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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他一抬脚,几个人散开。
庭于希策马阵前:“给我打,狠狠打!”
济宁号沉了,这是爆在整个军中的重磅炸弹。战士们红了眼,狂吼着将弹药推进高射炮。海面掀起一浪浪火花。
以全军火力集于马公岛,对方有些难乎为支。炮火暂停,硝烟未散。小归淌着眼泪冲到庭于希驾前:“军长,生死由命,你糟蹋自己也没用,两天了,歇歇吧。”
庭于希兜转马,朝另一个方向。
“军长,你去哪?”
他不回答。
小归扑上去握住马缰:“打捞的人敢不尽心么,没有,一个活的也没有!”
“我自己去,别人我信不过。”
“你要能到封锁线,国军就能反攻大陆了!”
他转头看着小归。话堵着,胸膛说不出的闷。勉强动一动嘴角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庭于希栽下马背。
他醒了,已躺在床上,周围都是人。他眼珠儿转也不转,直直张着。
“好了好了,醒了醒了。”围着的人都出了口气。
“于希!”军参谋长卢天鹏冲到床边,“铁打的汉子,流水的妻,盖世的英雄,别迈不过女人这道坎儿……”
“你滚开!”小归发起疯来推开他。
卢天鹏一愣,也没顾忌一个小小副官以下犯上。
“军长——”小归跪在床前,“你哭吧,心里难受哭出来,男子汉真性情,谁敢笑你,我归陵高跟他拼命!”
“给我根烟。”他突然说。
底下人不明白,没违扭,点了烟递过去。
他看了看,没转头。
小归揣度着他意思,找了一支老牌子的‘哈德门’:“军长——”
他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中,苏浴梅满面娇羞:“你想抽烟的时候,就想想我。”
她投进他怀里,丢掉他的烟,换以舌底最清甜的温柔。如今,庭于希狠狠吸着烟,一根接一根。
小归说:“散了吧散了吧,各位长官都请回去。”
一个警卫跑进来:“归副官……”
“什么事?”
“有人要见军长。”
“你有没有脑子啊?这个时候,谁也不见!”
“是那个姓华的。而且……”他趴在小归耳边,神情十分古怪。
“什么?”小归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
“真的!大伙亲眼见!”
“这……这……”小归看着庭于希,他面无表情。
“这……哎!让她进来吧!”他只得先做主。
华菁菁一推门,就被烟呛得咳嗽:“呦,好大的烟,我还以为又开火了。”
庭于希一手枕着头,一手抽烟,烟灰高高堆着,他也不掸,滚烫的淌了满手。
“你们都出去。”华菁菁一比划。
小归看不惯她的气焰,也没计较,忍着出去了。
“庭于希!”她不怕他的冷淡,转到对面,与他直视。
庭于希一瞥间,看到她高高隆着的大肚子,有些诧异,并没深想。在金门,她围着斗篷,倒没在意。
“孩子是你的。”
她话出口,他还是愣了一下。只是荒谬到这步田地,连问都懒得问了。
华菁菁快步到床前,掀起衣服,揪出一团棉布,狠狠砸在他面前:“如果不这样,我爸怎么会下这么大气力救你!”
“我爸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人,才弄到那些船!现在整个台湾,谁不知道我有了你的孩子,而你,玩玩罢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庭于希在听。
她掩面:“谁还会娶我,我……我嫁不出去了……”
“我娶你。”他漠然道。
“你……你说什么?”华菁菁止了哭,脸上还挂着泪。
“你想怎么办,你安排。”他缓缓翻了个身,背转过去,指间未灭的烟头,使劲儿攥在掌心。
第 32 章
济宁号载满了人,晃悠悠开出金门。
苏浴梅被骈肩累踵的人们挤在围栏边,吃力的抱着少元。
少元一上船便不安稳,在她怀里翻来翻去。起先,她还以为儿子娇惯,不适船中潮闷。可后来,怀中身体越来越烫,她低头看,少元脸都烧红了。
苏浴梅忧心的解开儿子领口,果然,一片潮红的小疹子。她摸着他的小脑袋:“一会儿就上岸了,乖,再忍一忍。”
少元拧着眉,迷迷糊糊的:“妈,我难受,我好痒……”
苏浴梅握住他在身上乱抓的手:“不能抓啊儿子,再忍忍。”
“痒啊……”他难受的折腾。
她搂紧儿子,心里一阵阵的疼。船在海上,没医没药,她只有一遍遍的抚摸安慰,摇晃着轻轻拍打,就像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婴儿。
旁边人好奇的瞥过眼:“这是怎么了?不是起痘吧?”
