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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哗的拉开厚厚的窗帘,阳光长驱直入,床上的人用夹着烟的手遮住眼。
“也不通通风,屋里的烟味……咳咳……你要抽烟,也不挑好的,抽这过时的东西,你们二十二军真穷成这样了!”
庭于希接着喷云吐雾。
华菁菁瞪他一眼,走到临海的落地窗边。
没有战事,碧倾连天不见水端。海浪奔腾着推起层层叠叠的朝阳,天下之美尽收于次。
华菁菁舒展着四肢感叹:“真美啊。”
她推了推庭于希:“你来看看。看看海,心都宽了,还有什么想不开!”
窗外,浪打石壁,五千仞岳上摩天。庭于希突然爬起来,赤脚走出门。
华菁菁在后面追:“于希!”
海浪吞噬了她的声音。
他越走越快,涨潮已经没了脚踝。
“庭于希!”华菁菁踉跄着拽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猛转过头,嘴唇发白,眼睛却是红的,华菁菁吓了一跳,松开手。
他扑倒在水里,抓起一把把沙子,疯狂地掷进海中:“我恨这海,我恨!我恨!”
“我恨——”
凄厉的声音近似狼嚎,惊起一滩海鸟。
第 33 章
荒岛有几户渔民,心肠都热,肯收留苏浴梅母子。她拿出钱来,请他们代为抓药。
少元的病却加重起来,白天热,夜里发寒,腰肋间满是红疹,老人们说,一旦这‘缠腰龙’两面搭上头,会死人的。
几副草药下去,不见效。苏浴梅整日整夜抱着儿子,心急如焚。少元却吞够了这苦药,任怎么劝,就是咽着泪摇头。
她煎好了药,配上几颗新摘的果子。可惜这岛上雨水太足,果实多半酸涩,少元痛苦的吐着渣滓,推开她手里的碗。她狠一狠心:“乖。”硬将碗沿塞过去。
少元扬着脖,吞下大半碗,她松口气,刚放开手,他一口气全都吐了出来。
数日压抑的焦虑和委屈一股脑儿泄闸而出,苏浴梅一把摔了药碗。
碎瓷片在地上四散,少元惊恐的瞪大眼睛:“妈——”
“不是为了你,我死也不会离开你爸爸。不吃药,不治病,你走!我不要你!”
“妈——”少元‘哇’一声哭出来,抱住苏浴梅。
“我不要你了……”她甩开他,别过脸,眼泪忍不住淌下来。
“妈……我吃……我吃……”少元抽搭着爬下床,踮起光着的小脚丫,把罐子里的药倒进碗中,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的灌下去,药汤撒了满前襟。
苏浴梅别过头去,捂住脸。
“妈——”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捡了个果子往她嘴里塞,“你别不要我……”
她一把搂过儿子:“爸妈对不起你,不该让你生在这个乱世啊……”
庭于希躺在床上,胸口莫名的一阵阵疼,连着咳嗽几声。
华菁菁推门跑进来:“怎么了?”
“你怎么进来的?”
“呦,会说话了,不装哑巴了?”
他马上又变成哑巴。
“感情这婚礼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甩手大爷,不闻不问?!”
“咳——咳——”
“我可告诉你,下周,我爸爸就从台北飞来了,看见你这么个样……”
“缺钱,你去找小归支,缺人,找小归调派,你出去吧。”
“庭于希!”她忍无可忍,“我是嫁给你,还是嫁给归陵高?!”
庭于希慢慢翻起身,走进里面的屋子,反手锁上门,一同将她愤怒的斥责锁在外面。
月光从茅檐的缝隙射进来,少元猫一般蜷在母亲怀中,枯瘦的小爪子攥着她衣袖。
苏浴梅摸了摸熟睡的儿子,替他掖掖被。夜很静,一声声的浪打礁石。她想,浪从哪里来,浪涌起的地方,有没有战火,有没有离乱,有没有……她的丈夫。
她不敢再想,只要稍稍触及庭于希,坚强就会溶散开。现在,她只有她的儿子。
少元突然挪了挪,苏浴梅没动。他很吃力的爬起来,在她的肩头摸索。
“做什么呢?”她攥着他手柔声问。
他扯着薄席盖在她身上:“给妈妈盖被。晚上,凉。”
儿子的话,浸着她的焦灼,像一泓山泉,一直泛进眼眶里。
黑暗中,少元因消瘦而突显的大眼睛分外明亮:“爸爸跟我说悄悄话,以后,由我替他照顾你,因为我是男子汉。”
华当雄登上马公岛,亲自主持女儿的婚礼。急坏了华菁菁:“庭于希你是死人啊,我爸爸来了,你好歹问候声,你的凌厉劲儿都到哪儿去了?”
庭于希无动于衷,似乎不买这未来泰山的账。无奈,华菁菁只能替他掩饰。
少元的病不能再拖,苏浴梅找到当地的渔夫掌舵:“求大哥救救这孩子。”
他吸着水烟:“时局这么乱,出船,担风险。”
她将身上的银子细软悉数掏出,只留下那根钿花簪:“只有这些,只求每日生火,带出孩子一口吃的。”、
“好吧!”船家掂着钱,也确动了恻隐,”你是要到哪去,向前去台湾,还是掉头回金门?”
“这……”
“金门正打仗,台湾暂时太平。”
“台湾……如果,我离开这里,是不是永远都回不了大陆?”
