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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哥舒家唯一的延续。
二十二岁那年,他承袭护国将军位,英武年少,得到越阳公主垂青,大路通天,青云直上。
不可以任性。你不是自己的,你是哥舒家的。
你姓哥舒。
你要优秀,最优秀。
承父位,打胜仗,娶公主,这是命运对他的奖赏,需要他一直付出所有努力去回报。
只是,很累。
他无力地撑住自己的额头,这样一刻,无比地思念她。
跟她说话。一起吃饭。摘一朵花簪到她的鬓边。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细细的流水,细细的阳光,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生命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到底要做什么?什么都不愿去想。
只想两个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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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跟小孩玩的珰珰忽然打了个喷嚏。
和婶关切地问:“着凉了?”
“不是。”珰珰笑,“是唱想我了。”
和婶也跟着笑,小孩子扯着珰珰的衣摆,要求她再跟他玩石子儿。
和婶问道:“这位唱公子,家里是大官吧?”
“咦,你看得出来?”
“世家子弟,跟旁人是有点两样的。”
“嗯,他跟许多人都不一样。”虽然她并不认识多少人。
“他家的少奶奶很厉害吧?”
“应该很厉害吧?”毕竟是公主啊,“不过他们还没有成亲。”
“没有成亲就将唱公子管得这样严?”和婶咋舌,“这女人可了不得。”
珰珰一笑。
和婶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家里人,同意你这样跟着唱公子吗?”
“家里人……”珰珰叹息,“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也不记得我的家人。”
这样的回答在和婶看来是一种伤心的回避——她真是越来越同情这位异族姑娘。异族女子在大晏世家是不受欢迎的,珰姑娘一定是在唱公子的家里受了委屈吧,才不得不这样偷偷摸摸地躲到这个小城上。
“珰姑娘,你别嫌我多嘴。咱们都是女人,将心比心我才多这个嘴。”和婶道,“你总不能一直这么着下去啊,你得为自己的将来着想。”
“怎么着想?”
“赶快替唱公子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名份就定下来。母凭子贵,就是这个道理。”和婶道,“镇西边上有座送子观音庙,特别灵!什么时候我陪你去拜一拜,一准能生个大胖小子!”
“孩子?”珰珰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目光落在在一旁玩的小孩身上,小男孩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忍不住心里一甜,问,“真的很灵吗?”忽又想起,“不行,唱不想我出门。我长得跟你们不同,出门很容易被人注意。”
“这很简单。”和婶很愉快地支招,“带上风帽就好了。”
当下和婶便翻出一只风帽,帽沿垂下布帘,珰珰嫌不方便,让丫环找出一条轻纱裙裁下一大堆,替换下厚厚的布帘。戴上之后,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人的面目,里面人却能很轻松地看见道路。
这是珰珰第一次出门,走在路上,总有认识和婶的人打听这位身姿高挑曼妙的女子是谁,透过轻纱,隐隐只看到一点朱唇,红得耀目。和婶只说是自己远房的外甥女,听说这里的送子观音灵验,专门过来求子。
庙里香火很盛,进进出出几乎全是女子。孩子是否注定是女人操心一辈子的事?年轻的女子想要个孩子,年老的想为孩子求个孩子。
珰珰学着和婶的样子跪下,从来没有拜过菩萨,面前这高大慈悲的漆像真的有人们所说的那么通灵吗?
菩萨,你真能听到我的愿望吗?
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唱的妻子,可以牵着他的手逛街,可以成为他的家人,可以朝朝暮暮地看到他,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有孩子固然是好的,没有孩子也没有关系。
我只要有唱就可以了。
“请菩萨保佑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耳畔仿佛有这样的声音。
这是自己的声音。
心里是这样想的……却有一丝恍惚,那个人好像并不是自己……隐约看见两个人跪在佛前,虔诚跪拜,“请菩萨保佑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呵。
菩萨真能保佑吗?心里却已忍不住相信,菩萨已经听到,并且会代自己实现。
菩萨俯视众生,慈眉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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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明知道即使轻纱遮住了自己的脸,却遮不住周围人的好奇,回去的路上,珰珰还是忍不住逛了逛。
喧嚣的叫卖声,街上拥挤的人群,茶楼里飘下来的小曲,热闹的红尘,俗世的快乐,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茶楼上二胡伊伊呀呀地拉,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娇声细气地唱。起初她不知道那乐器的名字,还是和婶告诉她,说完,和婶感叹:“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难为你的汉话倒说得这么好。”
这话说得珰珰怔了怔。按她的容貌,应该不是汉人。为什么,却说得这么好的汉话?
她记得睁开眼睛的时候,唱问:“你醒了?”
她毫无疑问地听懂了,点点头,又问,“这是哪里?”
那是一间小小的民房,房主是路妈的女儿和女婿。路妈在街上看到她晕倒在路边,所以把她捡回来。
她的所有回忆,就是从这一刻起。
意外昏倒,贵人相助,遇上英武又优雅的男子,爱上了他。
回忆之前一大片的空茫,什么都没有。因为没有一丝线索,所以干脆放弃了希望。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不赖,她有唱。
有唱,就足够了。
女孩儿唱:“捍拨双盘金凤,蝉鬓玉钗摇动。画堂前,人不在,弦解语。弹到昭君怨处,翠蛾愁,不抬头。”
她小小年纪,自然解不出词中意,但是声音宛转,别有一股动人处。听到“画堂前,人不在”,珰珰怅然一叹,轻轻和着她的曲调唱了一遍。
她的声音低沉,吟唱时有轻轻的沙哑,里面仿佛历经岁月风霜跋涉而来的涩意,就像第一遍的浓茶,入口总是苦涩,次后便是回甘。
茶楼里的客人们都望过来,轻纱帽沿遮住了她的面容,隐约看见红唇一点,十分明艳。
珰珰叹了口气,向拉二胡的爷爷道:“老人家,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你拉这么伤心的曲子作什么?换点喜气的吧!”
