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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说。
“我?怎么可能?”维薇想起那高高在上,神祗一般的脸孔。
马修神父在破衣服中拿出一张有族徽及封印的羊皮纸,说:“这是朱尼土亲手发出
暗杀杰利的指令,别人模仿不来的,只要柯伦看过,就会明白了。”
维薇接过那指令,感觉非常沉重。
“你若觉得人单势孤,可以找朱尼士的敌人合作。”马修神父大咳几声说:“像一
些中南方的农民,他们的领导者是‘隐面侠’。还有一些东征的武士兄弟,以‘黑骑士’
为首的,都会给你许多帮助。”
维薇沉默不语,第一次了解父母死亡原因的不单纯及复仇的不容易。
马修神父一口气说完这累积多年的话,心愿既了,生命力也更显微弱。
他呼吸困难的喘着气说:“你们可以走了。我累了,剩下的时间,就让我和上帝静
静的对话吧!”
维薇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死神已悄悄地站在角落。她略微激动地拿下脖子上的十
字架项链,放在马修神父的手里。
他紧紧握住,眼睛最后一次张开,眸中带着酸楚的泪水,维薇也不知不觉地抽泣起
来。
她倾尽所有,要狱卒为神父修一座坟,并立一个大十字架,将他苦难的一生,再回
归到上帝的怀抱。
一直到走出主堡,跨上马行向林荫深处,维薇的泪一直不停地流着。
又是童年时的一个亲人走了,当年眼见父母死在绞架上,她无力善后,只有任他们
的尸骨化为尘土。没有一点安慰、没有一点祝福……至少,她现在为马修神父做到了。
天渐渐黑,风吹起,一阵阵如哀呜,波格知道她的心情,只有默默相伴。
马愈行愈缓,眼前的路再也看不清楚,泪多得用手擦也擦不完,维薇干脆翻下马,
走到一棵大树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得天地皆悲……
泪不尽,人生的无奈亦不尽呀!
※※※
走到石阶的顶端,移动一根柱子,一段绳做的楼梯便垂落而下。
“从这里上去,就可以俯瞰整个教堂。”果里神父说:“这个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
没有人知道。”
维薇站在一旁,沉默无言。她穿着高腰的黑袍,头系黑色长巾,一块黑纱布罩住脸
庞,把一双如地中海般湛蓝的眼珠衬得比冬天的夜还暗沉。
“你还撑得住吗?”果里神父轻声问。
“你是问,我会不会哭吗?”维薇顿了一下,低声的说:“你或许能了解,有时人
到最悲伤时,是没有眼泪的。”
“不,我不了解。”果里神父叹口气说:“莉淇和你是不同典型的女孩子。”
“是的,我们自幼就不同,”她怀抱着一种茫然的痛楚说:“所以,我很难想像,
最受人宠爱的莉琪,能戴着面纱在闭塞的孤儿院中待上十年。若她早知道会有如此椎心
又残忍的死法,又何必白受那么多年的罪呢?”
她一直无法释怀,也永远不能释怀,上帝又开了她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她费尽苦心找到圣母孤儿院时,竟发现莉琪已死,而且才是十天之前的事。她震
惊极了,于是陷在痛苦、悔恨、怅惘及愤怒的种种情绪中,久久无法平复!
记忆中的褐发小女孩,已成了躺在花上的尸体,死白的脸孔仍旧带着清丽动人的轮
廓,只是她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因为见到世上仅剩的亲人而欢喜大叫。
姐姐来了呵!爸爸走了,妈妈走了,费罗姆姆也走了,但姐姐来了|奇+_+书*_*网|,来接你离开这
恐怖孤绝的地方呵!
但一切都太慢了,整整慢了十天,时间再也倒不回来,该说的话也永远无法说出口
了。
维薇揪心扯肺的大哭大吼,始终不愿接受呈现在她眼前的另一个悲剧。
她抓着波格、抓着果里神父、抓着孤儿院仅存的那些女孩,却仍止不任心中的哀痛
呵!于是,她围着一棵大树猛绕,像当年悼祭父母般,由肺腑唱出“风中祭你”,一遍
又一遍,直到脚底渗血,喉咙暗痖干疼。
她愤怒的狂喊:“我要杀诺斯,杀掉那个没心没肝的诺斯!”
