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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钦隽上下打量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行了,进来吧。”
这个屋子和我第一次来时果然有了变化——尽管家具还在原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多了一丝人气。
我一脚踢掉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赤着脚在沙发上坐下,自然而然的,仿佛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沈钦隽在给我倒了杯水后,就在我对面坐下低头看文件,因为戴了眼镜的关系,显得文雅温和。我随便翻着今天的报纸,听到他接了一个电话,许是因为我也在一边,他拿了电话,走去院子里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已经把报纸翻完,他才走进来,仿佛想起了什么,“给你订了鲜奶,以后每天早上记得去报箱里拿。”他顺势在我身边坐下,扶了扶眼镜,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笑起来,“你小时候很喜欢喝订的这家鲜奶。有次我住在这里,你妈妈说把你这份给我喝一半。”
“我一定很大方地给你了吧?”
“不,你哭了一个多小时,抱着那个小瓶不肯给。”
“……其实现在我也这么小气的。”
他笑了笑,伸手掐了掐我的脸,“幸好我比较大方。”
“你当然大方啊。”我似笑非笑,“沈钦隽,我不想和你绕弯子了。”
他摘下了眼镜,一眨不眨看着我。
“我刚才和高崎见了面,他要买下我手里的股权。”我与他对视,“其实你都知道,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他将眼镜摘下,放在茶几上,仿佛这件事无足重轻。
“你明明现在有困难,连爷爷都在帮你约谈董事,就是为了能争取到支持。现在我手里有的股权份额不低,你为什么不和我谈?不找我帮忙?”这些话放在我心里很久了,此刻一股脑儿说出来,“你口口声声把我当作自己人,可是自己人是连这些都不能说的吗?”
他的眸色沉淀更深,薄唇抿成一线,“谁告诉你我现在有困难?”
“高崎说溢价150%买我手里的股权,你说我卖不卖?”我冷冷哼一声,挑衅地问。
“我说过,你手里的股权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想要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他微微调整了呼吸,“只是在决定之前,你要考虑清楚。”
他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仿佛父兄。
“那么我卖给你怎么样?”我眉梢微扬,“我和高崎不熟,说真的,股份卖给他我真的不放心。”
他安静地看着我,“小晞,这不是一件小事,你知道放弃这些股权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放弃这些股权,转让给高崎,QL在荣威所持有的股份份额超过你,也就是说你不再是董事长。”我看着他俊美如同雕塑般的脸,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亲手把他那种令人抓狂的镇静撕碎。
他微微垂下眼睑,语气有些清冷,“白晞,我说过,我不会进干涉你对自己股权的处置。”
“那么我卖给你吧。”我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终于还是说。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掌心温暖,“这不是一件小事,你要考虑清楚。况且——”
我屏息听着。
“——况且他们给你150%的溢价,小晞,我目前手上可能没有那么多现金流,不能给到那么高的价格。”
我手中的股价自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我曾经在荣威做过财会,也在财经杂志上见过沈钦隽的身家,很明白对他而言,那笔钱其实也不算什么——可他现在到了这么紧张的情况了吗?
“集团目前的情况是……”他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我想你知道我和QL的矛盾在于,他们要求所有荣威出资的项目必须经过QL董事会的同意。很多项目,在他们看来收回成本的时间线太长。所以前年开始,我让下属子公司全资投产项目,避开了董事会。这样一来,资金链就一直比较紧张。”
我侧过身,故意装作很有义气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没要求你溢价150%啊!这样吧,你随便开个价,我瞧着过得去,就转让给你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似乎有些征忡和挣扎,可最终,他如往常般站起来说:“白晞,我说过这不是件小事,你最好征询一下律师或者理财顾问,我们可以慢慢商量这件事。”
“那我卖给高崎呢?”火气已经一点点地翻涌上来,我冷冷看着他,“你觉得他的价格公道吗?”
“150%的溢价已经不能算低了,如果你决定如此,我不会多说什么。”他依旧表情从容,只是俯下身去整理了下桌面的文件,“我陪你去看看你的卧室吧。”
以前看武侠小说里提到一种武功叫作“绵里藏针”,我看着沈钦隽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很多时候我和他说话,就是像一顿乱拳打在了棉花里,他不温不火的,憋到最后,大多就是不了了之。
我跟着他走到二楼的第一间,只见墙上贴着米色碎花墙纸,床是欧式的,
一侧还有一间隐蔽的衣帽间,打开一看,里边已经三三两两地挂上了些衣服。我翻了翻,都是全新的。
“我让人送了几套过来。以后来公司开会总用得上。”他走到另一侧,打开柜子的门,微微笑着说,“我想这个你会更喜欢。”
我将一件连衣裙重新挂好,走过去,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排排的红标镜头,还有好几台新单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柜子里。
我微微张大嘴巴,声音都不是白己的了,“哇塞!”
