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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琬没提防车子被撞,好容易扶着车壁坐稳,听得这话,便呼啦一下将车帘揭开。
骡车已经上了直街,而对面马匹很显然才转弯过来,马屁股都还对着巷子口。马上坐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竟然是去年在李子胡同被泼了一身墨的宁大乙。
宁大乙看见车头坐着的罗矩,觉得面熟,正琢磨着是谁。忽然见得拉开的车帘子后露出来一张静如秋月不怒自威的脸,顿时怔在那里。
罗矩皱眉:“看什么看?我们姑娘也是你能盯着看的吗?!”
宁大乙猛地回神,睁大眼指着谢琬:“你你你,你就是谢家那三丫头!上回就是你讹了我一块玉!”
谢琬冷笑道:“原来是在我铺子跟前耍威风的宁老二。我道是谁这么不长眼!看来古话不假,狗嘴里一日吐不出象牙,一世也吐不出象牙!”
宁大乙气得脸涨红,一骨碌从马上下了地,噔噔走到车前来,说道:“丫头,你可别欺人太甚!我宁老二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谢琬跳下马车,沉脸道:“你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我也没有不打男人的规矩!”
满瓶子水不响,半瓶子水晃荡。
越是底蕴深家底厚的人越是内敛。越是没什么实力的人叫嚷得越是大声。
谢琬对这宁家一点好感也没有。
四周的路人渐渐围过来,好奇地打听来龙去脉。有听出来由的人悄声告知,然后人群里就此起彼伏地响起恍然大悟的声音。想来是宁家在城里声名太坏,做下天怒人怨的事情太多,所以人们的矛头都自动对向了宁大乙。
谢琬冷瞪着他。并不说多话。
但是比她高大许多的罗矩抱胸站在她身后的样子,却无端使她多了几分慑人的气势。
罗矩虽然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是却比谢琬高了两个头,那样死命地盯着宁大乙的样子,看得出来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主。谢琬这么小的年纪能够驾驭得了他,这本身就让人叹服。
宁大乙被自己架在了高台上,上不去也下不来。脸上尴尬得跟染错了颜色的绸缎。
谢琬道:“罗矩数到十,他要是不让路,毒死他的马!”
谢琬平日里说一不二,身边的人都有数,罗矩当下就颌首称是,并四处打量有无卖砒霜之类的药铺。
宁大乙也看出来她不像是吓唬他。心下也慌了,他上回就没斗过人家,如今谢家又出了个在朝为官的谢荣,宁家跟他们差距更是大了,她真要是毒死他的马。他又能上哪儿说理去?就是回家诉苦,也只能被老爷子指着额头大骂没用!
“你,你敢!”他色厉内荏地指着她,脚步到底后退了两分。
谢琬冷笑着,等他让出了足够的位置,然后上车。
罗矩扬鞭驾车飞驶离去。宁大乙的马吓得惊嘶起来。
旁边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宁大乙狠啐了一口,灰头土脸上了马。
街头巷尾的人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最怕没有谈资,宁大乙两次在谢家三姑娘手上吃瘪的消息很快传开,过了三两日,不但李子胡同一带的人全知道了,就连谢府里也收到了风。
谢宏从陈禄嘴里听来经过,立时就去了趟王氏屋里。
王氏沉思半日,却是冷笑着唤了谢宏近前,交代了几句下去。
她这辈子自打进了谢府,就没吃过什么败仗,掌内宅,斗继子,拉拢丈夫的心,她一样都没有落下!可是没想到短短两年间,她就屡次败于谢琬之手,原先是没有防备,如今既知道她的底细,若是不让她尝尝苦头,那她也妄为这府里的当家夫人了!
