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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拿枪保护着,虽然不能冲上前去打他,但这并不影响百姓用其他东西实行的惩罚。烂水果,臭鸡蛋等污物再一次如同雨点般砸向鲍望春,这其中甚至还有人恶意掷上来的石头。
“啪!”一声,鲍望春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然后鲜血就流下来,险些迷糊了他的眼睛。抬起手擦擦额头,又无力地抿抿唇,他继续拿着喇叭大声道:“请各位,作好,撤离,准备!”
鲍望春不断不断地说,下面就不断不断的东西扔上来,他一个人面对着十几万愤怒的人,而且这些人还是他一心要保护的民众,但是他们的愤怒却向着他一个人爆发。
鲍望春抬起头,雨,还在下,落到脸上却一直痛到心里。自己就这样被钉在这耻辱柱上,却连,逃的地方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是要保护你们的人,你们却这样对我?而这样的屈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直到最外围又一次传来朝天空放的枪声,民众们才稍微地安静下来。
接着,一群士兵保护着孙翌推开人墙走了进来。每走一步,都有人向着他们吐口水,好些士兵都是刚刚入伍的,顿时眼泪都流了出来。
孙翌一点点靠近鲍望春,越走近眼神却越奇怪。但看见他走过来,鲍望春却微微地笑了。这场闹剧,终于,也该到头了吧。
一直走到纪念堂的台阶下,孙翌站住脚,身边的士兵递过来一个高扩音喇叭,他对着喇叭,展开今天下午刚刚收到的军统局电令……
广州篇 051
周天赐甩了甩头,甩掉脑中的晕眩感,然后怒火蓬勃而出。
鲍望春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身手,在陈老爷子多年的熏陶下,周天赐多少也修练过一阵内家功夫,所以虽然鲍望春用银针让他陷入了睡眠,但后来孙翌的人来接他,一碰他,他就转醒过来。
逼着司机带他过来国父纪念堂,周天赐只是想逼问那个没有良心的混蛋,他到底有没有记住两个人的誓言。他不是已经那么清楚地告诉他了吗?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丢开他,非要自己面对死亡?
他们是一体的,是跨越了千年才重新见面的情人,他们不仅仅彼此守候了一千年,还在今生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他们敌对,他们联手,他们误会,他们和好,他们分开,他们重逢——他们是老天都分不开的恋人,为什么,鲍望春,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这点呢?
这一次会着了鲍望春的道,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以为两个人之间已经不需要在重申这个问题了,他们已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不是吗?他们都那么清楚地知道,彼此不可能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何况,何况,何况,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下午他们就可以脱离这悲惨的命运,东卿!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真的什么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幸福了!
为什么,你还要丢下我,要一个人赴死?
周天赐想逼问他,想吼他,想揍他,想吻晕他,想把他扛在肩膀上就像从前野蛮人那样直接地抢了人就跑。
这一次,他再也不允许那个人任性!
周天赐就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有料到,当他拄着拐杖下车的时候,看见的会是这样一个疯狂的场面。
“杀死他!杀死他!”大家吼。
“枪毙他!”众人叫。
人太多,声太杂,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天赐完全无从猜测,但不安却一下子攫住了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东卿一定在里面!这样想着,他开始拄着拐杖,尽一切努力地往人群内挤过去。
人实在太多,太挤,很快,周天赐就发现自己身边都是人,他却找不到方向了。无奈之下,一把抓过一个正挥舞着双手大吼大叫的学生,“唔该,发生咩事?”
“政府这次终于做对了一件事!”那学生已经吼哑的声音依然透露着兴奋,“他们早该枪毙他了?”
周天赐的心脏猛地揪紧,“谁?”
“还有谁?”旁边的人都兴奋地说,“就是那个‘刮地将军’呗!”
“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周天赐的大脑,“为,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什么电令上都说得好清楚了,”学生大声地道,“连他们都知道了,这个刮地将军贪污、受贿,勒索,以权谋私……夯家讪哦!还通敌卖国,惠州、增城的沦陷就是他泄漏的军事情报……哇!”
周天赐一个拳头砸在他的脸上,“放屁!”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鲍望春是汉奸,广州人又怎么能够这样说?是他挑了日本间谍在广州的据点,把日本人的广州化学战消弭于无形的,那次他险些瞎了双眼;是他竭尽全力周旋在各派势力之间,筹措资金为陆军,海军购买军火药品,否则广州的守军早就没有了任何武器;是他先提出日军可能在广州周边强行登陆的情报分析的,但是就算提出来又怎么样,没有人!中国可以动用的军事力量都被分散掉了,没有人来守城了;他往来广州与战场的第一线,不顾枪林弹雨,不畏生死,上天入海……
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叫:“杀死他!”
他们叫——“杀死他!”
这样骄傲,这样自尊的东卿,在他们的包围下,被他想竭力保护的民众叫着:“杀死他!”
而东卿他一直相信的,一心忠诚的政府,只有给他四个字的结论:“予以枪决!”
