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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实告诉舅母,这些日子到底上哪儿去了?”
“舅母!”谢琬头一扎,埋进她怀里,“舅母,我去京师看靳表叔了。”
“什么?!”
余氏差点一头从炕上栽下地来。她抓起谢琬两只胳膊,瞪大眼睛:“你,你去京师了?!”
谢琬点点头,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谢琅,说道:“听说靳姨太爷病重在床,我想着靳家以前待我们那么好,所以也想去看看他。”
她从来不忍欺骗真心待她好的人,所以她的去向一定要告诉舅母,但是具体做什么,她却不能说。舅母是个朴实纯善的妇人,她若是和盘托出,绝对会惊吓到她。
“你,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路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余氏后怕得都发起抖来了,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然后又下了炕,在屋里来回的走着。
“我带了六个人,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谢琬温柔地笑着,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缓解她的担忧之情。
“你这孩子!下次可不许这么任性了!”
谢琬的行为在她的眼里,无异于任性莽撞。她怎么能相信她这十日里竟然是往京师去了趟回来呢?她自己的女儿都已经快十三了,到邻县走趟亲戚她都牵挂不已。十岁都不到的谢琬,她居然有这个胆子上京师去!而谢琅居然还替她遮瞒着!这要是真出了事怎么办?
她再次后怕得揪紧了心,再想想他们这样无知幼稚,也是上无父母约束的结果,不禁又悲从中来。
谢琅看见余氏这般,早已经惭愧得把头低到地上去了。
“舅母,这是我的错,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余氏气道:“我是得怪你,如果不是你没做好这个哥哥,妹妹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我自己都没看顾好你们。”
“舅母!”
谢琬抱住她的腰,两个人哭做了一堆。
余氏住了一夜,翌日就回去了。家里还得筹备过年,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谢琬好好休整了两日。谢琅抱着又悔又喜的心情,听她把进京的详情细说了遍,对于她勘察码头,想开米铺的心思惊诧不已,对她说服了靳永举荐赵贞又十分的钦佩,过后觉得还不过瘾,又缠着吴兴和罗矩各说了一遍。
谢琬对于这次的事件开始了反省。
王氏之所以会突然跑去齐家接她,一定是知道了她并没去齐家,虽然不清楚她的消息来自什么途径,但至少说明她已经暗中盯着她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她必须得加倍小心才是。
接下来就是过年。
谢荣今年不回来,谢启功原打算趁他回府时再好生庆祝庆祝,听得黄氏转述,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年总归还是要过的,县里新任的县令会来造访,还有交情的各府之间也会前来拜年。
为了一扫这一年孝期中的冷清,谢启功让庞福买回了许多大灯笼,到了年底廿七、八时,府里四处已经是红彤彤地一片了。
不过这些都不关颐风院的事。
谢琬依旧于初三日早上跟谢琅上了齐家前来接他们的马车,在齐府住了几日。
齐家兄妹都比端午时更高了些,齐如铮比谢琅大一岁,略高一点,两个人站在一处谈论讨赋的样子,真真养眼。
齐如绣还是一心研究她的词曲,并现场拿琵琶弹奏给谢琬听。她问起谢葳,并托她捎本宋词过去。
谢琬每到南源,都惦记着寻找秀姑。
今年没有去戏园看戏,而是执意让齐如铮陪着她在菜市周边晃悠,到底还是没有踪迹。
当然,也没有遇见任隽。
自从上回任夫人带着他出了谢府之后,她就没有再见到他。
算起来已经快一年了。任谢两家还是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的来往着,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谢棋夺玉的事。这些所谓的大户就是这样死要面子,明明私底下相互看不顺眼,偏偏还要装作情真不渝。谁家有什么可喜的事情,对方一定抢先到场以示尊重,可若是有了麻烦事——那就不一定了。
谢琬初八日便转而往清苑州去了一趟。
铺子初六就已开张了,罗升正好上桂子坊来点货,一起吃了饭,商量了一下庶务,然后去往玉鸣坊。申田在玉鸣坊做着二掌柜,穿着长衫有模有样的,说起话来也比从前更为麻溜。
谢琬下晌回了齐家,翌日就与谢琅同回谢府来。
谢府里宾客盈门,白雪覆着的门口人进人出,就连墙角一枝探出头来的红梅都显得格外缤纷热闹。
谢琅懒于进去应酬,在巷子口折身去了找同窗。谢琬只得只身进府。
二门下守侯着好些随同主子过来串门的外府下人,身上衣饰质地一色的讲究,看去倒是格外的体面,也不知是哪府里的。
正在穿堂下缓步打量,二门内就迎面走出一行人来,为首的两人锦衣绣袍,由谢启功和一众公子们亲自陪着。见到谢琬,那位于前头当中,披着貂皮大氅的那人忽然低低地惊呼了声,然后就站定在那里。
068 丹青
谢琬见到这个人,也吃了一惊!
