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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心想这一切真像一场梦——要真是梦就好了,梦醒了,还有文仲提着皮箱过来,箱子里放着现钞,用来供他吃喝玩乐;北平呆腻了,那就回南京,在南京,他是金家三公子,处处受着最高的恭维,在哪里都大出风头,出风头是需要资本的——他什么资本都有,并且全是最雄厚的。
良久,他抬起头,一双泪眼望着炉中火焰,终于承认了新生活的到来。
他并未因此忘记了旧生活——不但不忘,甚至还要铭记于心!他不是天生就住在这间狗窝里的,这个事实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子劲头,这劲头说不清道不明,可足以让他增加了勇气,增厚了脸皮。
凌晨四点钟,金世流回来了。
他的头发眉毛全上了霜。夹带着一身寒气,他哆哆嗦嗦的进了房。
房里没有灯火,幸而今夜月亮大,屋内不至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轻手轻脚的脱了外面的大衣,抖了抖雪花挂到墙上的衣帽钩上,这时床上响起了含含混混的一声“二哥”,接着金世陵半睁着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爬到靠床的方桌旁,要去点蜡烛。
金世流虽然被冻了个半死,精神却很不错,搓着手走过来,在金世陵赤裸的肩膀上握了一下,听三弟被冰的惊叫了,他才微笑道:“不用点蜡烛,我看得见。”
金世陵早已经躲回被窝里:“你今天回来晚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觉出来。”
金世流坐在床边,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然后也不洗漱,直接就挤进被窝里:“今天回来的晚,是因为——我身上凉的很,你等一会儿再来抱我——和几个同事在一起聊天聊的久了,顺便就又去吃了点夜宵。我发现这份工作虽然所入无多,可也正因如此,同事们没有什么可争可夺的,反倒很好相处。同时我又发现,我们自觉着是穷了,其实比我们穷的人,还大有人在呢!譬如一位同事,一个月也是挣这一百多块,要养活家中老小七口人,真是不晓得他这收入该如何分配了。”
金世陵听他侃侃而谈,并无困意,就暗暗的想:“看来他在这种生活里,竟然还过出乐趣来了!”
他对金世流的乐观显得不以为然,殊不知金世流这人的快乐,倒是发自内心的。他这人对于物质生活的要求素来不是很高,能活就行;他注重的是精神生活。在南京做阔少爷,发文学家大梦时,他并没觉着多么开心;如今穷了,自挣自花兼养活一个弟弟,他反而感到很坦然自在。
至于父亲哥哥的惨死——他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人谁不死,死就死了吧!
“二哥。”金世陵开了口:“我还是得找份工作。”
金世流侧身搂着他:“不用。况且你又能做什么工作?”
金世陵向下缩了缩,把脸贴在他二哥的胸膛上:“总不能永远都让你养着我吧?现在我不学着干点什么,以后一无所长,就成个累赘了。”
金世流倒没有想那么长远:“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也不知道桂如冰是否对我们罢手了,把我们逼到这步田地,他也该满意了吧!”
听了这话,金世陵忽然觉得有些恐惧,仿佛桂家派来的杀手刺客就站在门外似的,他紧紧的抱住了金世流:“二哥,别说了,我害怕。”
金世流不说了,伸出一条手臂,给他掖了掖被角。
翌日上午七点钟,金世陵起了床。
他如今是早睡早起了,起床后便用门旁的火炉烧了一壶开水,然后顶风冒雪的冲出院门,到胡同口的饭馆里买了饭菜带回来。曼丽给他那一千块钱,这时候起了大用场——简直就堪称一笔可观的财富了!有了这笔财富,他旁的大事做不了,但是可以想吃点什么就买点什么。
金世流在中午起了床,洗漱穿戴之后,就坐在桌前吃掉剩下的菜饭。傍晚出门去报社之时,他可以顺便把碗碟送回饭馆去。他有工作可做,吃饭也是为了工作,所以倒没觉着怎样不妥;而金世陵终日坐在家里,就觉着好像每天唯一的事业就是去胡同口买饭菜,回来分两顿吃掉,然后睡觉。周而复始,永远不变。
这天中午,这小院里总算来了个生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穿了一身碎花布的棉袄,冻的一张大红脸,对于金世陵来讲,又不能算作完全陌生——她是先前在老宅帮过佣的小桃。
开大门去的是金世流,见是这么个冻苹果似的姑娘,就愣了一下:“请问你找谁?”
小桃挤进大门,抬手扒下层层叠叠的毛线围巾,露出一张嘴来:“您是二爷吗?我姓李,我爷爷是在您家老宅看房子的。”
这时金世陵走出来了,一看这来人,棉衣臃肿如水缸;再仔细看脸,很怀疑的问道:“小桃吗?”
小桃立刻望向金世陵:“三爷还认识我?”
金世流一听这话,就可以确定这冻苹果的身份了,当即把她往屋子里让,小桃却不肯进屋,只在院子里低声道:“我爷爷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昨天有人去老宅里打听你们了,我爷爷全推不知道。你们这一阵子可别回去!”
金世陵听了,当即腿软。金世流倒还镇定一些,向小桃道了谢,又问:“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反正是南方来的,口音上能听出来。”
金世流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五块钱来递给她:“辛苦你了,替我向李伯道谢。这点钱拿去买点心吃吧。”
小桃知道自己能得点跑腿钱,没想到会得这么多,就迟疑着不敢接。金世流正要笼络他们爷孙两个呢,所以强行把钱塞进她那棉袄口袋里去。小桃又高兴又窘,扭咕着身子就要告辞。不想她刚走了三两步,还未出院门,金世流忽然又叫住了她:“我说……姑娘,你会做饭吗?”
