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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需……敲锣持火以为导引,将蝗使催入捕蝗篓中,裂其肉身,释其……神魂。”
毓疏见他说的这般支吾,知道此番说辞是喻青教他,只抿唇忍笑。听他说完,又扬声道:“如此甚妥,望列位勉力助天,以积福德。”
百姓纷纷跪拜,高呼佛号与天子尊号。毓疏偏头,用余光看了一眼立在台侧的喻青。那个高而瘦的身影微微垂着肩膀,不知眼中藏了几分笑意。
越临川在早朝上递上了弄碧事件的折子,皇帝大略翻了翻,看到方杜若三字,眉头一紧,不动声色地抬头瞟了一眼自己的六儿子。
为他亲传旨意,为他下令屠城,为他夜闹大理寺,今日又要为他折腾出些什么事来。
“此事已得确证?”
越临川跪在殿中道:“回禀陛下,弄碧如今押在天牢,方大人将此事前后供认不讳,人证口供俱在,事已定实。”
“按律判来当定何罪?”
“包庇谋反,私纵死囚。”
“当何刑罚?”
“轻则斩,重则剐。”
殿中一片抽气之声。
丞相史渊出列道:“方杜若素日敦良守纪,为人为官多有口碑,此事恐有隐情,望陛下明察。”
“寡人知道他是你史台甫门生,是否也算隐情啊?”
一句入耳,史渊思及宋新儒与苏瑾谦科举朋党的案子,不敢再做它言。
皇帝道:“方杜若为方平居养子,其父于我朝有功,可按轻施刑,着——”
“父皇。”毓清此时出列叩首。
皇帝暗暗有些头痛,只道:“讲。”
“当日儿臣执掌长安治安,卢府亦由儿臣手下兵丁看管,方杜若放人出城,全因儿臣疏忽渎职,肯请父皇同罚。”
“渎职与纵囚轻重有别,罚你半岁俸银,着方杜若——”
“父皇,方杜若一介书生,若非儿臣监管不严,断不能将人犯放出,轻罪在他,重罪在我。”
“他是当朝二品、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到如此地步,罪行仍轻?”
“儿臣身为皇子,当为朝堂表率,更不应将己罪推与他人。”
皇帝见他无理取闹,气得嘴唇发白,然而这断袖二字不能当堂骂出,只道:“先前你征卢衡时,他道与卢衡有旧,前往劝他息兵,谁料卢衡兵败,他竟纵出卢衡的唯一子息,想他劝卢衡息兵是假,为卢衡留后路是真。如今寡人赦他谋反重罪,给他个痛快斩刑,你还嫌寡人罚得不够轻?”
“父皇若不肯按罪施刑,唯有父皇罚他,儿臣罚己。”
声音淡淡出口,以命相逼。
文武百官此时已全部识得事态,见事涉天家隐私、尴尬至此,全不敢喘半声粗气,只恨三殿下出京办差,又盼殿中地板能突然多出一个洞来,集体进去避避风头。
皇帝怒目瞪着毓清,面色青白不定。他原下定决心必杀方杜若,如今却怕伤及爱子性命,心中一时怒,一时痛,话已出口,又无回转余地,怒火愁火烧得病体难持,只得倚在龙案上略做缓冲。礼部排首一人这时行至殿中,跪下道:“陛下,请容微臣进言。”
皇帝坐直身形,话音勉力出口:“讲。”
“微臣以为,方大人不可杀。”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窃语之声。
“……为何不可?”
“回禀陛下,一则近日蜀州大旱,天降蝗灾,值此之际,不可滥动生杀惊惹天怒。二则方大人素日勤勉,深谙工部政务,治理黄河兴修井田多建功绩,贸然杀之,痛失国才。三则方大人自幼参佛,此次私放人犯应为一时慈悲,卢衡当日扣方大人为质,险些将他杀害,可见二人并无勾连。四则人犯如今已然追回,朝廷隐患已绝,方大人此举并未酿成大错。五则,方老将军昔年为陛下至交,于我朝我国功勋卓著,若其子当恕不恕,恐老臣寒心。”
天理至国法,国法至人情,丝丝入扣鞭辟入里。一言既毕,殿中默然,百官皆暗自心道无愧礼部尚书陌楚荻。
皇帝暗暗吐出一口气来,心中对这个敢于此时出头的臣子凭添几分感念,向陌楚荻道:“依你之见,此事如何处理?”
