一紧,不自知地攥紧手心。
陆妙谙叩道:“回禀陛下,吏部尚书鄂连书之子鄂恒春素日顽劣,其张扬放荡、不学无术,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此番居然高中二甲二十三名,如今京内士子物议沸腾,纷纷上书要求重验考卷。”
科举为举国头等大事,每次科举案发,必定血流成河。皇帝如今病榻缠绵,唯望朝野安定,于是转向史渊道:“史台甫,你多次出任主考,向来德高望重,今日之事,望你说清。”
史渊为两朝老臣,皇帝亦尊他一声台甫,他此时出列,面上无半分异样,只跪地叩道:“落第举子心怀妒恨之意,常常在公榜之后借故生事,微臣以为不足为虑,请皇上明察。”
皇帝点头,“话虽如此,总要将此事细做说明,以平天下士人之心。”
史渊道:“据微臣所知,鄂尚书之子幼时固然顽劣,然近年为鄂尚书严加管教,已大有收敛,鄂尚书更聘名师为之训导,想必学业亦有精进。古时先有孟子断机之悟,后有李白磨杵之悔,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有心之人仍以旧事严加苛责,恐失之偏颇。”
皇帝向鄂连书问道:“大有收敛、学业精进,可是真的?”
鄂连书出列叩道:“诚如史台甫所言。”
皇帝闻言面色渐平,想想说道:“既然如此,不妨验卷,若果真无可指摘,那些士子也便无话可说。”
一忽儿试卷呈至,皇帝略看了看,见行文之间尚有可观之处,便向陆妙谙道:“这里只你取过状元,你来看看这卷子值不值得上二甲二十三名。”
陆妙谙接过近侍传下的卷子,前后翻看一刻,道:“此卷并无不妥,然则……此卷未必真为鄂恒春所写。”
皇帝大愕,“什么?!”
“若有心之人明白鄂恒春并无真才实学,早已料到名次公布后定会引来士子非议,或许早已备好一份出众的卷子,伺机偷梁换柱以淆天听。”
史渊喝道:“你身为言官,奏事当依真凭实据,怎可妄加揣测血口喷人!”
陆妙谙道:“下官若非手握实据,焉敢将此事奏上朝堂。”
“有何实据?”
“回禀陛下,换卷之事微臣并无实据,然而舞弊之事,微臣握有当堂人证。”
此言一出,鄂连书的脸色骤然发青,皇帝探身疾问:“谁?”
“礼部尚书陌大人。”
陌楚荻此时出列叩首,默然跪在殿中。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
其实科举舞弊历来有之,官员向主考打通关节为子侄谋个方便并非希奇,今次只是稍微闹大了些,按说也不会无法平息。陌楚荻素日在朝中作风低调,加之容止优雅待人谦和,同僚们见举子闹事牵扯上他,皆有几分忧虑同情,如今却见此事居然由他发难,心中愕然之余,又纷纷生出几分鄙夷。那些参与舞弊的官员更是一面从额上淌下汗来,一面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言辞咒他速死。
皇帝靠回龙椅,默默向殿中扫视片刻,向陌楚荻道:“有何凭据,仔细讲来。”
“回禀陛下,史台甫左右名次擢拔劣卷为微臣亲眼所见,陛下可将留中的试卷全部开封重验,一看便知。至于鄂恒春,可命他重考一次,有无才学,立见分晓。”
“你既亲眼所见,为何当日不报?如今皇榜已出,你不觉得为时太晚?”
“回禀陛下,微臣……”陌楚荻抬起头来,犹豫片刻,“史台甫命人将擢拔之人的记号纸条放入微臣药篮夹入贡院,如若事发,微臣百口莫辩,故而……未敢上报。”
皇帝微微皱起眉头,“你如今见士子起事,恐此事再瞒不住,故抢先下手以求解脱干系?看不出你平日安静本分,事到临头竟如此精明。”
陌楚荻只跪地无言。
史渊知道一旦重验全部试卷,或令鄂恒春重考,舞弊之事必然坐实,此时怒目瞪着陌楚荻,恨不能将他食肉寝皮。
皇帝见他神情,道:“史渊,令鄂恒春重考,你敢不敢?”
史渊已知再无遮掩余地,叩首言道:“微臣祸乱考纲,万死难辞其咎,然则,微臣望陛下切莫放过那奸佞小人!”
皇帝轻笑了笑,“奸佞小人?他明哲保身固然堪厌,你设计构陷就是君子了么?”
“陛下明察,那些条子并非微臣授意,他此时信口雌黄只为将自己脱解干净,陛下明断!”
陌楚荻叩道:“微臣未从这些传条舞弊之人手中收过半分好处,素日也无半点交情,若非史台甫授意,纸条为何入我篮中?”
史渊厉声反问:“纸条为何入你篮中?若你的下人不收,纸条为何入你篮中?”
“下官管教下人不严,下官知罪,但受贿舞弊之罪下官绝不敢认。”
“你篮中接连三日都有纸条,左大人与我俱是亲眼所见,即便首日是你管教不严,你若训斥一句,下人焉敢再收?你似这般放任不管,次次将纸条看细记牢,想的不是金榜出后一体结帐?!”
陌楚荻转向他道:“下官想的是,来日舞弊案发,知道事涉何人,总为自己留条后路。”
“够了!”皇帝拍案怒喝,“朝堂之上岂容你们这样张狂争吵,一派乌烟瘴气!——越临川!”
越临川出列叩道:“微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