他面若敷粉唇若点珠,不笑时唇角也噙着一抹春风,居然是京中见过一面的魏暹!她原以为在京师见过一面之后便各自回到了原点,没想到时隔数日,竟然在自己家中又见到他了!
魏暹两眼亮晶晶地,被众人簇拥着就像得尽世间宠爱的天之骄子。他身边不但有谢启功,有谢桦他们三位少爷,还有两名穿戴讲究的中年男子。在他右侧,还有个年纪比他略长的少年,披一身黑貂绒斗蓬,也十分贵气。
“三妹妹,这是魏暹魏公子。”
谢芸难得见到谢琬呆若木鸡的样子,连忙从旁介绍。
谢琬恢复神色,平静地道了声“魏公子”。
“这便是三姑娘么?”
魏暹盯着她,冲她顽皮地挤了挤眼。
谢琬则浅浅地扬了扬唇。
“戚公子,魏公子,这边请!”
谢启功似乎急着领他们去哪儿,打断二人说话,然后热络地冲魏暹与他身边的少年伸手作请势。
魏暹微笑点头,随那少年一道稳步走了出去。
谢琬在廊下呆立了片刻,才又快步回颐风院来。招来罗矩:“你去打听,魏公子为什么会到府上来?”
罗矩苦着脸道:“不必查了。小的已经知道了。与魏公子同来的那位戚公子就是河间府内戚家的七少爷,戚家正是魏公子的外祖家,戚家的五爷跟咱们三爷是同科进士,他们二爷又跟城西何家的大爷是同科举子。
“那魏公子来河间府走亲戚,让戚公子领着下乡来游玩,走到清河县,那戚公子先带他去拜访了何府,然后说到咱们三爷,何大爷又领着他们上谢府来了。老爷听说魏公子乃是参知政事魏大人的爱子。这里正卯足了劲巴结他呢,这不听说他好奇府里的藏书阁,不就带着他过去瞧了么!”
谢琬听毕,半天才解下斗蓬来坐到榻上。
她竟然不知道这当中还有这么错综复杂的一层关系。河间戚家她略有耳闻。这是个真正的世家大族,子孙众多,前世六部里侍郎就占了两个,还有两个放了外任。几位姑奶奶似乎也都嫁的不错,眼下已知的便是其中一位就成了魏彬的夫人。
魏暹的外祖家既然就是戚家,那么随着戚家这些后辈偶尔四处走动倒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魏暹在看到她时虽然愕了愕,但并不惊奇,难道说他早就知道会遇见她?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她是谢荣的侄女?
谢琬忽然握紧了拳头。魏暹,该不会把在京师见过她的事告诉谢启功他们吧?
