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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环顾四周,不见曲慕白和周逸,便问:“曲将军和周将军他们呢?”
蔺翟云道:“两位将军各有军务,于东北、西北两处营中戍边,不常回城,今早我已送去消息,相信傍晚时分便可回来了。”
我点点头,心情十分沉重,一时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周逸。我曾许诺必在长川护好他唯一的妹妹,让他安心守卫江北领土,日后待我与周妍同回故里,再与他一同把酒言欢——岂料今日,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再见,情以何堪?
正在我伤心难当的时候,闻得一道细碎的抱怨声:“这周妍真是该死,怎么做出如此鲁莽之事,所幸圣上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否则连累了我们金陵上上下下几十万条人命,那才是她天大的罪过!”
我一听怒火丛生,正要循声破骂,却被一人抢了先。便见一褐衣老者拔剑而出,对着那败坏口德之人砍去,那人吓了一跳,跪地求饶不已。我缓缓舒了口气,恭敬对那褐衣老者道:“张老别来无恙?”那褐衣老者,便是司空氏老士族之长张世杰,就连司空长卿在世时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上一声“张阁老”,昔日司空长卿初薨,我接任金陵“监国夫人”一职,便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此人虽然与我不对盘,个性十分守旧固执,但仍然不失是一个耿直忠诚之人。
张世杰扫了我一眼,只淡淡点了一个头以示回应,随后一脸悲伤地走到灵柩旁,苍老皱巴的手颤抖地拂着棺木边缘。张世杰是从小看着周妍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寻常,伤心难过时不自禁泣涕而下:“小妍儿,你回家了,不用再害怕了,在金陵有张爷爷在,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你做的好啊,做的很好!你是张爷爷的骄傲,是咱们金陵的骄傲!”
当下有不少大臣变了脸色,紧张地挨过去偷偷地道:“张老,慎言慎言啊!”
周妍做的那是刺杀皇帝的谋逆之事,他竟当众说她做得好,那不是公然造反么?
只有我苦笑连连,张世杰不是公然造反,他是拐着弯地骂我。
在他的心里,我的所作所为,一直都亏欠了司空家。
对此,我无法辩驳。这是事实。
周妍的灵堂就设在周家正厅,黄昏时分,周逸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换上麻衣,站在周妍的棺木旁红了眼睛,悲愤交加时,他终于忍不住扑上去将路遥怒打,边打边骂:“我把我唯一的妹妹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啊!”
路遥一声不吭,将拳头全部受下。
而周逸的那一声声怒骂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像是对我的怒斥,让我心痛如刀绞。
第二天,我们按照周妍的遗言,将她埋在年幼时经常玩的山坳里,墓碑就立在秦冬歌和司空明鞍的坟墓中央——他们三个人,终于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永远地在一起了,就在金陵那一方蓝天之下,不再分开。
然而,就在那天,发生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在周妍的墓碑前,多了一支金钗和一把剑。
金钗,是昔日秦冬歌给周妍的定情信物,秦冬歌死在路遥手里的时候亲自交给路遥的,他说:“麻烦你送去给我的妻子,告诉她不要再等我了,重新找个好人家嫁了,快快乐乐地过完这辈子。”路遥一直藏着这支金钗,直到今日才还给周妍。他怕现在不还给她,以后就没机会了。
而插在金钗旁边的那把剑,是路遥的佩剑爱你,剑锋上蜿蜒流着鲜红色的血。
剑下躺着一具尸体,是路遥的尸体。
尸体下,红色的血灌溉绿色的草,在黄色的土壤里酝酿思念的种子。
——路遥,在周妍的坟墓前自刎了。
我一直以为路遥这样的男人,会战死在沙场上,但他却死在爱的回忆里,到最后他还是辜负了萧晚风的一片心意。
按照路遥所留遗书,我将他埋葬在周妍不远处,孤零零的一座青冢,遥遥相对着那三座坟墓。
路遥说,我不想打搅他们,只想远远地看着她,陪着她。
蔚蓝色的天空之下,橙色的花瓣静静摇曳,山风吹起离别的旋律,在这片回忆燃烧的土地上,讲述着一个生死相许的爱情故事。
我想起有一种生物,叫做蜉蝣,它们只有一天的生命,朝生夕生,朝死夕死,朝夕相伴,生死相随。
也许从那以后,明鞍、冬歌、周妍还有路遥,都化作了蜉蝣,游生到死,不离不弃。
周妍和路遥相继而死,似乎对周逸的情感冲击很大,向来硬朗的人说话也哽咽了起来:“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活着不好么,为什么非要采用这种决绝的方法解决问题?我不懂,实在不懂……”我想去安慰他,却被他二话不说拉去了大将军府,也就是曲慕白的府邸。家奴丫鬟们自然都认得我们,恭恭敬敬地将我们迎进门,而周逸如入自家般拉着我直奔后院。
我觉得奇怪,问:“曲将军还没有回来,来这儿做什么?”
周逸道:“慕白这次不会回来了,他府邸后院埋着几坛好酒,夫人,我们许久未见,又逢伤心之秋,今日就来个一醉解千愁吧!”说罢,捋起袖子就开始在将军府的后院挖土了,我从旁问:“曲将军为什么不会来?”周逸动作一顿,叹息道:“他说……他没脸见夫人。”我不解,又问了声为什么,周逸道:“慕白这个人看似木讷,对凡事都不在意,其实责任心很重,有时候甚至钻牛角尖。他觉得当初若不是自己不够强大,没有为夫人守住金陵,夫人,夫人就不会离开这里,远嫁长川了。”
我沉默没有再问话了,只是心里觉得难过。曲慕白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是不是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藏着一些人物,伴随着不与外人道的欢欣与凄楚?