没过多久,陈禄就独自出去了。回来了又直奔王氏屋里,过了许久才出来。
自然没有人理会他们在做些什么,反正王氏这个人一天到晚就这么神神叨叨的。
罗升这里因为已经随着常五去了沧州码头,谢琬等着他的回音,铺子里又缺少得力的人,没有多少心思去理会府里的事。再加上黄石镇上近月来生意下滑,每月的销量不但达不到当初规定的,基本上连人工月钱都成问题,她已经不能不过问。
“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原因是那些货娘因为尝到了高于定价售卖盈利的甜头,所以一味地抬高价上去,一匹蜀绸尾布我们在李子胡同正价的时候也只卖过二两银子一尺,在她们居然把价格喊到了二两半。自然也有被坑的人,但是坑过一回两回,人家后来自然不会再来了。”
罗矩将手上的帐簿递过来给她看。
帐目上所有入帐都是按谢琬给她们的定价记的帐,售量却节节下滑。
“小的觉得这样下去于咱们很是不利,拿尾货充正货卖,如此一来她们倒是称心了,咱们商号却因此弄臭了名声。”
罗矩忧心的说。
两年时间过去,他如今已经能够把目光放长远来看问题了。这比起他父亲罗升来,是最大的不同。
罗升就是太保守了。
谢琬合了帐簿道:“当初挑她们当货娘本就是临时所需。既然这样,你先找几个合用的人,然后替换上去。原先那些货娘要闹事,你也别怂,咱们之前就有言在先,达不到销售量就解雇,要是不服,就让衙门裁决,再让她们吐出那些多收下的钱。”
罗矩想了想,再道:“咱们如今在城里已经有四间绸缎铺,只在黄石镇一个地方销处理货,并出不得太多量。往后如果铺子增多,只怕压力更大。”
谢琬拿起桌上的舆图看了看,说道:“南源县下属有个营口镇,也是人口比较多的,你让申田抽空去那里走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有的话租下来。”
罗矩奇道:“姑娘都不用亲自去瞧瞧?”印象中她可不是这么草率的人。
谢琬笑道:“不必了,那地方我去过。”
营口镇是齐家的祖屋所在地,前世齐嵩过世之后,余氏便带着他们一家老小去了那里生活,谢琬对那里的印象,可比对黄石镇还要深刻。
罗矩不敢多问,即时去了。
眼下罗矩他们这些人渐渐上道,找伙计这样的事已经不必她亲自过问。
她现在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促成她的米铺上——赚钱是其中之一的原因,除了这个,她还要借着米铺打入京师,如今虽然有赵贞当她的眼线,可总归太薄弱了,她需要各方面都有信息来源,而且是更深入的来源。
没有信息,那就等于是盲人摸象。也不要提什么斗倒谢荣了。再说了,就算不对付谢荣,做这些准备同样也是为谢琅将来的仕途铺路,——如今哪行哪业不需要钱?他将来就是做个小吏,有身家底子,也平白让人高看一眼。
谢琅仕途顺利了,谢家二房在大伙心目中的地位岂不跟着水涨船高?
谢荣若不是在官场一路青云直上,也不会让人忽略他是寡妇再嫁之子的事实。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因为罗升去了沧州,最近她天天守在铺子里,已经有些日子没去过三房了。
也不知道黄氏近来跟王氏处的怎么样?
赚钱固然重要,可是谢府这大后方也不能不顾。自从王氏派了谢宏上李子胡同盯她与李二顺的梢之后,她就知道王氏已经摸到了七八成真相。依王氏的性子,是不可能不对她下手的,眼下按兵不动,也不过是在等待机会罢了。
王氏是她头一个敌人,若是到头来外头的事没办好,里头的事又失了掌控,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一盏茶的工夫,她踱到了三房。
072 巧合
黄氏母女却不在,而是去了正院跟王氏说话。
大中午地跑过去立规矩,这可少见。谢琬抱着疑团,又摇着团扇踱到了上房。
老远就听见一屋子人欢笑言语的声音,门下丫鬟通报说“三姑娘来了”,里头声音便倏地静下去。
谢琬低头入内,只见大伙都在,黄氏母女笑盈盈地看着她,王氏坐在上首,脸上也有着春风得意。
见过了礼,谢琬坐在谢葳下首,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老远就听到笑声。”
谢葳笑道:“有两件高兴事儿,你要先听哪件?”