“礼部下属鸿卢寺尚缺一名可使吐蕃的少卿,方大人修佛日久,精通汉藏经典,正堪此任。”
连降五级,远放天边,诚为现下最好的安排。皇帝扬声道:“准。”
一锤定音。毓清低头跪在地上,放松了肩膀。越临川转头看着身侧跪着的陌楚荻,见那人素净的脸色,水一样淡。
捕蝗助天的旨意传下,蜀州上下民情激昂。米粮官购已停,各地米商将手中积米陆续抛售,米价冲平。一些缓过元气的农户已经开始掘井引水,补种秧苗,然而旱情未解,烈日曝晒之下,秧苗多半难以存活。毓疏自农田察看归来,坐在州府较为阴凉的后堂大口喝水,眉头郁结。握儿在他脚边铺设的凉席上躺着,睡得浑身是汗。
随侍不断打着扇子,毓疏仍觉心中燥热,喻青从堂外进来,晒得满面赤红,汗水干在脸上结了白霜。毓疏看着有些心疼,命人打凉水过来给他擦洗,喻青站在堂角挽着袖子往脸上泼水,脖子后面露出层层的爆皮。
“你好歹也是五品的官儿,日头烈成这样,叫下人打把凉伞都不会么?”
喻青回头笑起,道:“殿下不知,微臣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日头比这烈得多,就是没这么热。”
“看你白净得很,不像常晒的人。”
“晒多了就掉皮,是不怎么晒得黑。”
毓疏笑,拿汗巾沾额上的汗,道:“日日旱成这样,也不知几时是头。”
喻青放下手巾走过来,“是头不是头,微臣有个法子知道。”
毓疏见他将话含下一半,向身边随侍道:“握儿睡着了,莫吵着他,我自己打扇就好,你们下去歇着吧。”
随侍依言下去。毓疏看向喻青,待他再讲,却见喻青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
毓疏瞬间心惊,然而有种微妙的直觉令他没有闪身避开。喻青将刀递上,并未拔出。
“此刀为吐谷浑九王子所赠,为吐谷浑秘宝。”
毓疏接过短刀,轻轻抚过刀鞘上粗砺的花纹,“秘在何处?”
喻青转过刀身,指给毓疏看刀柄末端镶嵌的一块石头。那石头外表呈杏黄色,无甚可观之处。
“此石以吐谷浑语唤为‘呼雨’,有示水之能。”
毓疏惊异望他,喻青道:“吐谷浑草原历来缺水,此石可示三里之泉,两日之雨,故为吐谷浑人尊为秘宝。”
“如何示法?”
“若三里之内有大水露于地表,或两日之内大雨将至,此石会由黄转赤,告与人知。”
“你亲身试过?”
“屡试不爽。”
毓疏抚上‘呼雨’,沉吟道:“你想建议我……”
“伺机祈雨。”
身为皇子,若亲身祈雨,两日之内甘霖得降,必传真龙之名。毓疏凝神看向喻青一刻,心道如此机心,竟有几分似于……陌楚荻。
“毓清于你有恩,为何最终选我?”
喻青跪地叩道:“乱世需英主,治世需明君。”
“英主明君,你如何判定?”
“微臣听金吾令张悯慈讲,那日殿下于棚中尝粥,随侍恶粥上浮土,劝阻殿下,殿下道六殿下塞上行军之时碗中的沙土不会更少,坚持喝下。”
“确有此事,却又如何?”
“六殿下塞上行军之时,每日由专署厨师于帐中以小灶造饭,精致不下京中餐宴,若食之不尽,悉数弃去,六殿下的碗中从未有过半粒沙尘。”
“行军辛苦,他贵为皇子,顾念身体原也应该。”
“待士苛严,恼则鞭怒则杀?”
“若军纪不严,如何克敌制胜。”
“仗兵劫掠,屠戮平民?”