“二楼还有间房间可以改造成暗房。”他拍拍我的肩膀,“不过具体怎么改造,还得问问你的意见。”
“我,我把我的股权卖给你,你开个价吧。”我语无伦次地说,“我说真的,沈钦隽。”
他眉眼舒展开,那表情当真令人神清气爽,最后揽着我的肩膀将我的头迫得靠近他的肩膀,闷闷地笑,“你还真是好收买。”
“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有一屋子的器材。”我伸手拿起一个长焦镜头比画了一下,心思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认真地将我的脸掰过去,“小晞,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从你被送去盛海开始,我经常在想,如果有什么事能令高兴一点,我都会愿意去做。”
“那么以前,你和秦眸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只要有什么事能令她高兴,你都会愿意去做?”我低下头,静静地问。
她想拍的电影,她想争取的广告……只要她想,他都可以给。
原本温热的气氛陡然间凉了下来,他放开我,声音不带任何起伏,“我以为已经把她的事向你解释清楚了。”
我知道他现在十分不高兴,可是那句话就是这么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我想潜意识里我是想激怒他的,可他很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身子在门口顿了顿,“我睡在隔壁。”
“你不回家吗?”我愕然。
“这么大的屋子你不怕吗?”他反问。
我听到房门轻轻碰上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地关上器材柜的门,躺在床上,打开QQ,给师兄发了条消息。
师兄,我朋友手里有荣威的股权,现在有人出XX价格购买,你觉得合适吗?
师兄迅速回复我:果断脱手别犹豫。
为什么?
荣威现在业绩虽然不错,但是两派斗争已经影响到公司未来的决策,我听马上要召开股东大会,这说明董事会已经无法独立决策了,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师兄以局外人的眼光分析得十分透彻,我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觉得哪派会赢呢?
师兄隔了几十秒才给我回信息:呵呵,真不好说,那要问你朋友了,哪家敢出这样的高价,哪家胜出的几率就高一些。
我接连咨询了好几个朋友,得到和答案都是一致的,其中一个甚至直言说:“沈钦隽流年不利,本来还挺有优势的,偏偏牵扯到悔婚门里去了,这种关键时刻行事不稳重,对于投资者来说简直是致命伤。
我翻个身,梧桐树枝透过落地玻璃窗在墙纸上留下张牙舞爪的痕迹。
到了现在,他对我这么耐心这么温柔,却只字不提公司里的卞,明明我竭尽全力想要帮他,可他又全然不领情。
现在我已经分不清他是为了骄傲,还是完全地不信任我。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墙之隔,我想,那个人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也是辗转难眠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大好。
我在隔壁卧室门口等了等,敲了敲门。
没有人声。
我小心地把门推开,卧室里果然没人,窗帘已拉开,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浅灰色的床单上,被子叠得整齐干净,除了床头柜上的那杯水,甚至看不出有人曾在这里睡过一晚。
果然是沈钦隽自律的风格,不像我,大大咧咧的常常不叠被子就出门。
偌大的屋子里没人,我的心情倒轻松了一些,跑到自己的房间挑了一套卫衣运动裤,又在器材柜里拿了一部轻便的单反备用机塞在挎包里出了门。
华山路上的小咖啡馆这个点儿刚刚开门,年轻的服务生哼着小曲儿在擦拭玻璃,给我端上第一杯磨好的拿铁和三明治。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拍下她腰间那个用围裙系带结成的好看蝴蝶结,玻璃窗的倒影上七小姑娘轻扯着嘴角微笑,脚步轻快。
这就是我以前想过的生活吧,没有生活压力,睡到几点起床都可以——可是真的有了这一天,却发现心情与那时所期盼的迥异。
似乎,有了更多令人觉得烦心的事。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
“苏小姐,我是高崎先生委托的张律师。不知道昨晚高先生给您的提议,您考虑过了没有?”
逼得这么紧,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方也不生气,依旧耐心地说:“荣威会在周五召开股东大会,苏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在这之前就能和你达成转让协议。具体的合同条款已经拟好,您随时可以来找来——”
“这不是件小事,我带在考虑。”我简单地说,“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我喝完最后两口微凉的咖啡,起身去夏医生的心理治疗室。
这一次和上次纯粹的闲聊背景不同,夏医生递了一线白纸给我,很是随意地要求我画一张简笔画。暮春的天气,轻音乐淡淡的,我就按照她的要求,大脑里一片空白,心无旁骛地去描绘笔下的线条。
也不知道画了多久,直到笔尖停在一处,落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我定定地看着自己画出的简笔画,有些难以置信这样错综的线条是我自己画出来的。夏绘溪把那张纸接过去,就着窗外的光线,看得极为认真。说真的,这样乱七八糟的线条中,我实在不知道她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等待。
“这几天心情怎么样?”她放下纸张,忽然问了个很寻常的问题。
“还好。”
我不想骗她,可是目前我的心情真的很难描述出来,除了一句敷衍式的“还好”,我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周围一切都很正常,可是你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轻松随意地问,“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我有些艰难地说,“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那么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当你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她淡淡地说,“只是你还没发觉。”
“是我的精神方面出了问题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