玉雪打听来。谢启功为了好好款待魏暹和戚家七公子,特地邀请他们留下住两日再走。
两厢素无交情,不过是因着路过而来拜访,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赏这个脸面,没想到魏暹竟然在大赞过谢府的藏书阁之后。同意了留下来。
谢启功觉得是这藏书阁的功劳,于是即刻让人收拾了潇湘院——除却每月初一开放藏书阁时喧闹些,潇湘院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院落,而此时正值年节,藏书阁不对外开放,自然影响不到里头。
谢琬下晌睡了一觉,谢琅已经回来了。听说府里来了贵客,被谢启功又叫了过去作陪。
到了傍晚,罗矩进来告诉她,王氏为了款待魏、戚二人,特地请了本地的戏班子,明日要进府唱戏。又吩咐了芸哥儿陪着他们二爷去看县里舞龙舞狮。
作为谢编修的嫡子。谢芸此次成了当之无愧的作陪人选。而三房上下也成了负责招待的主要人物。
翌日黄氏就在三房设宴,招待魏暹和戚曜。
府里公子小姐,自然要作陪。
县学里已经开学了,谢琅没空。因为是去陪曾经帮助过她的魏暹,谢琬此番做陪客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进了院里,就见魏暹站在书案后绘画,谢葳站在旁边替他调色,谢芸和栖风院那三兄妹陪着与戚曜在旁观看,旁边则立着一大帮捧着瓜果点心的丫鬟婆子。
谢琅到达廊下时魏暹已经画好了,魏暹微笑放了笔,谢葳移身过来看过,当先称起赞来:“想不到魏公子不但下得一手好棋,书画上竟也造诣颇深。真是让我等开了眼界了。”旁边站着的人也都凑过来,你言我语的赞叹起来。
谢葳今日穿着身素白斜襟的袄裙,梳着精巧的双挂髻,耳畔两缕长发垂在胸前白衣上,再衬着耳上一对红宝滴珠耳铛,便犹如雪地寒梅一般,高贵优雅难言。谢棋也穿着身簇新的粉紫夹袄,舍去了平日里花红柳绿的配饰,浑身上下只在颈间套了个银项圈,平白又变得温婉了。
门下婆子也看着屋里一众少女少年能移目,听得玉雪在廊下收伞的声音,才回过头来,连忙迎上前将谢琬引进门槛。
“三妹妹怎么才来?快过来看魏公子作画!”
谢葳笑着走过来,牵着她走到书案前。
魏暹闻声把目光落到了谢琬脸上,亮晶晶地带着笑意。
谢琬向众人颌了颌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看桌上的画。
是副梅花,构图十分精致,打右上角斜斜地伸出一长一短两枝梅枝来,殷红的梅花错落有致地散布在黑色的梅枝上,色彩对比十分到位。使她一下就想到了谢葳今日的打扮。
“魏公子的画,自是好的。”她淡淡地赞叹。
也没有别的多话。一众人里她年纪最小,即使她拥有着较好的鉴赏能力,又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露出来?跟着大伙说好称赞,而没有什么个人见解需要表达,才是合情合理的。
有人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大乐意。戚曜拈起宣纸一角,笑道:“什么叫‘魏公子的画自是好的’,自然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才有说服力。”
谢棋他们看出来戚曜的打趣之意,笑嘻嘻地抱起了胳膊。
谢琬含笑不语。魏暹正色道:“七哥莫顽皮,欺负人家妹妹小么?”说着转过头,和蔼地看向谢琬:“大姑娘喜欢梅花,所以我画了幅梅花送给她。二姑娘说她喜欢牡丹,索性你也说说喜欢什么?我也画一幅给你。”
谢琬一看旁边果然已有了幅画好的牡丹。如果自己说什么也不要,会不会被误认为自大清高?
想了想,于是道:“那就画棵松树吧,悬崖上那种,最好还画个小姑娘上去。”
“是么?”魏暹微笑着,说道:“这可不像姑娘家要的画,你确定要悬崖松树?”
他听到悬崖松树与小女孩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应该是真的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他只是个小孩子,每天新鲜有趣的事情多得很,不记得也是正常。谢琬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