很快地,周逸便挖出两坛子酒,推开封泥嗅了嗅,那因丧妹之痛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浅笑:“夫人,今日咱们有福了,慕白不愧是酒鬼,居然藏了两坛二十年的竹叶青,今日咱们不喝个尽兴,怎么对得起他的好酒?”
伤心的人总是醉得特别的快,周逸抱着酒坛子依靠在院子的榕树下,沉沉地睡去了,白色的发带垂落在他的脸颊,像是一行苦涩的泪,口中喃喃地念着:“妍儿,哥哥对不起你……妍儿……”他的心里很苦,但他却没有责备我一句,我喝了一口酒,探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峰:“周将军,对不起。”他清醒的时候我不敢说,怕他听了心里更难受,现在他醉了也好,便醉在此间,将那恩恩怨怨生生死死都看淡。
我唤来福安和小荷,让他们将周逸扶去将军府的客房休息。来到中厅,我看到堂上供着牌位,牌位上写着“曲氏嫣红之位”。我痴痴地看着,便像没了魂似的怔怔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许久,我才上前为嫣红上了三柱清香,回过神的时候,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这时,小荷走出来了,看到我这样子便关心道:“娘娘怎么哭了?”我没有回话,她又看向牌位:“嫣红是谁,娘娘为什么要为她上香?”我告诉小荷,嫣红是我从前的贴身婢女,我还有另外一个贴身婢女,叫姹紫,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小荷就问:“嫣红姐姐是怎么死的?”我从怀中掏出手绢,擦着牌位上新染的灰尘,幽幽道:“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小荷沉默了一会儿,问:“那 ……姹紫姐姐呢?”我回答:“也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
“啊!”小荷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回头对她笑了笑:“姹紫是因为要害我,才会被我杀了,你别害怕,我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主子。”
小荷连忙跪地,哭道:“小荷不是害怕,而是心疼娘娘,娘娘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妹,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很痛苦吗?”我微微眯起眼睛,叹道:“太远的事了,还提他干什么?”
小荷匍匐在地,道:“娘娘,你是一个好主子,如果可以的话,小荷也愿意像嫣红姐姐那样为娘娘而死……如果,如果有一天小荷敢对不起娘娘,也愿落得姹紫的下场!”
“不,小荷。”我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轻声道:“我不愿你是姹紫,更不愿你是嫣红,我不想再杀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更不想再有人为我而死……这么多年来,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小荷呜咽着,泣不成声。
我起身往外走,小荷问:“娘娘,你去哪里呢?”我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用跟着了。”
我来到长卿的坟墓前,抚着冰凉的碑面:“我回来看你了,长卿……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句对不起,你的仇我恐怕报不了了。”
周妍和路遥的死,让我的心好像苍老了十年,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历史像一段话剧,如果不真正读懂它,那将会永远重复地演绎下去。
和历史相比,我们作为一个人实在太渺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被历史的波涛淹没,然后被后世遗忘。
如果我们活着,只为个人之间的利益和仇恨,去留下满手洗不清的血腥,造成数不尽的悲剧,把自己最挚爱的亲人朋友,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然后彼此杀戮,笑饮他们的鲜血——如果我们对于生存的热爱,必须建立在那么多的仇恨上,那我想选择放弃这样的仇恨,这样的爱。
真正的悲剧,不是坏人杀死了好人;而是每个人都是好人,却不得不自相残杀。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自己关心的人们自相残杀了,哪怕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哪怕他们痛恨着彼此,我都会想尽办法,去化解他们之间的仇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但我必须这么去做。杀人偿命,血债血偿,人世间的法则虽然这么无情和残酷,但我相信世界上有真情,所以,我宁愿牺牲自己仍不愿失去他们,我的丈夫和弟弟……”
我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大地埋葬的生命不可能再复活,只有活着的人才是生存的答案。
“夫人——”
我回头看去,看见蔺翟云遥遥跑来,脸上带着一丝慌张。我的心头一跳,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傍晚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像撒过一滩血,迎面逼来的寒风中,好似都带着一丝腥味。
不到一会儿,红霞尽去,狂风大作,从遥远天际徐徐滚来层叠厚重的乌云,隐隐约约昭示着,一场风雨的到来。
我与蔺翟云行色匆匆地回到大将军府,前往客房去找周逸。
周逸尤且睡得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说着醉话。
我倒了一盏茶往他脸上泼去,摇晃着他的肩膀:“周将军,你快清醒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周逸醒了过来,眉眼眯了眯,仍在云里雾里。
我急忙喊道:“周将军,大事不好了,冀州牧范建忠打着‘复辟大经’的口号,领着十万人马在冀州三郡那里举兵造反了!”
周逸抹去脸上的茶水,抚着醉酒后作疼的额头,有气无力道:“范建忠要复辟前朝,自有朝廷镇压,与我们有什么相关?”
随即意识到部队,忙坐了起来,惊道:“前朝赵氏皇族一脉除了效忠大昭的景王赵敬德和洛邑王赵之城父子之外,已无他人,范建忠拿什么蛊惑将士造反?……难道,是姓赵的那对父子反了?”
我将蔺翟云刚才交给我的那道书函递于周逸,说话的声音因极度的焦虑而颤抖起来:“这是范建忠不久前发布的讨伐书,书中写道,此番起义是为拥立经孝帝遗孤复辟大经江山。”
经孝帝,便是经天子赵彰影的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