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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陵发现这温孝存做了三四年的乞丐,头脑上倒是没有退化。虽然因为实在面黄肌瘦,不大像银行家了;可是说起话来依旧有理有节。
“我不是不振作,钱是小问题,只要银行那里恢复正常,我就能取出款子来。我是烦——我怎么就过上了这种日子了呢?”
温孝存抚摸着雪生的后背:“我怎么就在街上做了几年的乞丐呢?”
金世陵发现雪生不哭了,就说:“把他放在一边吧,抱着怪沉的!”
温孝存依言,摸索着把手中的小婴儿往身边的沙发垫子上放。不想他刚一松手,雪生闭着眼睛张了嘴,又开始防空警报似的长号。
温孝存在金家吃了一顿晚饭,是面汤同几条煎鱼。
吃过晚饭,他抱着雪生,坐在沙发上同金太太聊天。金太太已经从丈夫那里知道了这位温先生的遭遇,也知道了丈夫决心帮助温先生回去内地的决心。对于丈夫的善举,她是很赞成的,虽然家里粮食有限,不大能再担负起一个人的吃喝了。
金世陵在饭桌上,同元生吵了起来——吵的很认真,元生被气哭了,他也是口干舌燥的深觉疲倦,填饱肚子后便上楼睡觉去了。
温孝存表现的很好,主动帮着金太太哄孩子,说出的话也都十分中听。金太太终日的操劳,如今终于得了一个知音,就十分欢喜,把自己的家事就絮絮的讲给温孝存听。
金太太可怜温孝存,给他安排了一间舒舒服服的客房,幸而被褥枕头这种东西,因为不能吃,所以还一直有富余。温孝存客气而坦然的接受了,脸上并没有自怜的神情。
温孝存在金家住了下去,工作是看孩子。
吃了几顿饱饭之后,他的气色迅速好转过来,虽然还是瘦,可是面色不再那样青黄不接,先前的那点富贵气就又慢慢的恢复了——这并不是徒有其表,只要离了香港,他就立刻能变回富豪温九爷。
存在中央银行里的那些黄金,金光闪闪的,多么美妙!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幸而瞎了几年,他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世界。他相信这或许是报应,否则不能解释为何他在火海似的重庆住了这么多年都毫发无损,而一到香港就挨了炸弹。报应就报应吧,反正他就这么一条命,就算全部搭上了,也是大赚的。
在这一年的年末,从香港到内地的交通是完全的恢复了。金世陵一家带着温孝存回了重庆。温孝存是个瞎子不假,可是一只手拿着手杖探路,另一只手闲着,永远可以抱一个孩子。
住在重庆最高档的旅馆里,他西装革履的打扮了,宴请金氏一家。在席上,他压低声应对金世陵提起了旧事:“四个孩子,你最讨厌哪一个?”
金世陵一愣:“都挺讨人厌的啊,只有女儿还好些。你问这个干什么?”
温孝存一笑:“当年你离开重庆之前,不是答应过儿女多了,就过继给我一个吗?”
金世陵听了,又气又笑,欺负温孝存是个瞎子,抬手就在他的额头上来了个暴栗:“我当时哪里答应了?都是你自己想得美!”
这时旁边的元生见了,就大声道:“妈!爸爸欺负伯伯了!”
泽生跟着说:“坏爸爸!”
斯蒂芬妮的话还说不清楚,看哥哥发言,就也跟着咿咿呀呀了几声。
金世陵没想到自己在儿女中是这样的不得人心,便想把这几个小崽子揪过来一人给一巴掌——女儿是乖的,可以不必打;就是儿子可恨,连婴儿雪生瞧着也是令人失望!
温孝存微笑起来:“你们说,是爸爸好,还是我好?”
泽生道:“伯伯好。爸爸坏。妈,你别要爸爸了,让伯伯当爸爸。”
童言无忌,金太太也不知该不该笑。
金世陵指着泽生道:“好,你给他当儿子去吧!往后你就改姓温,别再叫我爸爸!”
