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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屁孩什么事情都喜欢罗嗦,我冷冷扫他一眼,但还是受不了他一本正经为我担忧的样子,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我就好像随时随地会倒下来一样?
失笑!
“啊,车到了。”罗靖安快步走上去,为我打开车门,我微微欠身坐了进去。
“啪!”车门合上,缓缓启动。
从去年开始,日本就对广州不时地进行着无次序轰炸,这个南方著名的古城因此显得非常衰败。不过也可能是时间太早的关系,路上几乎一个行人都没有。
车行使在广州依然用青石板建成的路面上,没有水门汀,没有宽阔的马路,广州似乎更加适合安静宁谧的日子里慢慢地饮茶。
车窗开着,热的风在车内车外对穿着,却依然没有带走一丝一毫的闷热,我虽然无所谓,旁边的罗靖安却早就满头满脑的汗了。
“广州怎么那么热……”他忍不住开口嘟囔,我有些好笑地挑挑眉,是你自己哭着要跟我来的吧。
然后,一阵轻轻浅浅的丝竹之声传入我的耳中——
“别离人对奈何天,离堪怨,别堪怜……”谙哑却又余韵十足的唱腔慢悠悠从不知道哪个方向游弋过来,“离心牵柳线,别泪洒花前……”
眼神一时飘忽,“甫相逢,才见面,唉不久又东去伯劳,西飞燕……”隐隐约约就连自己都以为已经枯死了的心慢慢竟然给它有些微微的痛起来,不由自主拍了拍罗靖安的肩膀。
“啊,停车!”罗靖安立刻道。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仓皇地一个急刹车,小孩的头立刻一下子撞上了前面的玻璃,裂开嘴在那里骂骂咧咧。
我懒得理会他,径自推开车门走下去。这青石板的路面,因为天气的潮湿都有些滑溜,街边骑楼的底座下面即便是这样的夏季都长满了青苔。我深吸口气站定,侧耳倾听。
“忽离忽别负华年,愁无限,恨无边,惯说别离言,不曾偿宿愿,春心死咯化杜鹃,今复长亭折柳,别矣婵娟。”
罗靖安下了车,一步跨到我的旁边,大眼睛警惕地四望,“局座,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我举起手指竖在唇间,“嘘!”
他立刻无声。
远处那个女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恨我福薄缘铿,失此如花眷。泪潸然,唉两番赋离鸾,何日再团圆……”
这便是粤剧么?这里便是你的广州么?赐官?
我微微闭一闭眼睛,再睁开,我来了……
(《再折长亭柳》
吴一啸作品
开篇《滚花》
“别离人对奈何天,离堪怨,别堪怜,离心牵柳线,别泪洒花前,甫相逢,才见面,唉,不久又东去伯劳,西紫燕。忽离忽别负华年,愁无限,恨无边,惯说别离言,不曾偿素愿。春心死,化杜鹃,今复长亭折柳,别矣婵娟”)
回收站 001
半个月前
我随意地坐在李士群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眼前那个叼着烟不断来来回回走着的人。我等着他说话,而且耐心正在逐渐丧失。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东卿……”他终于忍不住把烟头往香烟缸里一按,转过身来直对着我。
我慢慢抬眼,冷冷的眼神硬逼着他把那么亲热地称呼咽下去,“我说,鲍副局长!”他气急败坏地吼,“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李天沃会死在极司菲尔路76号的大门口?!”他开始拍桌子,“上海所有暗杀团伙的资料不是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吗?为什么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挑挑眉尖,当着他的面摸出香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用拇指跟食指捏着烟身狠狠吸两口再喷出来,慢慢地又轻轻地一个词一词回答:“没有,收到,消息。”
管他能不能听明白,我的舌头受过伤,我话说不清楚这不是我的责任,我只是负责杀人的!
“到底是谁?”李士群的样子简直要疯了。不过也难怪,李天沃是他的堂弟,要想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培植自己的力量,自己家的人总比较可靠一点。可惜李家大部分的人都不怎么争气,好不容易出一个不是那么特别笨的,结果还没有开始派用场,却被人活活打死,还把尸体扔在了76号门口。这种事都能忍气吞声,他李士群这个警务部长也别当了。
可是既然把我都叫到这里来了,自然他也是心知肚明这件事跟我有关系了,真好笑,还问我是谁干的,是要我自己承认吗?
有胆子做汉奸怎么会没有胆子杀我?我又不是什么不死金刚,随随便便一枪过来,我一定死得烂透,他又顾忌什么?
我死了,难道还会有人为我难过?
我是军统弃卒,又是日伪政权下属上海特务机关头号刽子手,从去年上海沦陷开始死在我手上的人随便排一排都能从十六铺排到陆家嘴。然后我用这满手血腥换来伪政府调查统计局副局长的位置——只不过李士群作为我的顶头上司,他又怕我什么?
难道还是不敢跟我翻脸?好吧,那么给你一个交待好了。
我笑笑站起来,“下午,把人,交给你。”转身准备走人。
“鲍望春!”他终于爆发,“你够了!”
