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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陵走的比较快,抢先出洞。桂如冰跟在后面,就见那赵家司机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皮包,皮包被撑的拉链开了小半段,露出里面捆扎好的一盒盒西药。
金世陵上了汽车,开始向歌乐山行进。
他这是出来给赵将军取药来的。重庆市内药品奇缺,还是张小山派人从昆明那边弄来一些进口药品。张小山已经又回了前线,而这药品实在太过珍贵,所以金世陵便只好亲自来接一趟。
对于桂如雪的死,因为早已预料到,所以他的态度很平静。
他同桂如冰实在是不熟,可是他自认为了解桂如冰的为人。桂如冰这人其实头脑很简单——他只做“对”的事情。“对”与“错”在他那里也是异常的分明,没有中间路线!金世陵自从他替桂如雪拦下债务之后,便认定他同桂如雪之间,还是有情分的了!
有情分就好办,情分摆在那里,桂如冰还能不为桂如雪做点打算吗?扎吗啡是明摆着的“错”,他桂如冰自然就要把这个“错”给立刻、坚决的纠正过来!可惜戒吗啡这是个细活儿,桂如冰那种大刀阔斧的行事作风,并不适于处理这种问题。桂如雪落在这位亲哥哥的手里,死是必然的,不死是他命太大。
死就死了吧!金世陵想。
只是桂如雪尽管死了,可是他的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落得清净。
因为赵将军这回,是真的病倒了。
病倒,病来如山倒。没几天的功夫,赵将军已经开始咳了血。医生说这是肺部感染了,需要使用大量的消炎药来进行治疗。然而药物一样一样的用上了,却并没有效果显现出来。
金世陵又去质问医生,这回医生的回答有些支吾了,说赵将军是“身子虚”。金世陵刚想说他老人家气壮如牛,怎么会虚——可话未出口时,他忽然反应出那“虚”的意思来。
他有点脸红,也有点委屈。赵将军每夜硬拉着他往自己身上坐,宁可不吃饭,也不能把那个事耽误了。赵将军自作自受的把自己给弄“虚”了,关他什么事呢?
这话没法对人分辩。送走了医生,金世陵坐到了赵将军的枕边,低声道:“爸爸,医生说你‘虚’了,要好好保养身体才行呢。”
赵将军一张老脸黄里透青,眼睛都睁不开了,气喘吁吁的嘶哑着声音答道:“小东西,你天天夜里光着屁股趴在我旁边,让我怎么保养身体?”
金世陵用手摸了赵将军的脸:“那我今晚上搬到隔壁住去,好不好?你一按铃,我就过来。”
赵将军半睁双目望了他:“敢?!”
金世陵眨巴着眼睛,很坦白的解释:“我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赵将军抬起手抓住了金世陵的前襟,无力的扯了一下。金世陵会意,自己解开了衬衫扣子。赵将军那只手就摸摸索索的从腰间抚至胸前,又用手指捏住一侧的|乳尖轻轻揉搓了:“小东西,你是真对我的心思。养病虽然要紧,可是……”他用力揪住那一点小小|乳尖向下拉去,迫使金世陵俯下身来,然后压低声音笑道:“干你也很要紧啊。”
金世陵痛的蹙起眉来:“爸爸,疼。”
赵将军喘了一口粗气,松开手转而按住他的后脑,将他的头硬行压下来,最终促成了一个嘴对嘴的亲吻。金世陵对此厌恶已极,可是不敢反抗,只好闭上眼睛,权当自己是具行尸走肉,任凭床上这老而病的赵将军猥亵。
赵将军既是如此的不知自爱,那病情也就日趋沉重。这天,金世陵又到市区去取一小箱盘尼西林。取药完毕后,他那汽车就在街巷中穿行,意图抄近路尽快出城。不想那巷子路经过了轰炸后,都变得十分崎岖不平。那司机一个不慎,就撞翻了路边的一个香烟摊子。香烟摊子前其时并没有人看管,倒是旁边一个卖广柑的中年贩子站了起来,大声“哎、哎”的叫着,同时双眼怒视了车内的司机。那司机自知理亏,而且前路弯曲,也不能加大油门一逃了之。无奈何,只好回头望向金世陵苦笑道:“陵少爷,对不住,我惹麻烦了。”
金世陵道:“下车去道声歉,再赔他几个钱也就是了。”
那司机依言打开车门,向那贩子百般赔礼,然而那人却是十分凶恶,双手叉了腰站在道路中央,高声骂道:“现在一盒纸烟是什么价钱?你把我的烟摊子撞翻,几盒‘大小英’都滚到水坑里去了!你赔那么几个钱就算完了?我这纸烟,来的就不易,又要千辛万苦的搬来这里卖,难道我们的力气是不值钱的么?”
司机一听这个话头,竟是要讹钱的光景,便有些动气:“嘿!你这人说话有意思!我若是个买烟的,你也跟我要力气钱吗?”
那贩子听了,还未答言,忽然身后又冲出来一个穿着蓝布衫子的蓬头女人,这女人一见路旁泥水坑内躺了几盒未开封的纸烟,便立了眉毛,高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王八养的把老娘的摊子给搞翻了?!”然后又混推混搡那贩子:“你是个瞎的吗?坐在旁边不晓得看摊子,我离开不过这么三两分钟的功夫就要出事情。你一天三顿饭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回司机一见对面又添了一名悍将,此地又非歌乐山,身边没有帮手,便有些发怯,心想今天怕是要破财。不想此刻,身后的汽车忽然开了门,金世陵跳下来向前走了两步,探着头细瞧对面那女人,口中就犹犹豫豫的说道:“曼丽?”