泽生吃的满脸都是酱汁,听了这话就扭头问金太太:“妈妈,我给伯伯当儿子,好不好?”
金太太刚要回答,怀里的雪生忽然尿了一裤子。她恨了一声,赶忙退席去处理尿布。泽生从妈妈那里没有得到建议,就自作主张的答应下来:“好,我要伯伯当爸爸!”
金世陵望着四岁的泽生,想着自己在香港时,有许多次把快进口的点心让出来给这几个小崽子吃,可是这帮没有良心的……
“结婚有什么好的?天天同黄脸婆和小崽子们混在一起,活着都没趣了!”他想:“看来爸爸是对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还得自己找点乐子去!
席散之时,泽生给温孝存鞠了几个躬,算是认他做了干爹。干爹不能白白受礼,可是手上空空,没有礼物可以回送,只好暂时作罢。元生站在一边呆望着,心里很羡慕,可是又嫌伯伯是个瞎子,没有爸爸瞧着那么好看;斯蒂芬妮躺在椅子上睡着了,雪生又尿了一大泡。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的是人仰马翻,后来一行人离开饭店时,连伙计跑堂都松了口气。
金家在重庆住了半个月,其间金世陵很跑了一通银行,把手头所有的款子都换成了黄金,存在了外国银行里。然后觉着无可留恋了,也无意再回南京故地重游,就打算还是回香港去继续过日子。
温孝存给干儿子打了一副嵌了钻石的金锁。泽生得了礼物,更是视他那亲生父亲如粪土。他天天跟着干爹,金太太趁此机会还能腾出工夫来照顾斯蒂芬妮和雪生,所以也不大找他。
这个时候,当年跑来重庆避难的人们纷纷都返回了家乡,城内顿时就显得空旷了许多。金世陵想去歌乐山上走一趟,不过也是想想而已,并没有付之于行动。倒是在回香港之前,去给赵将军扫了一次墓。
独自站在赵将军的墓前,他闭上眼睛回想往事,从南京到北平,从北平到重庆,从重庆到香港,生生死死的经历了许多,可是现在追忆起来,也不过就仿佛是大梦一场。可见人生如梦,待生命熬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那感觉大概也就是如梦方醒吧!
“爸爸。”他对着墓碑轻声说道:“我要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我不爱你,可我知道你爱我。你对我不错,我心里记着呢。”
他跪下来,给那墓碑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金世陵一家,还有温孝存,在三日后一起回了香港。
温孝存无家无业只有钱,大概是去哪里度过余生都可以的。不过他执意要跟着金世陵,金世陵也没有办法,只问:“你干嘛非得去香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温孝存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打什么坏主意?”
“那谁知道呢!”
温孝存判断方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世陵,你这人心地不错,若我成了你的邻居,你总不好意思不多少照应着我点吧?”
金世陵摸摸自己那锃亮的头发:“怎么照应啊?”
“你偶尔来看看我就成。否则我眼睛不方便,仆人在我跟前捣鬼,我都不知道。”
“你不要说的那样可怜。香港也不是我的,你想去就去啦!”
就这样,温孝存跟着金家又回了香港。
温孝存与金世陵,并不是邻居。
两家中间,住了一家姓顾的。顾家只有兄弟俩,哥哥是开运输公司的,事务繁忙,平日里极少在家;弟弟是个傻子,天天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的望着金家孩子在一起玩笑打闹,那样子倒是有点可怜见儿。金太太对于这种清净邻居是很满意的,对于邻居的邻居——温孝存,也很有好感。
泽生现在是完完全全的长在了温家。温孝存给他请了家庭教师,专教英文和数学。学了不到一年,已经开始帮着干爹做股票——他是眼睛,干爹是头脑。
在泽生眼里,干爹全知全能,是天下最伟大的瞎子。在干爹面前,其他一切人,除了妈和妹妹,都可以去死了。尤其是他那亲爸爸……唉,简直都让人懒得提。
其实不只是泽生懒得提,金家的长子元生也是懒得提。元生已经八岁了,因为家里有着这样的父亲,所以不得已的早熟起来,帮着妈妈打理家事。妈妈又生小妹妹了,名叫玛格丽特,天天的嚎,让全家都不能安生睡上一夜。妈妈生产过后,精神不济;老妈子们只会偷懒;元生只好睡在玛格丽特的房里,婴儿一哭,他就下床去叫奶妈——要不然奶妈装睡!