“诺斯没心没肝不是他的错。”果里神父平静地说:“他是中了柯伦‘忘情之水’
的毒,洗去了他一切的记忆。”
“他若是真爱莉琪,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遗忘他们之间的爱呢?”她咬着牙悲切他
说:“我就从来不曾忘记呀!”
当然,无论是拿刀或借刀的人,她都不会饶恕,她不会让婚礼平平顺顺的进行,不
会让贝里特家族心安理得,她定要闹得塞提城鸡犬不宁,又兼鬼哭神号才肯罢体!
登上绳梯,果里神父仍不放心地叮咛着,“记住,无论有什么变化,你都要留在上
面,没见到我,千万不要下来。”
“我知道,”维薇点点头说。
她拉起绳梯,合上木板,独自留在一个小室中。虽是封闭的空间,但屋顶及墙壁各
留有可客人穿过的小洞,透进的光,让她看清楚四周沾着奇怪的颜色。
哦!她明白了,这是专供从前来拱顶壁画的人休息的地方,因为时代久远,也就没
有人注意了。
由洞口,她可以看到教堂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建立在她妹妹死亡悲剧上的婚礼,盛大得教人愤恨难当。摆设金碧辉煌不说,贵
族出身的武士及淑女皆在服饰衣帽上下功夫,奢华的气氛充斥,更显得后山里莉琪白衣
入殓的景况凄凉。
说爱的人怎么可以薄幸呢?维薇瞪着已站在圣坛前的诺斯,尽管莉琪身边的每个人
都声援他的无辜,但无辜的手杀人就没有罪吗?
何况,那罪恶之手上戴满了金戒银戒,手的主人盛装华丽,一点都不介意旁边站着
的是另一名女子!
她不在乎今天的计划会带来什么后果,但至少她为莉琪出了一口怨气,也让杀人者
不能称心如意地过太平日子!
典礼开始了,庄严的声音介绍新郎与新娘双方的家世背景,有一长串的头衔及傲人
的财富。
维薇冷冷地想着,她该何时“切入”呢?
还是在彼得主教祝祷之后吧!光让那些上帝箴言浓浓地散在空气中,她再将之一一
击碎。
主教抑扬顿挫的赞颂声告一段落,正当他开始点燃带有玫瑰香味的腊烛时。维薇便
就着洞口,幽幽地唱出记忆中的歌──
我在空间找不到你,我在时间找下到你。空间如梦,生死俱茫然;时间如河,两岸
人空待……
莉琪的歌声,加上死亡悲伤的腔调,忘情之水的歌声回荡着,深深震撼人维薇感觉
自己像佩瑟比娜;,走进黑色阴冷的冥府,亲人唤不回、大地唤不回,死灰的脸、死灰
的唇,将教堂内一切的华美都冻结了。所有的人如大难临头的蝼蚁般仓惶奔逃着,只有
一个红衣人镇静地往反方向指挥。维薇看到他那漆黑短发,如墨的眼珠,和那如神祗般
的姿态,她几乎直觉就猜到那是柯伦。
歌声如线将断,又如珍珠般散落一地,突然,诺斯大吼一声,仿佛楼塌般的往外直
冲。
倏地,白天转成黑夜,真是冥府之王布鲁特出巡吗?连维薇自己都惊呆了。
她由壁上的凿痕爬到屋顶上,巍巍地站在屋脊,太阳变成一团黑影,原来是日蚀,
正像是来应和她这场“表演”。
低头往下看,只见狂叫的诺斯发疯地举剑刺向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全部的人都
安静了下来,连她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接着,诺斯摔下阶梯,血漫过大地,不少人蜂拥而上,仍是只有红衣人不动如山。
他用手遮着眉,抬起头,无法直视太阳,唯有面向教堂,恰巧看见黑暗中黑纱飘飘,
像圣殿尖塔上忽然飞来一个女巫!