小桃很惊讶的回了头:“那当然会啦!”
金世流跟上一步:“那你肯不肯一天来给我做一次饭菜呢?时间倒不限,中午之前就成。一个月二十块钱,菜钱另算,怎么样?”
小桃立刻全身转了过来:“一天就做一顿饭?”
金世流点点头:“你可以回去同家人商量商量,我们这里倒是不急,还可以对付几天……”
小桃一摆手,乐的张了嘴:“不用商量,不就是做饭么?我现在就能上工!”
小桃得了这份工,从此就每天上午跑来做一次饭菜,做完就走人,月底到手二十块钱。她是心满意足,家里穷,二十块钱能抵不少的开销。
金家两兄弟也是心满意足,金世陵不必每天清晨冒寒出门买饭菜回来,金世流也不必再斯文扫地的每天晚上拎着一网兜碗碟还去饭馆。而且自己买菜做饭,多少还是能省些钱。金世陵尤其高兴,因为眼前总算出现了一个异性,可以陪着自己谈天解闷了——尽管她总穿的像个水缸,又常抡着菜刀切大白菜,也瞧不出异性的模样来。
这天凌晨,金世陵照例迷迷糊糊的醒来,迎接他那下班归来的二哥。金世流上床之后,却并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在床边方桌上点了半截蜡烛,然后一五一十的数起钱来。
金世陵见了好奇,就披着被坐起来:“你做什么呢?”
金世流摇摇头:“糟糕的很,明天应该给小桃结这个月的工钱了,可是今天下班前,总编却说薪水要延后几天才能发下来。听早来的同事讲,这报社里经常要闹经济危机,薪水延后起来,最长会拖到几个月一发呢。这要是真的,我们岂不是要过不下去了?”
金世陵凑到他身边:“我们一点儿钱也没有了吗?”
金世流叹了口气,又自嘲似的一笑:“一点儿是有的,只是——唉,睡觉吧!”
说完这话,他就吹灭了蜡烛,金世陵见状,也只得铺好棉被,躺了回去。
翌日上午,金世流尚未起床时,小桃来了。
她只敲了下北屋的玻璃窗,然后就笑嘻嘻的到南屋厨房里忙碌去了。金世陵跟了进去,靠墙站着,先是望着小桃蹲在地上削土豆皮,后来就忽然开口道:“小桃,你看我这人,能干点什么?”
小桃停下活计抬起头:“三爷,你想要干什么啊?”
金世陵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份工作,你知道,我家里现在穷了,我不能总让我二哥养活着。”
小桃皱了眉头,很认真的想了想后答道:“你们少爷家做的工作,都是很体面的,我哪里晓得。你要不是个少爷家,那我还能替你打听打听。”
金世陵笑道:“我现在不算少爷了,我不知道寻找职业是怎么一回事,你就说说你知道的,我不能干,听听也好。”
小桃笑道:“我说也白说,你又不能去做那种差事——就是我二哥的朋友在一个师长太太的公馆里做听差,他说师长太太正要找个年轻伶俐的司机给她开汽车呢!那师长太太挑的厉害,相看了几个,都不中意。哪,我就知道这个,可是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哪里能去给人家做司机呢!”
金世陵低下头,脸上渐渐的泛了红:“那……当司机的,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
“那要看主人家给多少喽!听说师长太太高兴了,比如打牌大赢了,随手就赏旁边人几十块,可要是不高兴的时候,也是破口就骂的。总之做下人,就是受气挣钱的嘛!随她骂去,又不会少一块肉。师长太太还罢了,不过师长可就脾气暴,恼火起来,还用马鞭子抽人哩!对了,师长有好几个太太,我说的这个太太正在受宠,所以阔绰得意的很呢!”
小桃说到这里,就把土豆往水盆里放,不想忽然袖子被人一扯,回身一看,正是金世陵走了过来:“小桃,不瞒你说,我别的技能没有,开汽车倒是会的。你可不可以帮我引见一下呢?”
小桃惊的长大了嘴:“三爷,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金世陵摆摆手:“往后别叫我三爷了,穷的快要过不了年了,还当什么爷呢!你就说,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小桃合上嘴,回身继续洗土豆:“三爷,你别拿我开涮了。马上做完这顿饭,我还得赶着回去帮人打毛线衣呢。”
金世陵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在她面前一晃:“你个小丫头,要是帮我,这就算你的辛苦费!”
小桃见了钱,当即两眼放光,扔了土豆伸手一把抓住:“这可是你让我去介绍的,要是二爷骂我胡闹,你可得替我说话!”
金世陵笑了笑:“放心,骂也骂不到你身上。再嘱咐你一遍,在外面可千万别再叫我三爷了!”
“那叫什么?”
金世陵沉吟了一下:“叫三哥!”
小桃听了,脸上笑着,心里却想:“他同上次来时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了。其实他这没有钱时的样子,真比那有钱的时候亲切可爱的多呢!”
金世陵拜托了小桃之后,对金世流是一字也未吐露。小桃拿了人家两块钱,也不敢偷懒,回去便找她二哥商量。给阔人公馆里做司机,算不得什么美差,所以他那二哥毫不拿捏,立刻就去找了那听差朋友,奉上佣金八角,请他帮忙牵线;那朋友得了佣金,也不含糊,随即从中抽出三角赠与师长太太身边的女佣,务必请她玉成此事。
这个过程,不过持续了两三天,便得了结果。小桃在厨房里,偷偷告诉金世陵道:“今天下午,太太要亲自瞧瞧你,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