一石千浪,周围的人炸开了锅:“起痘?谁啊?”
齐刷刷的目光投向苏浴梅母子。
“这孩子起痘了?”
少元的衣服敞开着,附近人看的清楚,纷纷掩上头脸。
苏浴梅抱着孩子,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
“这样人怎么让他上来!”人群骚动,避之不及。
“痘已经结痂了,不会传染的。”苏浴梅用手护着儿子。
“谁知道是真是假,赶他们下去!”有人甚至高声喊:“船长!船长!”
船上大多军官内眷,船长不敢怠慢:“诸位,诸位,稍安,这位可是……庭军长的公子。”
“管他是谁,也不能祸害一条船的人啊。”
“就是,一个人死,还要拉这些垫背的……”
……
“这孩子不会死!”苏浴梅忍着眼泪,“我说了,不会传染,信不信由各位。”
“不管!赶他们下去!”有人喊,其余跟着起哄。
船长急得一头汗,忙着劝解,哪个也得罪不得。
这辈子,苏浴梅从没仗过谁的势,压过谁,可是现在,她咬紧牙:“你们赶这孩子,他爸爸要是知道了……”她勉强提了提声,“他爸爸不会饶过你们的。”
她温婉的威吓搔在愤怒的人群中,不痛不痒。
“庭于希?这会儿有没有命都不知道,死老虎,谁还怕!”
“你们想想,是谁找来这条船,现在……”
有粗壮的女人厌恶的推搡苏浴梅:“滚!滚!下去!”
船长无法:“庭太太,要不,您先下船避避?你看,众怒难犯,我也是为了二位的安慰……”
“不用说了。”她吸了吸鼻子,“总得找一块陆地停下,我们再下去。”
就这样,济宁号继续开往澎湖岛,苏浴梅被抛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荒屿。一下船,她的眼泪倏的滑下。放眼看去,都是芜杂的热带植物,不见一户人家。她腾出一只手,自己抹干了泪。
这么多年了,眼泪已退化成生活的点缀,只要她眼圈一红,马上有粗糙的手为她擦干,马上有宽厚的肩膀让她靠。天塌下来,也有人笑着跟她说:“放心,没事。”
可是现在,这个人,生死未卜,这个地方,八荒之外。她要自己撑起一切,为了儿子,他们的儿子。
五天,每一天,胡茬都会钻出半寸。华菁菁见到庭于希的时候,吓了一跳:“都快成野人了!”
她哗的拉开厚厚的窗帘,阳光长驱直入,床上的人用夹着烟的手遮住眼。
“也不通通风,屋里的烟味……咳咳……你要抽烟,也不挑好的,抽这过时的东西,你们二十二军真穷成这样了!”
庭于希接着喷云吐雾。
华菁菁瞪他一眼,走到临海的落地窗边。
没有战事,碧倾连天不见水端。海浪奔腾着推起层层叠叠的朝阳,天下之美尽收于次。
华菁菁舒展着四肢感叹:“真美啊。”
她推了推庭于希:“你来看看。看看海,心都宽了,还有什么想不开!”
窗外,浪打石壁,五千仞岳上摩天。庭于希突然爬起来,赤脚走出门。
华菁菁在后面追:“于希!”
