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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绰,宫人们进进出出,个个脸上都有着肃穆的神情。
司礼官忽然就看见了广场中央高倨于汗血马上的殷昱,因着只有火把传来的光亮,司礼官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蓦地睁大眼睛,大声道:“大公子来了!”
殿门口的人全都把目光投注过来,那空地上伟岸英挺的男子,可不就是殷昱?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原先在宫里见到他时,他亦是拥有着不凡气势,那时候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弯腰下拜,可如今他已经不是太孙了,是殷家的“大公子”,他们怎么跪还是不跪?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
他们处于无措,殷昱却很镇静。
平日里亲切随和的表情不见了,换而之,是两眼里彻骨的寒冷。
他心里不是没有恨,他生于皇族,败于皇族,殷昊死后,没有人给他时间查证澄清,甚至也没有人听他分辩申诉,他就已然被处置。殷昊与他的恩怨已不去说它,他就是变成白痴,也知道这是个阴谋。
殷昊在挑衅他的时候为什么突然间望着某处不动?为什么他受伤后过了三日才死?
他没有机会查证,就被丢到了宫外一所宅子软禁。
美其名曰是让他反省,实际上前后几拨人相互盯守。
那种情况下,他不逃,只有死。
他身负冤情被迫流离,就是暗中举兵反朝,也不算有愧天地。只是强大的自制力让他保持了冷静,他接受的是正统的君主的教育,从小到大他都只有一个信念,什么才是对社稷百姓有利的。他曾经说过要做个旷世明君,为着私仇而反朝,那么他便成了社稷的罪人。
眼下,他有什么理由不镇静,不从容?即使被废,他亦无愧天地,是殷家负了他,不是他负了殷家。
他骑在马上,凝视着殿门。皇帝不来,他便不下马。
靖江王在门内看了片刻,与司礼官道:“还不快快去通知皇上和太子殿下?”
司礼官们终于回神,纷纷往殿外跑去。
大殿里人数庞大的宗亲与单兵匹马傲倨于空地上的殷昱,这情景像极了对峙。
此刻的殷昱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更不像个庶民,而像个乘龙而来的战神。
殿里明明有包括郑王在内的许多个他的长辈,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去请他下马进殿,他们在这样雄霸着整个广场的他面前,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偌大个广场像是并不足以容纳他的气势,那些笔直站立着的羽林军们,恍惚间成了他麾下的士卒。
在天上变幻的风云作背景下,他纵马而立的形像立时像是刻画在天幕里了。
什么叫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他们隐约已知道。
司礼官们在半路上迎到了皇帝和太子,听说殷昱到来,大妆的太子妃似有些弱不胜衣,身子在凤冠下微微晃了晃,太子伸手将她的手攒住,一道往大殿去。
太监们高唱皇帝等人驾到,紧接着华盖几顶从阶下缓缓升上,伴随着钟鸣角号,微佝着身子的皇帝缓步上了庑廊。
殷昱下了马,走上阶前,与众人一道跪地山呼。
皇帝看了眼殷昱,说道:“进殿。”
太子妃随在皇帝与太子身后噙泪往殷昱看来,殷昱扬了扬唇,无言地冲她大拜了三拜。
太子妃含泪笑了,低头擦了泪,抬头又是一脸端凝。
祭拜之初自是由宗正宣读祭文,而后皇帝宣读祭文,太子宣读祭文,之后钟鸣鼎响,按长幼分次叩拜。
太子这辈的跪过之后,到了殷昱。
殷昱在众目睽睽下撩袍拜倒,说道:“草民殷昱,奉旨叩拜殷氏祖先。祈求祖上佑我大胤江山永固,社稷永昌!”
听得“草民”二字,议论声起来了。
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听他如何自称,按理说他如今这样还能得到皇帝宣诏祭祀,很该就坡下驴在列祖列宗面前承认自己是宗室子孙才是。如今天下是他祖父当家,皇帝要是不说,旁人还能说什么?当然郑王也许会有几句牢骚,但是旁边这些人白吃干饭的么?自然会察言观色顺着皇帝意思说话。
可是他非但没这么做,反倒还自称草民,这是什么意思?成心让皇帝下不来台么?