“二胡声音暗涩,越悲伤的曲子用二胡拉越好。”答话的却是唱曲的女孩子。
珰珰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笑道:“那么,不要二胡了,换别的吧。”
女孩子看了看银子,又扭过头去看了看爷爷,道:“我爷爷只会拉二胡,要是姐姐想听,我可以弹别的。”
说着,从角落里拿出个包袱,解开来是一把三弦琵琶。她拨了两下试声,珰珰道:“你不用拨子吗?这么弹手不疼?”
女孩子“呀”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弹琵琶,对方又给这样高的赏钱,一时紧张,居然忘了拿拨子。
和婶问:“姑娘弹过琵琶?”
“没有呀。”珰珰道。
和婶点点头:“那就是以前看过别人弹——我见你不知道二胡,以为你也不知道琵琶,正想告诉你呢。”
“也没听过。”珰珰随口答,一面看那女孩子调音,女孩子的手法不是很熟练……她蓦然怔住。
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弹过琵琶,也没有看人弹过琵琶,但是,她何以知道弹琵琶要用拨子?何以知道不用拨子手会疼?
何以知道这女孩子弹琵琶的手法不熟练?
这种冥冥之中的笃定由何而来?
难道说,在记忆之前,在那一段完全空白的时间里,曾经,曾经有过一只琵琶?
早已灭绝了的希望,忽然之间,仿若死灰中掀起一点火星。
以前……以前……她的以前……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杯里的茶倾在身上。
琵琶声已经响起。
《琵琶误》第四章 琵琶误
琵琶声自头顶飘落,声声如珠洒玉盘。忽而急如云涛四起,忽而清若雨打疏荷。曲调很奇特,然而技艺娴熟非常。这琵琶声一响起,整个街市仿佛都安静了许多,商贩们的叫卖声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哥舒唱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很少有这样的闲情来听曲,但是父亲喜欢听琵琶曲,家里经常请琵琶名师上门。这人的琵琶跟那些人都不同,仿佛可以把人的魂魄勾住。
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有轻轻的沙哑,仿佛这嗓音就是琵琶上的一根弦,被谁轻轻拨弄。乐声衬着歌声,歌声化在乐声里,分不出彼此。
唱的是月氏方言,哥舒唱听不懂歌词,可音乐没有民族与地域之分,听来里面仿佛有历经岁月风霜跋涉而来的涩意,像茶,入口浓涩,回味甘甜。
便在此时,楼上却又响起乐声,琵琶还是方才的琵琶,声音还是方才的声音,这一次,唱的却是汉话。
只听她唱道:“太阳下呀,风尘沙呀,谁曾看见风中的玫瑰花?
那野刺荆棘,是他为我摘下,
他把它轻轻插在我的发,
他说要带我回他远方的老家,
他说世上只有我这一朵开在风里的花,
我记得他,我记得他,
眉呀眼呀永不忘他,
可他怎么还不来,还不来迎我回家?
难道他忘了吗我在这里等着他?”
原来是段男女相悦的情歌,一个女子痴心的等待,被这婉转低哑的声音唱得荡气回肠。
曲调都是一样的,仿佛是前面一段的翻译。
一曲终了,楼下的百姓仿佛舒过了一口气来,纷纷交口称赞。
向导见他凝神倾听,便把百姓们的话翻译过来告诉他:“他们说,楼上的人是明月小姐。”
明月?
这个姓氏让他悚然一惊,沉浸在曲调中的神思迅速收回来,吩咐道:“去打听一下,是哪个明月小姐。”
向导听命而去,然而不用等他回来,哥舒唱已经知道她是哪个明月小姐。
楼上的毡帘掀开,她笑着靠着窗栏,仰起头,酒杯高高地扬起,酒成一线,流进她的嘴里。
她的唇鲜红,就像她唱的玫瑰花。
她的肌肤雪白,更衬得那抹红夺目惊心。
她睁开眼,一双碧绿的眸子在阳光底下璨然生光。
这眉眼五官,无一处不像极了那黑衣黑甲的明月苍。
向导回禀:“她是鬼将军明月阿隆的女儿,明月苍的双生妹妹,明月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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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唱踏着窄小的楼梯上楼去。
他的帽沿压得极低,没有人看出上来的是个汉人。
向导用月氏话叫了酒菜,两人坐在一旁。
明月珰所坐的地方在一个半敞开的雅间里,陪伴她的是两个英俊的少年,他们殷勤地帮她倒酒。她已经喝得半醉,碧绿眼眸波光潋滟,身子靠在栏干上,面若桃花。
两个少年露出得逞的笑容,意欲扶她起来。
她笑开推开他们:“小东西,你们以为我醉了吗?想占我便宜?”
她开口居然是汉话,那两个少年显然听不懂,被推开又想扶她。
哥舒唱想起明月苍,这两兄妹,汉话居然都说得字正腔圆。
她又喝了一杯,醉意更深了,对着两名少年说了几句话。这下却是月氏话。向导告诉哥舒唱,“她让他们打一架,谁赢了她就嫁给谁。”
漠上男子本来好斗,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