金世陵则是又玩疯了。
他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可是因为每天忙着玩,疲惫不堪,所以并没有像他两位哥哥那样发福。他的眼下总带着点纵欲过度的青晕,可是依旧漂亮,追逐着人,或是被人追逐,永远不能休息。他不大关心太太,虽然知道她是个好女人;也不大关心自己的孩子——儿子们越长越大了,遗传了金家一贯的好相貌,将来必定又是一批美男子,可这同他有什么关系呢?
在笼统的不关心之中,他也就对斯蒂芬妮和雪生还有点偏爱。斯蒂芬妮是他乖而美丽的小女儿,雪生——其实,他觉着自己已经快把桂如雪这人忘记了!
女儿是矜贵的,不好带着出去让人乱看;儿子就无所谓了。金世陵偶尔父爱发作时,便会抱着三岁的雪生出门玩通宵。隔了一天或两天回家时,雪生已经一身的烟酒味道,并且学会了用英文骂人。
金太太没有法子。面对着一朵鲜花似的丈夫,她不能、也不会撒泼质问。心中实在苦楚的时候,只好去向泽生的干爹去倾诉抱怨一番。
温孝存的涵养几十年如一日,永远不嫌金太太啰哩啰嗦的讨厌。他现在不大出门,可是依旧能够钱生钱。他是把宝压在泽生身上了,儿子不必一定要自己去生,而且自己生出来的,肯定不如金家的这个优良。
他看不见,但从旁人的口中,他知道金泽生是个多么体面伶俐的小孩子。
他不相信外界的任何人,他瞎了眼睛,谁都能骗到他,如果他不是时刻提防着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他就需要一个真正的心腹,从小笼络调教到大的,全心全意忠于他的。
金世流在许多年之内,都一直没有消息。当然,后来他也有了音信,但那已经是长久时间后的另一个故事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金太太带着元生、泽生、斯蒂芬妮、雪生和玛格丽特回娘家看望父母。在黄家吃顿午饭后,因为玛格丽特哭闹不止,金太太只好带着孩子们提前回了家。
泽生一到家,就拎着一盒奶油蛋糕跑去了温家。元生拿着本童话书给斯蒂芬妮讲故事,金太太抱着玛格丽特,望着元生和斯蒂芬妮,脑子里想着自家的丈夫。丈夫现在倒是在家的,正大睡着,睡醒了,换身衣服,又会再跑出去。
金世陵的确没有让金太太失望,傍晚时分他起了床,笑嘻嘻的下楼抱起斯蒂芬妮:“宝贝,让爸爸看看你——啊哟,我的小女儿真是美人啊!”
斯蒂芬妮抱着个洋娃娃,呆呆的望着她这陌生的父亲,没有话说,而且还有点害怕。
没头没脑的逗了一会儿女儿,他走进餐厅内,难得的同家人一起吃了顿晚饭。金太太告诉他:“玛格丽特出牙齿了。”
金世陵人来疯似的宠孩子。他把斯蒂芬妮抱在自己的腿上,拿了一块小蛋糕喂她:“我的小姑娘,吃啊!”然后转头望着太太:“谁掉牙齿了?”
斯蒂芬妮一点儿也不想吃蛋糕,可是慑于父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