“天天打仗,有什么可回的……”
“我……我丈夫,还在那里……”
“还在那里?只怕早就……呵呵,我性子直,这位大嫂,你儿子病的可不轻。”
苏浴梅看了看少元,心揪成一团,她攥紧了手:“好吧,烦你送我们去台湾。”
第 34 章
小归掀起火上的药罐看看,回身对归嫂说:“就是这样了,天保佑,太太竟还活着。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怎么来的马公岛。”
“希望太太可别醒。”
“你这说的什么话!”
“女人的心,你哪里懂,宁可死,也不愿看着自己男人跟了别人!”
华菁菁在军指挥部下了车,侍从提着她曳地的婚纱。
“庭于希!”
看到他,她气不打一处。大喜的日子,婚宴少了新郎。
“你来做什么?少了什么手续?”
“咱们的关系,就只有那些条文么!”她忍耐着,不想新婚之夜与他争吵。
“不缺什么就走吧,军事重地,外人不宜。”
她忍下这刺耳的‘外人’,朝外招招手,一列侍从走进来,摆好酒菜。
“无论如何,这交杯酒是要喝的。”她盛满酒递过去。
他推开:“我早就戒了。”
“庭于希,你别欺人太甚!你戒酒?谁信!”
庭于希缓慢的摸着那只杯,有一种尘封的欲望在体内升腾:“对,我为什么要戒……”
他拿起杯,华菁菁展颜:“这才对么……”
可他没等她,自饮而尽。
“还有没有?”他扫见桌角的瓶子,也不管是什么酒,打开就喝,空瓶丢掉,抓起另一瓶。
“你不能这么喝!”她搬不动他铁样的手臂。
庭于希甩开她走出门外,举起瓶子大口灌,烈酒如注倾下,起先还是喝,后来干脆浇在脸上、脖子上……
“我为什么要戒,为什么要戒酒!“他趔趄着仰头指天:“我戒酒,是要你保佑,言而无信,你当什么天!”
“于希,你疯了!”
他拔出枪,朝天就是几枪。
指挥部一阵乱,很多人闻声赶来:“怎么了?怎么了?”
华菁菁气道:“没事!都回去!”
庭于希歪歪斜斜进了屋,继续喝,不一时,五个空瓶堆在桌下。
她上前拦,被他甩开,跌坐在沙发上:“你太过分了。”她一阵灰心,“你扪心自问,我怎么对你,你还有良心么!”
“你说对了!我没有心,我的心早死了!只有这一堆行尸走肉,你要不要!”
“你……”
他突然攥住她手腕,眼里露出凶光:“你不是想跟我上床么?来啊!”
她被他摔在沙发上,本能的恐惧,一点点向后撤。
“来啊!”他扑上去。
华菁菁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他,泪如雨下:“你真的疯了。”
庭于希站不稳,被她一推,倒在沙发上。
“于希……”她试着抓住他的手。
他埋着头没抬,声音低而颤:“我想回家……”
她愕一下,惊喜交加:“好啊,这里毕竟是指挥部,咱们回家去。”
他顺从的被她拽着走。华菁菁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最后一班船,赶得上么?”他醉醺醺的问。
“什么?”
“到金门的船。我家在……在北平,在重庆,在武汉……在金门,在……我没有家了,我的家葬在海底了……”
“于希……”她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我会给你一个家,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啊……”
“我知道,今天是……新婚。”他张开手捂着发昏的头,“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征战、拼命,我庭于希眉头都没皱过,可是站在红毡子上,我的腿都在抖。我怕啊,怕你真的寻了短见,怕你娘不肯答应我这个军阀。”他突然拉住华菁菁的手,声音从没有过的温柔,“你总得进了我这道门,我才能一辈子对你好啊!”
她愤然:“你究竟说什么啊!”
“我知道,你怪我。怪我离开你,离开你们……不然的话,这么久,为什么连梦里都不肯见我!”他攥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眼泪流了一脸,“我身不由己啊,我连……连随着你去的自由都没有!”
她看着他的手,抓在她臂上的手,那样健实那样丰筋多力,可他的人,脆弱的伏在她膝上哭。
人醉了,表面的浮潮浅浪都退去,心底的东西凸露出来。华菁菁突然一阵悲哀。
烂醉如泥的男人睡在沙发上,她泄愤一般踢着茶几。
第 35 章
庭于希揉着太阳穴:“华菁菁什么时候走的?”
“太太好像是……后半夜吧。”警卫员如实答。
“归陵高哪去了?”
“不知道,昨天下午就没见。”
“报告!”门口进来两个警卫。
“你们是谁?”
“你的新副官!”华当雄大咧咧进来,华菁菁一边挽着他。
“什么意思?”庭于希皱起眉。
“哈哈哈哈!我的女儿不同凡响,大喜的日子跑来军部洞房,我这个老子也得有点特别的。”
戳到华菁菁痛处,她肿着眼睛瞪一下华当雄:“爸!”
“人家嫁女儿陪丫头,我陪副官,加上原来那个,三个,你们司令员也不过如此排场吧,怎么样,别说我这个当泰山的刻薄。”
庭于希对适才的警卫说:“打水,我洗脸。”
华当雄斜着眼:“怎么?就打算常住军队了?”
“战事不断,走不开。”
华家父女离开军部,华菁菁一顿足:“你何必多此一举,他以为我监视他!”
“哼,新婚燕尔就不回家,我能不多个心么!”
“我们的事不要你管,你回台北去。”
“回去?也要抱着我的孙子回去!”华当雄拍了拍女儿的肚子。
归嫂端着碗,小心的将汤匙举到苏浴梅嘴边。米汤顺进她嘴里,又从嘴角流下。
军医盯着监测仪。小归紧张的问:“病人怎么样?”
医生面色很凝重。
“不就是普通感冒发烧么!”
“体内钾元素含量太低,已接近下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