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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也是吓了一跳,用力的摇了摇头,推开金贵还是继续走。
金家的百货公司,乃是座四层的洋式建筑,新近马上就要封顶了,预备新年前开业的。金世泽赶过去时,火已被扑灭,空余漫天黑烟同一地狼藉。眼前所见的,是一堆漆黑的瓦砾,楼房的架子还依稀存在着,忽然“夸啦”一声巨响,半面墙垮了下来,腾起一团灰尘。
金世泽呆呆的望着前方这幅劫后余生的狼狈景象,半晌不发一言。
这时,金世流忽然磕磕绊绊的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大哥。”
金世泽木然的转向他:“你来了?”
“我早来了。金贵先回家找的你,没找着,才又去了银行。刚才警察局的人找我例行问话,刚问完。”
金世泽点点头:“老三呢?”
“去桂二公馆了。”
金世泽有点腿软,头顶的太阳煌煌的照下来,又让他觉着燥热。闭了闭眼睛,他强忍着胸中的烦恶,挣扎着说道:“桂如冰这是要逼死我啊!”
金世流也知道这火来的蹊跷,但他不说话,就只若有所思的望着火场。
金世泽一贯和这个二弟谈不拢,所以也没指望着他能应和,自顾自的喃喃低语道:“楼烧没了,货款也发出去了,银行又在闹挤兑,爸爸不知在哪里关着……倾家荡产啊……”
金世流是个寡言的人,除了偶尔和金世陵开开玩笑,平素很少对着旁人长篇大论。此刻听了他大哥的话,也依旧是一言不发。
二人沉默了许久,金世泽摇摇头,转身欲走,却听得金世流忽然轻声开了口:“我们现在,还有几分力量去救爸爸呢?”
金世泽怔了怔,抬头直视了他:“你的意思是……”
金世流望着前方那乌烟瘴气的废墟,又不说话了。
金世泽盯了他好一会儿,心中觉得很讶异,没想到这二弟平常不言不语的,这时竟也会说出这样绝情大胆的话来。
他犹豫片刻,说了实话:“不救不行,罪名一旦发表,我们也跟着身败名裂,以后都绝无翻身之日了。”
金世流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天。
金家这百货公司遭了火灾,又连累了几名工人陪葬。这善后事宜,金世泽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精力再过问了,一概全推给了金世流处理。
他离了火场,从同创门口经过时,见那长龙依旧,并没有缩短的趋势。料想那一百六十万大概还能支持一天半天的,便驱车回家,也没回房,直接就瘫在了客厅内的沙发上。不想眼皮刚刚合上,金元璧的那三位姨太太忽然一起走到他面前,联起手来逼问老爷子的情形,问着问着,就有高声的有哭泣的。金世泽忍无可忍的向金贵一招手:“把这三个给我拖到后花园的空房子里关起来!”
这个命令可是下的有些荒唐,做儿子的哪能处置老子的姨太太呢?然而金贵跟金世泽久了,晓得这大爷如今已是心力交瘁,也觉着这三位姨娘太没眼色,实在讨厌。便答应了一声,走到这三人面前道:“三位姨太太,还请让大爷略歇歇吧,大爷为了老爷的事情,也实在是累坏了。”
他是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了。可是那三人听说金世泽要把她们关起来,立时就发起气来,横眉立目的道:“他累坏了,我们就不能问问老爷的情况了吗?老爷已经被人带走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这做长子的,光是累坏了有什么用?”
金贵听这话说的如此刻薄,也替金世泽抱不平起来。当即就叫人进来,竟真把这三位连推带搡的给弄了出去。这一动手,三位女士可就气愤已极了,那哭声骂声,高而尖细,一路直传云霄。直出客厅好远了,还能隐隐听到。
金世泽暂时落了个清静,便抱着脑袋向旁边一倒。上身是侧躺在沙发上了,两条长腿还伸在地上。金贵见了,就劝说道:“大爷,去床上好好睡一觉吧。光是忧愁,也不济事的啊!万一把身体熬坏了,家里指望谁去?”
金世泽也知道这道理,可是有心回房,身上却是一丝力气都没有,硬是动不得。他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怯态,所以就淡淡的回应道:“我也不是很累。稍微歪一会儿就行,顺便等等老三。你们出去吧,有事我再按铃叫你。”
金世陵提着个很漂亮的小皮箱,静静的坐在桂二公馆的小客厅里。
听差告诉他桂二先生正在会客,让他稍等片刻。他得了上次的教训,预备出无限的耐心,规规矩矩的直坐了一个小时。
客厅外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金世陵对桂如雪的声音最敏感,当即就把皮箱放到脚边,然后打起精神,等桂如雪送客后来见自己。同时又告诫自己一定要处处小心,千万不能再得罪桂二了。
他就这样腰背笔直的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听差一推房门,桂如雪走了进来。
桂如雪今天的气色很不错,身上穿了件古铜色长袍,随随便便的挽着袖口,瞧着简直有点悠闲的名士派。金世陵见了他,猛然就站了起来,笑道:“桂兄,不好意思,我又来打扰了。”
桂如雪微笑着向他做了个手势:“世陵贤弟,坐,坐。”
那听差识相的关门退下。桂如雪同金世陵相对而坐,中间隔了张小几。金世陵努力回想着他大哥昨晚嘱咐他的那些言语,口中说道:“上次桂兄帮了我家大忙,家兄很是感激,又因为现在事情太多,不能脱开身亲自来道谢,所以备了这一点礼物让我送过来。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桂兄一定要收下。”
他边说边把那个皮箱拎起来放到茶几上,按着弹簧锁打开,然后把那个锦缎盒子掏出来,恭恭敬敬的放到桂如雪面前。
桂如雪神色不动,微笑着看看盒子,又看看金世陵:“这是……”
金世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把盒盖子小心揭开了,同时笑道:“也不知道这东西合不合桂兄的喜好,不过它倒是先前从宫里出来的,桂兄留着做个小摆设吧!”