皇帝眉头果然皱起来。
郑王一脸得意。
司礼官接着说下一个。
而殷昱起了身,走到皇帝跟前,拜倒道:“殷昱奉旨祭拜完毕,还请皇上恩准出宫。”
皇帝脸上沉得能拧出水来,说道:“朕还有话问你,祭祀完了随朕回宫。”
也知道没这么容易,殷昱称是,站到了一边。
门下磨得新亮的铜锣上,映出他的面容,自信而无惧。太子盯着铜锣看了会儿,缓缓把脸转回来。
等到全部程序进行完毕已经将近辰时。
到了乾清宫,太子夫妇与郑王等几位宗室近亲都在殿外等候。崔福送殷昱进内。
皇帝唤了殷昱上前,且不说话,先接过张珍奉来的参茶喝了口,然后才看向殷昱道:“朕听说朝中几位老臣府里都有待嫁的闺秀,你也老大不小了,虽说犯有大过错,可终究是我殷家的子孙,朕给你指门婚,让护国公府替你作主行聘纳之事。”
殷昱沉着地道:“回皇上,草民已经订了亲,四月里就要正式迎娶了。”
皇帝道:“是吗?你订了亲,为何朕这做祖父的却不知道?”
殷昱回道:“草民自被逐出家门,生死由天,从此再不敢提及宗室皇族,以免有逾越之嫌。草民并不知道庶民订亲还要上报宫里。草民幼年熟读大胤律法,也并不知道有这条律令,如有律令,还请皇上恕草民不知者不罪。”
皇帝幽幽地盖上碗盖,说道:“我几时说过宗室皇亲?我说的是我殷家,你被逐出宗室,却还是我殷家的子孙。你不经尊长私自纳娶,便是娶了回来,也不能被我殷家承认。”到了此时,为了明确身份,皇帝已经把自称改成了“我”。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就连张珍也不由往殷昱脸上看了两眼。
殷昱顿了半刻,说道:“既然皇上这么说,那就恕孙儿无礼了。我到今日止,方知道我还是被殷家承认的子孙,那么请问祖父,孙儿是否可以常常回家探望母亲和妹妹?是否仍然可以住回原来的居室?是否享受家族的福利?”
皇帝凝眉道:“你是庶民,自不能进宫!”
殷昱哂然一笑,说道:“既然有家不能回,有母也不能侍奉,那么怎么证明孙儿还是殷家的子孙?”
皇帝咬着牙,盯着他,目光渐利。
“殷昱,你是要跟朕为对么?”
殷昱从容撩袍,跪下来,“皇上明鉴。
“殷昱如果要跟皇上为对,便不会进中军营任个小把总,也不会公然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更不会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庶民。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拥护皇上做下的一切决,我心上可鉴日月下可对黎民,所以无畏无惧。
“从我被逐出宗室的那一刻起,我的婚姻便由我作主,这是我大胤律法赐与我这庶民的权利。皇上君临天下一言九鼎,自然不会为着草民区区一些私事罔顾先祖定下的律法。”
249 可惜
皇帝气极反笑,扶膝望着长窗,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急步走下丹樨瞪着他:“少拿律法那套来吓唬朕!皇室血统岂可乱?朕就算拿不了你,一样可以让人去把那姓谢的女子杀了!”
殷昱平静地道:“皇室血统岂是生来就高贵?我朝太祖皇后亦是平民出身,一样稳座殿堂母仪天下。皇上要个弱女子的性命自然易如反掌,只不过殷昱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护得妻子周全。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瞪着他,气得转身抓起桌上的砚台往他砸过去。
殷昱不闪不避,砚台落在他左肩又跌地摔得砰当一响。
“你对那谢氏就如此难以自拔?你该知道,眼下是你最好的求请回归宗室的机会!”皇帝垂头瞪着他,咬着牙压低声说道。“郑王参你是什么用心朕心知肚明,可是只要你能够就此放低身段,朕同样可以让你就此回归宗室!”