维薇吓得差点跌落,她知道此地不宜再留,也不等果里神父,就迳自由小道绕到孤
儿院。
四周都是脚步声,维攻尽量在暗影中走动,直到回到孤儿院的小礼拜堂,再一闪,
就躲入储物室里。
她极有耐心地等,等到外面搜索的人群散去。但她还是不放心,于是默默地在内心
数着时间。
日蚀结束,天恢复光明,仿佛又回到正常的世界……
维薇晓得,没有人会比她等待得更久了,所以,她抚平黑纱黑裙,几近无声地走出
来,踏向那傍着海岸的回廊。
很诡异地,圣坛旁的圆柱移动,一个影子快速的闪过。维蔽完全没有想到,竟有人
比她更沉着、更有耐性。影子跟在她身后,若她曾想到回头看看,必能瞥见那红衣的一
角。
“快点!我正在四处找你!”果里神父迎向她说。
“我们可以放火了吗?”脸带面纱的亚蓓说。
“烧掉这悲惨的地狱!”小儿麻痹的梅莎说。
火“轰”地一声由回廊窜来,隔断了那个红衣人影。他沉静地往后退,不喊人也不
灭火,只是眼看着古老斑驳的孤儿院陷入一片烈焰中。
在火海另一边的维薇,以为自己告慰了妹妹痛苦不安的灵魂,却完全没想到,当她
在敌人之间来去自如时,敌人却也靠她更近了。
※※※
大海不断的拍着岸,浪扬起,又碎了,水气在岭崎的石块间氲氤成一片。若阳光够
强时,可以看见风蚀海侵的一个个石洞,孤儿院死去的女孩大都埋在里面。
莉琪拥有的是极隐密的安息之地,林木丛丛成屏障,白天亦如夜晚。果里神父采来
最珍贵的玫瑰花,洒在莉琪的身旁。
她安详地躺着,仿佛沉睡的孩子,金褐色的头发仍闪着亮光。除了前八年的快乐童
年外,死亡又让她回到无忧与无虑的平静。
果里神父在做完入土的祈祷后,冷风穿林,直直奔向远方那即将消逝的残阳。他想
到诺斯那骇人的狂号,那溅血的一刀,想必是维薇唱的“忘情之水”硬生生地唤起他那
被迷惑掩盖的记忆。那冲击该有多可怕呀,果里神父不敢去想像,只是,诺斯死了,莉
琪也活不过来,两个有情人,竟落到这种下场,心酸如此,所有的哭泣祷告都无法填满
那噬人的憾恨。
“莉琪,上天对我们太不公平了!”盲眼的苏菲亚跪着说:“以前我们老说圣母的
遥远,听不见我们的乞求。现在,你到了主的国度,有没有说出我们的苦难呢?”
“莉琪,但愿你已经解脱了!”梅莎掩着面说:“我会永远怀念你,还有我们这些
可怜的姐妹们!”
最后轮到泣不成声的亚蓓,她硬咽了好久才说:“莉琪……我们一直情同手足……
真的,只有我了解你隐忍及等待的心情,努力熬过这十年的日子。告诉我,还有上帝吗?
若有上帝,为什么会做这种残忍的事发生?你睡在那儿,还痛吗?”
几个女孩又哀哀地哭起来。
“莉琪,诺斯用血洗净了你和他自己,在天之国,愿你们都安息,阿门。”果里神
父双手合十的轻语着。
维莉有大多的话全卡在喉间,就如拥有大多的悲伤,而无法再流泪一样。
绕着墓地而行,又成为她唯一能抒怀的方式。
曾为母亲而唱的“风中祭你”,掺血带泪地又由她唇问唱出──
……我的话语呵,唤起满大的凄伦,我的哀位呵,流遍长河的伤痛。是抵不住的天
谴,是抚不平的憾恨……
真是恨呀!她感觉手心及脚底传来阵阵刺痛,稠湿的血缓缓流出。
几只鸟飞起,斜掠过远处一个伫立的人影,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