“不!不要!”蓦然大吼着,周天赐奋力往前挤去,“不要,不要这样悲惨,东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周围都是人,每个人都在喊,都在叫,周天赐又伤了一条腿,简直寸步难行。他就这样被困在人群当中,绝望地听着所有人开心地叫:“早该枪毙他了!”“杀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东卿,东卿,你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怎么能够?
东卿,你明知道是这样的屈辱,为什么还要坚持?
比死更加残忍,他们这样对你,让你比死更加痛苦,但是谁来听你的喊?
东卿,东卿,让我走到你的身边,至少等我走到你的身边!东卿!你怎么能够这样悲惨?你怎么能够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承受这样大的屈辱?
周天赐奋力地前进,但他找不到方向,周围都是人;他又挤不过所有的人,他只是一个人,周围却有十几万人。而在那些人的中央,他的!他最珍贵的人,却在遭受着莫须有原因的屈辱。
而自己,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一步!只差一步!东卿,我们就在距离幸福最近的地方跟它擦肩而过!
“啊——”猛然间,泪如雨下!
原来这人世间的事情并不是只要勇敢,只要敢拼命就真的能够实现的,在我们的头顶上真的有一只叫做命运的强悍的手,它操纵着我们的生离,控制着我们的死别,于翻翻覆覆间嘲笑玩弄着我们。
但因为我们太相爱,太怕对方受到伤害,所以我们只能被你操纵,任你玩弄!
那么!你到底要玩弄我们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人群涌上来,“杀死他!”
那时候的东卿流着泪对自己说:“这是……天命!”
人潮汹涌,“枪毙他!”
自己对东卿说:“没有天命,没有!”
所有的声音一起涌上大脑,周天赐手里握着的拐杖突然碎成了一片木粉,洋洋洒洒落了下去,随之倒下的,还有他的身体……
“……予以枪决,即刻押赴刑场!”喃喃地念着孙翌刚才说的电令上的决定,鲍望春无力地扯扯嘴角。终于还是走到这步啊!
惠州、增城,乃至不久以后即将沦陷的广州,无论是政府还是军方都需要一个替罪羊出来承担责任。但是现在的局面,谁都不能轻易牺牲,能够死得皆大欢喜而且又能平民愤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自己这个明明已经被赐予了“追封”却有硬是没有死掉的家伙。
那时候就奇怪,军座这样好面子的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那么久,现在则终于豁然开朗。原来在这里,自己的死到底还是算有些意义了。
“喀嚓!”一声,纤细白皙的手腕上被套上了一副手铐,一拉一扯之间,赐官硬要锁在自己手腕上的长命锁落入尘埃。
长命锁,长命锁!除了寄予着他人的希望,还有什么真的作用?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铐,又看看周围群情激愤的民众,鲍望春只觉得倍感凄凉。
身后有人推了一把,鲍望春踉跄地往前走去。从台阶上下来,每走一步,都有人不断向他砸东西,吐口水,他依旧慢慢地走着,只有他把所有人的怒气都转移了,孙翌才能顺利安排民众的疏散,好吧,死吧!就这样死了吧!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咬上衣领的毒药,突然动作顿了一顿。对了,他就连最后的毒药也送给了曾市长,原来老天注定了他必须要承受今天的耻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猛地有人伸手过来,“啪”一声响,一个耳光落在他的脸上,“把我儿子的命还给我!”打他耳光的妇人尖叫道,“还给我!”
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这里挤过来,每个人都伸着手臂来打他,抓他,拧他,又或者从下面伸脚过来踢他。
忙乱中鲍望春挂在脖子上的子弹项链还有周天赐给他的护身符一起被人扯了下来。
就在霎那间,鲍望春耳边所有的呼喊声,喊杀声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那两颗子弹落在地上,“当,啷!”两声轻响。
就像一年前,他刚刚见到赐官,两个人去老虎灶喝茶,他看见了一把三六,闲极无聊就拨动了几下……对!就像那个声音——当得郎当噔,噔,当得郎当噔……直如春冰乍破,人间三月……
“啊!”鲍望春突然一声大吼,不知道谁的脚一脚踩在赐官为他求来的护身符上,只两下,那丝织的符袋就散了,露出一张黄表纸,还有……
一束扎着红色丝线的短短的头发!
突然明白,那是,赐官的头发!这也不是什么平安符,而是,姻缘符!
姻缘!我跟你的姻缘,赐官,你一心想要的,我跟你的生生世世的姻缘啊!赐官!
来不及转身再去捡回来了,鲍望春被人往前推搡着,各种拳头,暗脚还在前面等他,但他的眼睛里却再没有这些。
这个姻缘符应该是这几天,赐官才去求来的。想着赐官那么一个大男人,还拄着拐杖,又偷偷取了自己的头发去求姻缘符,突然暖暖的笑意就涌了上来,一时间超越了身上还有心上的所有痛苦。
——他偷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