海浪吞噬了她的声音。
他越走越快,涨潮已经没了脚踝。
“庭于希!”华菁菁踉跄着拽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猛转过头,嘴唇发白,眼睛却是红的,华菁菁吓了一跳,松开手。
他扑倒在水里,抓起一把把沙子,疯狂地掷进海中:“我恨这海,我恨!我恨!”
“我恨——”
凄厉的声音近似狼嚎,惊起一滩海鸟。
第 33 章
荒岛有几户渔民,心肠都热,肯收留苏浴梅母子。她拿出钱来,请他们代为抓药。
少元的病却加重起来,白天热,夜里发寒,腰肋间满是红疹,老人们说,一旦这‘缠腰龙’两面搭上头,会死人的。
几副草药下去,不见效。苏浴梅整日整夜抱着儿子,心急如焚。少元却吞够了这苦药,任怎么劝,就是咽着泪摇头。
她煎好了药,配上几颗新摘的果子。可惜这岛上雨水太足,果实多半酸涩,少元痛苦的吐着渣滓,推开她手里的碗。她狠一狠心:“乖。”硬将碗沿塞过去。
少元扬着脖,吞下大半碗,她松口气,刚放开手,他一口气全都吐了出来。
数日压抑的焦虑和委屈一股脑儿泄闸而出,苏浴梅一把摔了药碗。
碎瓷片在地上四散,少元惊恐的瞪大眼睛:“妈——”
“不是为了你,我死也不会离开你爸爸。不吃药,不治病,你走!我不要你!”
“妈——”少元‘哇’一声哭出来,抱住苏浴梅。
“我不要你了……”她甩开他,别过脸,眼泪忍不住淌下来。
“妈……我吃……我吃……”少元抽搭着爬下床,踮起光着的小脚丫,把罐子里的药倒进碗中,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的灌下去,药汤撒了满前襟。
苏浴梅别过头去,捂住脸。
“妈——”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捡了个果子往她嘴里塞,“你别不要我……”
她一把搂过儿子:“爸妈对不起你,不该让你生在这个乱世啊……”
庭于希躺在床上,胸口莫名的一阵阵疼,连着咳嗽几声。
华菁菁推门跑进来:“怎么了?”
“你怎么进来的?”
“呦,会说话了,不装哑巴了?”
他马上又变成哑巴。
“感情这婚礼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甩手大爷,不闻不问?!”
“咳——咳——”
“我可告诉你,下周,我爸爸就从台北飞来了,看见你这么个样……”
“缺钱,你去找小归支,缺人,找小归调派,你出去吧。”
“庭于希!”她忍无可忍,“我是嫁给你,还是嫁给归陵高?!”
庭于希慢慢翻起身,走进里面的屋子,反手锁上门,一同将她愤怒的斥责锁在外面。
月光从茅檐的缝隙射进来,少元猫一般蜷在母亲怀中,枯瘦的小爪子攥着她衣袖。
苏浴梅摸了摸熟睡的儿子,替他掖掖被。夜很静,一声声的浪打礁石。她想,浪从哪里来,浪涌起的地方,有没有战火,有没有离乱,有没有……她的丈夫。
她不敢再想,只要稍稍触及庭于希,坚强就会溶散开。现在,她只有她的儿子。
少元突然挪了挪,苏浴梅没动。他很吃力的爬起来,在她的肩头摸索。
“做什么呢?”她攥着他手柔声问。
他扯着薄席盖在她身上:“给妈妈盖被。晚上,凉。”
儿子的话,浸着她的焦灼,像一泓山泉,一直泛进眼眶里。
黑暗中,少元因消瘦而突显的大眼睛分外明亮:“爸爸跟我说悄悄话,以后,由我替他照顾你,因为我是男子汉。”
华当雄登上马公岛,亲自主持女儿的婚礼。急坏了华菁菁:“庭于希你是死人啊,我爸爸来了,你好歹问候声,你的凌厉劲儿都到哪儿去了?”
庭于希无动于衷,似乎不买这未来泰山的账。无奈,华菁菁只能替他掩饰。
少元的病不能再拖,苏浴梅找到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