谢琬道:“自然是先听你的。”
谢葳笑着戳她的额尖:“这个鬼灵精,怎么就知道这里头有我的事了?”
谢琬含笑不语,余光瞟见王氏脸上闪过丝阴鸷之色,但正眼看去却又不见了。
这就对了,当一个人看见仇家时,哪里能不露出半丝马脚?如果真能做到这般,谢琬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有着几世之城府了。
谢葳说道:“算你猜对了!父亲来信,让母亲带着我和弟弟进京去玩一段时间。我们过来邀太太一块去,太太却说家里有事走不开。你说,能一块去多好啊!”
进京小住?谢琬手上团扇蓦地顿了下。谢荣才任职一年,住的虽是买下来的一座院子,可是到底张扬,而且赵贞来信上说他如今正忙于跟各路官员建交,那么,他哪有时间陪他们母子?除非……是有用到他们的地方罢。
谢琬轻吁了口气,团扇又轻摇起来。
谢葳今年已经十四岁,已该是说亲的年纪,谢荣近来四处走动,此时让他们进京,莫非是为的这事。
不过她记得前世谢葳嫁的人只是个寒门出身的士子,虽然后来还算不错。可在当时却并不是可以替谢荣带来什么可靠助力的人家,谢荣既然是这么样郑重其事地接他们进京,想来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难道谢葳的亲事在今生会有变化?
想到这里,她扭头去看谢葳。后者还沉浸在急将进京的喜悦之中,分毫没察觉她的注视。
而黄氏的神情则显得沉稳得多,高兴归高兴,看着女儿的时候,目光还是流露出一丝格外的不同。
“还有件事,三妹妹再也猜不着!”
谢芸此时见大家都被进京的话题缠住了,谁也没有关注到他,当下急得跳出来,说道:“任家的隽哥儿已经考上了南源县的廪生!不过他们家没有人跟他一块读书,所以要到我们家来住。跟大哥二哥他们一道上咱们清河读书!任伯父都已经跟县学里打过招呼了!”
谢琬有那么半日才回过神来。
任隽要来府里住,跟哥儿们一块去县学读书,又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往谢棋看去,谢棋从一开始两颊就带着红晕,今儿脸上的笑也一直没停过。
谢棋夺走任隽的玉到如今才一年多。当时闹成那样,心里薄弱点的姑娘只怕真的就做出傻事来了,可事情才刚刚过去不久,任夫人就让任隽来谢府长住,她就不怕任隽真的被谢棋讹上吗?
谢琬觉得这任家一家人,真真是莫明其妙。
不过这是其次,谢荣那边的事才是要紧的。
谢琬前脚回到房。赵贞的信后脚就到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谢荣最近与参知政事魏彬的弟弟魏曦来往甚密。
谢琬拿着手,手指尖莫名地抖了抖。
魏暹不请自来来了一趟谢府,然后谢荣就跟魏府的人有了联系,这是巧合,还是谢荣在得知道魏暹到府留连之后。便顺着魏暹提供的这条线攀了上去?
文人圈子本来就广,而且那些清流们又素以才学高低为推,谢荣厚积薄发,底子本来就厚,如今进了翰林。这是个活招牌,他又是个极擅于把握机会的人,若是借戚家五爷跟他同科进士的名义去结交魏彬兄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印象中谢荣并不是这种拿儿女的幸福去为自己铺路的人,他虽然擅谋,但对家人极为爱护。就算有这样的机会,他也必定会问过他们自己的意见,那么,莫非这是谢葳的主意?
她想起魏暹给谢葳画的那幅如同她本人一般的寒梅图,隐隐约约摸到了点什么。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