这两个字一出,司机和那贩子犹可,那女人却是登时就愣住了。向金世陵呆望了片刻,她终于又明白过来,立刻就抬了双手把那蓬发乱挠一气拢到耳后,露出一张眉目姣好的黄黄脸来,嘴唇咧了咧,她要哭未哭的喊了一声:“三爷!”
金世陵当年同曼丽在一起时,天天看到的都是她盛妆之后的艳丽模样,所以如今一见,首先虽觉着这女人就是曼丽,然而细看下去,见她头发苦涩,面色暗淡,身上那件蓝布衫子不但已经发白,而且打着几个大补丁,脚下的鞋子也是两坨泥——便又不是很肯定这女人的身份了。待到听她叫了自己“三爷”,才最后确定下来:“这的确是曼丽!”
他在心里这样翻来覆去的忖度着,可是那边的曼丽早已经三步两步跑到他面前,一双手伸出来似乎是要拉他,然而低头见自己的一双手颇为肮脏,她便将手又缩了回来,只眼泪汪汪的抬头望着金世陵:“三爷,真是你吗?我的天爷……”她抬手抹了下眼泪,在脸上留下一道黑迹。
金世陵其实平时也从未怀念过曼丽这人,然而此刻忽然见了面了,也不禁心情激动起来,他上前一步,下意识的就把曼丽一把抱进了怀里:“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曼丽听了这话,长长的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又紧紧的搂住了金世陵,把脸在他肩头上用力的蹭着:“你当年到了北平,怎么不给我来个信儿啊……我等着你……等了一年,就开了仗……我的三爷……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啊……”
金世陵拍着曼丽的后背,觉着她身上臭烘烘的,也落了泪:“你别哭了,咱们不是又见着了吗。走,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去,好不好?”
曼丽哽咽了一声,放开了金世陵。她抬袖子抹了抹眼睛,将金世陵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摇了摇头:“三爷,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配同你说话呢。见了面,知道你活着我也活着,这就行了。”
金世陵拉住了曼丽的手,转身就要往车上带,此刻那贩子突然怒不可遏的开了口,声若洪钟的喊道:“嘿!你妈的!你小子要把我的老婆往哪里拐带?曼丽!这小白脸是不是你的老相好?你个骚婆娘!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曼丽当即回头,尖声回骂道:“×你的妈!你哪只狗耳朵听说我要走了?我这样子猪都不拱的,人家会看上我?少他妈的放屁吧!”说完又转向金世陵:“三爷,你别管我了。他是我的男人,我们在一起也过了几年,小孩子都生了。”
金世陵皱着眉头也不理会,硬把曼丽拉到了汽车后面:“曼丽,我现在没有家,安顿不了你。可我也不能让你在街上卖烟卷儿。你先告诉我,那男人是不是总欺负你?”
曼丽抬手满脸胡乱的抹眼泪,声音里却是笑笑的:“没有的事情。哪个敢欺负到老娘的头上来呢!听他吵的凶,我一开口他就蔫了!三爷,你放心吧。我才不是那能受气的人呢。”
金世陵掏出手帕塞到她手里,又道:“你等等。”说着就跑去打开车门,探身进去翻了半天,接着跑回车后曼丽面前,将一张支票放到她的手中,低声道:“这是两百万的支票,你拿着,什么时候去兑都可以。你自己留着,别让那男人看见了。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敢打你,你就不要和他过了。”
曼丽看了支票,紧紧的攥住,又问:“三爷,你别把钱全给了我,你自己还有吗?”
金世陵点头道:“我还有。你放心,我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了。”
曼丽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微笑着,眼睛里却还是止不住的流泪,直直的望着金世陵,看不够似的。此刻车前那司机忽然大声道:“陵少爷,咱们得抓紧时间了,顾医生说,咱们必须在下午四点前把药带回去!”
金世陵答应了一声,对曼丽道:“我得走了。告诉我你家的住址,我以后能脱开身了,就来看你。”
曼丽不知道他是什么工作这样着忙,只好匆匆的说了个地址。金世陵记下之后,又用力的抱了一下曼丽,便赶忙上车去了。那曼丽将支票揣进贴身的小口袋里,痴痴的站立了,眼望着那汽车一路向前,最后在路口拐了弯。
那贩子见汽车开的无影无踪了,便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一把薅住曼丽的头发,粗声骂道:“看你妈的看!舍不得那个小白脸吗?”
曼丽头上受制,手上却麻利,“啪”的一声就甩了他一个嘴巴子:“放你妈的臭狗屁!跟你过了这些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我现在还成了个人样子了吗?我告诉你,老娘认识你之前,跟的就是他。你自己照照镜子去,比不比得过人家脚底下的泥?!”
贩子听了,自尊心严重受挫,当即怪叫一声,抬手就打。曼丽也不堪示弱,瞅准了机会,照着他那胳膊就是狠狠一口,咬住了就效仿乌龟,再不撒口,痛的那贩子长嚎不已。这时一个浑身挂了一堆破布的小孩子跌跌撞撞的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见爹娘又在上演全武行了,便长了大嘴,“嗷——”的一声哭将起来。这哭声惊动了周围窝棚内住着的邻居,便有几个老太太赶出来,将这夫妻俩连拉带劝的分了开。
第 50 章
且说金世陵在出城的路上偶遇了曼丽,出乎意料之余,心中也是感触良多。他一时想到先前两人间的情意,心中激荡;一时想到曼丽现在的境遇,又深觉难过。如此一路到了家,他那脑子里颠三倒四的,也不知到底想着什么,总之一直是乱哄哄。
将药品送去顾医生处后,他又在赵将军身边坐着凑了会儿趣。赵将军躺在床上,已经是要睁不开眼睛的光景。对于身边这个心爱的异姓儿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逮,连抬手摸上两把的能力都没有了,所能做的,也就是哼上几声,代替了言语。
金世陵站在床边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