桂如雪只对着盒内的玉老虎扫了一眼,看起来并不在意,口中说道:“令长兄太客气了。”
金世陵立刻摇头:“不,不是客气,桂兄,实不相瞒,我家里对于监察院,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情往来,如今遇上了这样的事,真是一点办法头绪都没有了。所以还希望桂兄向令兄……”
桂如雪不等他说完,便站起来笑道:“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们还是去书房里谈吧!”
金世陵觉着自己到目前为止,说话还是蛮漂亮的,起码没有急吼吼的得罪人,所以心里倒是比较安定。进了书房,他刚想坐下,然而一想桂二没有发话,自己还是不要随便行动了。
桂如雪关门走过来,先是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了他,随即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就将他往长沙发上推。
他猝不及防,糊里糊涂的就被推倒在沙发上,刚要挣扎着起身,桂如雪的身体已经结结实实的压了上来。二人这回鼻尖相触,实在是贴近的够可以了。只听桂如雪笑道:“世陵,方才那套话,是从哪儿学来的?你大哥教给你的?”
金世陵见他又同自己玩闹上了,反而觉着自在了许多:“我说两句话,也要人教吗!”
桂如雪腾出一只手,开始去扯他那掖在裤子里的衬衫下摆。金世陵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别,我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思。”
桂如雪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不是有求于我吗?怎么现在还能拂我的意思呢?”
金世陵依旧按着他的手,因为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所以稍稍有点发急:“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难道我同你要好,是为了要从你身上求点什么吗?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桂如雪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对我无所求,所以我就把你当成不要钱的表子了!”
金世陵愣了片刻,忽然奋力一挣,把桂如雪从沙发推到了地板上,紧接着站起来,指着桂如雪的鼻子大声叱问道:“你说我是什么?”
桂如雪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是跌了这么一跤,可是脸上仍然残留着点笑意。望着金世陵,他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我说,你是个不要钱的表子——不对吗?”
金世陵万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如此下作的话来,气的浑身都发了抖,想要回骂过去,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解恨。一急之下,他连扭带拽的脱下手上那枚翡翠戒指,恶狠狠的向桂如雪扔了过去:“滚你的吧!”
桂如雪很敏捷的一偏头,那戒指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去,“叮”的一声打到了书柜的玻璃门,又被反弹着落到了地板上。见金世陵推门要走了,他也未上前阻拦,只说了句:“好走不送。”
此言一出,金世陵的脚步果然当即停住。
迟疑了一瞬,他转过身来面对了桂如雪:“对不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桂如雪根本不听他的话,回头向地上的戒指瞟了一眼,态度冷淡的说道:“捡起来,戴上!”
金世陵望着他,直盯了有一分钟之久,然后毫不掩饰的重重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那戒指捡起来攥在手里,回到桂如雪面前,对着地面说道:“你要是嫌我家穷了,我不配同你做朋友了,那就直说!何必要这样欺负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几次三番的来求你。你不帮就不帮,骂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双眼睛在浓密睫毛的掩映下,有了点水光荡漾的意思:“我知道求人不容易,可是没想到你也会刁难我。我们既然不算是好朋友,那你那时在西山干嘛还说那些好听话唬我?”
桂如雪听了这番话,似乎是觉得很有趣:“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金世陵沉默片刻,拉过桂如雪的一只手,把那戒指塞进他的手心里,然后转身推门便走了。
桂如雪独自坐在书房内,把那白玉老虎从锦缎盒子里拿了出来。
他不是个懂行的,不过品质的好坏还是大概能看出来。晓得手中的这东西是个宝贝,他不禁就要多把玩一会儿。
这时听差敲门进来,禀报道:“二爷,大爷来了。是让他来书房见您吗?”
桂如雪懒得动弹,便道:“让他上来吧。”
听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房门又被从外面打开了,桂如冰走了进来。
桂如冰依旧是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打扮,领口开了一个纽扣,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一小段立领。服饰是朴素庄重的,人却是充满了活力——连步伐都带着弹性。
桂如雪对他不是一般的冷淡,见他来了,非但不起身,甚至连眼皮都不抬,只轻声吐出一个字:“坐。”
桂如冰也不回答,而是回身看准了沙发,先是姿态稳重而优雅的坐了下去,然后微微一昂头,对着前方的虚空垂下眼帘,傲慢的,有所保留的开了口:“金三来过了?”
桂如雪拿起老虎,迎着阳光细瞧。瞧了半晌,他忽然一甩手,把松松挽着的袖子甩下来,然后擦玻璃杯似的,用袖子垫了手,在老虎头上小心的蹭了蹭。做完这一套工作后,他才在鼻子里很短暂的“嗯”了一声。
桂如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这一系列动作,因为觉着外行,所以很鄙夷的冷笑了一声。
桂如雪瞄了他一眼,把白玉老虎放回盒子里,然后盖上盒盖,一手就按在盒盖上:“金元璧现在怎么样了?”
桂如冰站起来,单手插进裤兜里,缓缓走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