毓疏一时无话。
喻青道:“英主明君,差于恻隐之心。微臣明白,当日殿下尝粥,原只为以体察民情之态收买民心,但殿下此后日日以稀粥一顿替过午膳,个中深意,恐‘收买民心’四字难以概全,即便全是姿态,这忍饥挨饿之事也要殿下肯做。何况……”喻青看了看一旁睡着的握儿,“殿下对握儿之情全无虚假,当政者有慈父之心,必能体民疾苦、惜民性命,有此两条,堪为明君。”
“我若对你有半分疑心,只此一言,可杀你十次。”
“微臣方才支开殿下随侍,又骤然掏刀,殿下竟无半分躲闪之意,足见殿下对微臣,全心信任。”
毓疏深深吐气,低声道:“你究竟是何许人也,上苍派来助我不成?”
喻青笑起,“微臣是殿下帐中一个五品小官。”
毓疏拉他平身,让他在身侧圈椅上坐下,道:“方才祈雨之计虽为良策,然则父皇年迈,疑心日重,若民间传我真龙之名,必得父皇猜忌,反而不妥。祈雨之事由你代我,我到时出席便是。”
喻青点头道:“殿下所虑极是。现下惟盼‘呼雨’早日转赤。”
毓疏道:“待它十日。我向京中请旨大赦天下,不妨赌上一赌你我二人运势如何。”
方杜若起行之日,毓清闭门思过,无法前来相送。陌楚荻此时已为方杜若直属上司,代表礼部诸人将他送至京城西郊。两人各自出轿下马,随从在长亭中摆上几盘散点并两盏清茶,陌楚荻举杯道:“你我俱为厌酒之人,在下以茶代酒,为方大人饯行。”
方杜若躬身致谢,道:“若非陌大人于朝堂之上出言相助,下官已为天牢死囚,救命之恩尚未谢过,如今更蒙大人厚意相送,下官感念之余全不知何以为报。”
“方大人不必多礼,在下当日不过适时说了几句话,大人要谢,谢六殿下便是。若非陛下疼惜六殿下,在下说再什么也是无用的。”
“下官身犯国法,幸得陌大人与六殿下相助,苟延命至今。每每思及,惭愧不已。”
陌楚荻轻笑,“方大人救人积德,无须惭愧。一来陛下不愿将六殿下逼上死路,必会下旨宽赦,二来蜀州久旱无雨,陛下已准了三殿下的上书,开狱大赦,即便当日定下死罪,大人如今亦可保命。在下帮的这些小忙,大人全不需放在心上。”
方杜若淡淡笑起。陌楚荻向他身边陪侍的小粳道:“这位……”
“小的名叫小粳。”
“这位粳小哥,此去吐蕃路途艰险,还望你好生看顾你家大人,切莫出些闪失伤及性命。”
小粳低头道:“小的知道了,小的谨遵大人训诫。”
陌楚荻起身,“如是,趁天色尚早,方大人早些上路,恕在下不再远送了。”
方杜若施过辞别礼节,送陌楚荻上轿回城,转回身来时,见小粳定定望着那顶逐渐远去的蓝绸轿子,神色微凉。
“昔年有位十四岁登科的探花郎,与状元榜眼一道披红簪花、策马巡过京城街巷时,万人空巷争相一睹,事后人言风姿惊世,说的就是这位陌大人。”
小粳笑了笑,走回长亭边牵过方杜若的马,低声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方杜若自他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也是我见过的,心机最深的人。
崇熙三十年八月十一日,三皇子毓疏率蜀州官民祭于锦官城龙王水殿,户部郎中喻青主祭,行礼合仪。礼毕半日,蜀州全境降倾盆暴雨,连绵三日不息,自此旱情全解。
船行过巫峡时,正值中秋之夜,清天一线如水,朗月如银。
毓疏命将酒席摆至仓外,犒劳户部诸人。酒过三巡,众人皆有醉意,或两两促膝深谈,或静默观天。喻青坐在毓疏身旁,席间一直不曾说话,只默默摆弄着那把‘呼雨’短刀。左右无人,毓疏道:“这样珍奇的东西吐谷浑王子也愿意给你,可见情谊至深。”
喻青低着头将刀在手指间盘弄,“微臣是拿一匹宝马换的,那马叫‘云火’,也是他给微臣的……微臣换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