殷昱默了默,说道:“纵使我能回宗室,我也要娶她。大胤没有我殷昱照样会繁荣昌盛下去。今日我就是死在乾清宫,我也要保住我身为男人的尊严。如果连自己选择的婚事都保不住,那我就是回了宗室,也会拖累宗室名声。”
皇帝身子一震,直起腰来。
“你是在告诉朕,你已经打算好了放弃太孙之位?”
殷昱笑了下,坦然道:“草民不过是个庶民,岂有觑觎皇位之理。”
皇帝盯着他,像是要盯进他的心底里。
“你真的甘心做个庶民?”他问。
殷昱道:“当然不甘,草民深受皇上教诲那么多年,知道男儿当克己向上报效国家。孙儿犯事被逐并不敢心存怨忿,只希望皇上能像对待天下任何一个庶民一样对待殷昱,让殷昱能够在营里有所建树,而后论功升迁,得个官籍。从而也算是不辜负皇上这些年的栽培。”
“这有何难?”皇帝哼笑道,“你本就是朕最得意的孙儿,你若是做不出点成绩反倒让朕没脸。”
“谢主隆恩!”殷昱叩拜后抬头,目光炯炯道:“既然皇上承认了殷昱不过是个与宗室皇位无干的庶民。那殷昱的婚事也就影响不到宗室了!”
皇帝盯着他,咬了咬牙,没说话。
一番话里绕来绕去,竟被他绕了进去,眼下他怎好再反口否认他?一个已成庶民的宗室之后,只要他没有夺位的打算,他娶什么样的女子,他确实管不着。好在他的目的并不在此,他要阻止他,早就阻止了。又何必等到眼下?
不过,就这样放了他,他日后又如何以驭下?
“你说的有理,不过,总归今日朕让你拜过宗庙。你就算驳赢了朕,天下人也还是会把你当成宗室之后,你的婚事兴许日后也会让其余宗亲效仿。你若执意要娶,朕不能强行阻止,但你头上还冠着殷为姓氏,这件事,你总归给朕一个交代。”他盯着他。说道。
殷昱顿了下,说道:“皇上如果一定要草民给交代,那草民只能请奏皇上恩赐草民的未婚妻一个合适的身份了。只要草民娶的女子身份拔高到了与草民差不多的地步,这问题岂非就解决了么?”
“你!”
皇帝噎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殷昱唇角微挑,说道:“皇上若是不愿意。草民也不能强求。如无他事,就此告退。”
皇帝瞪着他看了会儿,无语地撇过头来。
门外太子等人已然走尽,只剩崔福在门口等着觐见皇帝。
看见殷昱崔福目光闪了闪,然后垂眸低头。
殷昱走过他身边。一只手迅速地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廊下宫人都目不斜视,并没人看到这一瞬间。
殷昱走后皇帝还独自在殿里坐了一阵,张珍等了会儿,躬腰上前道:“殿下还是那么从容自信。”
皇帝目内浮出丝赞赏,紧接着又有丝微凛,他袖起手来,幽长地道:“可惜了。”
开年早朝时,皇帝便把郑王的折子打了回去,理由是殷昱身为庶民,婚姻并不受宗室管制。其余并没有多话。郑王等人虽感到意外,却也无可奈何,但是对于当日大殿里祖孙俩的对话众人私下里却好奇得很。
季振元传谢荣等人来说起此事时,也都是凝眉无语。
这件事如果成了,本来于他们大有益处。便是没成,也可从皇上的回话里琢磨出点意思来,可如今皇上就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既让人抓不到话柄,看上去又顺理成章,倒是让他们很不好往下行事了。
可恨的是他们在殿里究竟说些什么,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如此更让人无从探究起。
顾若明道:“以恩师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