“噢?”我慢慢转身,“请,李部长,指教。”
“你……”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半晌猛地一阵咆哮,“别以为你陪日本人睡觉了,就有资格来跟我嚣张,我要弄死你也是随随便便的一件事。”
“啪!”我手里把玩着的钢制烟盒整个被我捏碎掉,这个小动作吓坏了他。
“你,你……”
“请,别,乱说,话!”我轻轻地说,“很危险。”
他浑身颤抖,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吼出来:“你自己算算,你当家了调查局以来,我们自己人死了多少?做人要讲良心,如果不是我收留你,以你在上海滩的臭名声,你早就死得变成一坨狗屎了,你现在傍上了日本人,倒跟我吆五喝六起来了?啊……”
我把手里的烟盒扔掉,看着他微微一笑,“李部长,现在,也可以,杀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一把驳盒子手枪顶在了我的头上,他气急败坏,“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妖精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我没有翻花样,但是他自己的秘书急匆匆地敲门进来,“部,部长,日本警备部石村大佐要,要见……”秘书不屑却又尴尬万分地看我一眼,“要见鲍副局长。”
李士群的动作僵住。
我慢慢从他的枪下把我的头移开,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把凶手,交给你。”
于是走人。
石村敬吾,我被蓝衣社送去美国受训的时候认识的日本人。这次日本攻陷上海以后,我也没有想到他会一跃成为日本驻上海警备部的特工负责人,乍见面的时候,我们也不过是点了点头而已,但很快关于我的流言又充斥了上海上上下下各个系统。
我当然是声名狼藉的,奇怪的是那个男人竟然也没有做什么终止谣言的动作。
有时候不禁要回忆,我在美国的时候,到底对他做过了什么呢?让他会有这样奇怪的误会。但是,除了在对抗战中一次也没有输给他过,我根本记不起来我们有什么交流沟通的机会。我疯了才会去跟日本人说废话!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我的官运倒是真的畅通起来,杀杀人,当当官,在别人看来真是人生至乐莫过于如此。
拐过弯,石村敬吾那张僵硬的大饼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鲍君。”他的眼睛里露出些微的笑意,恭恭敬敬地鞠个躬,中国话说得比断了舌头的我还顺畅,“打搅你的工作了,万分抱歉。”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他一定会笑着露出一对酒窝,“东卿,我快要饿死了,你怎么还不下班……”
甩开思绪,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不可以想的。
于是轻轻点了点还礼,“没事。找我,什么事情?”
“下周我们警备部打算搞一个中日同行的联谊,不知道鲍君有没有时间拨冗光临?”
我心里有些厌烦,但也不愿意失礼,“不必,亲自,跑一趟。”
“但是听说,贵国警务部长,似乎对你有些不利。”他低声地说,眼睛却紧紧盯着我。
“玩笑了。”我淡淡地回答。
他的眼神有些气馁,但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那么,下周等待你的光临。”又是一鞠躬。
我点点头,“一定到。”转身离开。
他在我身后却又突然叫:“鲍君,明天周末,我们去柔道场赛一场吧。”
我停下脚步,不用看也知道整层楼的人都在看着我,转头,露出一个笑容,“好啊,不过,我有事,你,若先到,便,等我。”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好!”
好?!我挑挑眉毛,早就想打你了!
但第二天我错过揍他的机会,我跟军座约在百乐门的小房间里密谈。
“东卿,辛苦你了。”军座拍拍我的肩膀,“坐。”
我一声不响地坐下。
他看着我,突然叹了口气,“东卿啊,你是我最好的学生,这次为了打入李士群那伙伪匪内部,让你变成这样,我……”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一年前从有日本人追杀到我的居住地开始,我们就注意到蓝衣社内部出现了叛徒。当时军座跟我定下了这个计划,借着杜大亨挑衅的机会,他向外把我跟,跟那个人的关系公布出去,让全世界都以为我因为身败名裂的关系被蓝衣社除名,然后密查蓝衣社叛徒的事情。不过没有想到的是,上海沦陷得这样快。不过这也让李士群这群叛徒汉奸露出了真面目。于是我将计就计投靠李士群,从而为军统提供伪政府特工活动的一手机密。
只不过,只不过太多的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我稍微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但是,还是必须往前走,没有选择,没有其他的途径。
“这次暗杀了李天沃,李士群气疯了吧?”军座笑嘻嘻的,开心得不得了,“这种垃圾,哈,听说伪政府打算让他这个代理警务部长成为事实,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嗯,李士群没有怀疑你吧?”
我静默一下,还是摇摇头。
但是军座却突然说:“东卿啊,你又瘦了。”
我微微一蹙眉,抬眼看他。
“一年来你为军统做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何况现在战略重点已经转移,你没有必要再留在上海了。”他说,“我希望你尽快从这里脱身,你的命可是比暗杀那些不入流的垃圾要重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