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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到神龙殿,微掩的殿门就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太监,向我微微躬身:“皇上请娘娘入殿。”
我一怔,李世民已经料到我会来,这一次是不是我走错了,这个时候我似乎不出现更好。面前的太监向我往里面请,我暗暗呼了口气,迈入殿中。身后的殿门不再合上,两个宫女推着一边大开了殿子,殿中顿时一片明亮。
李世民坐在上位,低低看着殿下的我,殿中还站着不止人宋逸一人,还有念儿。我定定望着李世民毫无病色的脸,从容上前,心中回想起几日前发生的一切,腹中念着昨日在藏书阁看到的画卷。他用风轻云淡的眼看我,彷如我与他并不熟悉一般,嘴角隐着一丝不明的笑意,若有若无,给我太飘渺的虚幻。
“皇上可是有哪里不适?”我福身,抬眼问。他神情冷峻,病的不是身。
“朕知道你会来,朕也有事要你与说。”直接岔开话题,冷峻的面孔微微展笑,瞧了在旁的宋逸和念儿两眼,遂与我说:“朕知道你与宋奉御向来友好,所以朕特意赐了一道旨意。”
我心中打悬,问:“不知皇上赐的是什么旨?”
李世民忽而笑起来:“宋奉御和他的侍御医顾念儿早已情投意合,朕今日才知,也难怪宋奉御未曾娶妻,原来为的是这个。朕特许顾念儿提前退去官职,也好让两人完婚,再赐长安城外府邸一宅,以做贺礼!”他的身子微向前倾,面上含笑,眸中带寒,“你觉得如何?”
我心口一紧,装作恍然笑道:“皇上怕是问错了,这个问题该是让宋奉御和顾侍御医答的。”
李世民轻轻颔首,重新靠在金椅上,有些随声:“他们都没有异议。朕想着,你与他们关系甚好,所以和你打声招呼。”
“臣妾自是从心底高兴。”我含笑答着,暗暗看了宋逸和念儿一眼,两人皆沉着脑袋站在一旁,看不出一丝喜色。
我与他的这段话中,李世民不过问宋逸和念儿的意思,然后就让他们退下了。而我可以猜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也可以想到李世民此时想的是什么。他的目光从上投下,殿中只他我二人,清冷的空气摆动窗前的长柳条,太过萧条。他伸出一只手,招我上前。我站在他面前,他半靠在椅上带着斥责:“你一向知道的,朕最要不得我的女人和别的男子亲昵!”
我淡淡道:“所以皇上就把臣妾身边一切可疑的都除去,臣妾……”
他一把拉下我,点住我的唇,目光顿停在我的眸中:“这个时候,不想听到你自称‘臣妾’。”
这句话原本应该感动的,可我却依旧沉在冰川之中:“我原以为你会杀了宋奉御。前太子走的时候,我对他愧疚到痛心疾首,如果你今日真的把宋奉御杀了,我更会自愧到不可原谅,只因为我不能对他们亏欠。而我与你,已算不清互相亏欠了多少次,已经理不清,纠缠不清,此生来世怕也解不开了。只是这骨子里真正和你纠缠不清的到底是我还是谁呢?”
眉间带着浅浅惊诧,李世民问:“什么意思?”
我苦苦笑着,看着他缓缓道:“衣莫如新,人莫如故。纵使你身边有再多的女子,终究不过是权势所需,或者……影子而已。”
李世民揪紧了眉头,问我:“你指的是采婕妤吗?”
我沉下眼眸,起身背过他,嘴角讽笑。他在身后沉默,之后叹说:“你该信我,我对她是没有感情的。”
“要别人相信你,你总该先相信别人。”否则,便不会有今日这一事了。我侧回头福身,退步下殿。他并没有留住我,后来也没有派人来说什么。我在德庆正殿整整坐了一日,直到夜满星辰我才回醒,我这空空的等待,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他能够来?就算只是派人传一句话也好?又或许他早已明白我话中之意,于是泰然处之。
渐渐地,采荨的圣宠日渐越盛,李世民那日说的对她毫无感情,我终究是看不明白。若是毫无感情,又如何会宠她那么久,那么深。他是一国之君,所有的权利都悬在他的手上,只要他想,谁又能威胁得了他,何况采荨原本只是一个小小宫女。抛开这些不想,唯一的结果便是——我失宠了。
然而,这并不是可悲的,毕竟我曾经的恩宠从来都属于另一个女子。失宠,失的也只是虚情罢了,我占着虚情又有何用,还不如失了。
第147章 荼蘼开(四)
念儿退去尚药局侍御医官职,七日后与宋逸完婚。出宫前她来探我,并将那日在神龙殿所发生的告诉了我。
原来,我与宋逸应函相见时,念儿忽然被人说出宫选药。后当李世民闭神龙殿门而传宋逸时,众人以为是李世民身体有恙,而宋逸却觉察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此时念儿也已知道来龙去脉,放心不下便跟着宋逸进了神龙殿,当时宋逸将信函交给李世民澄清,可这一纸书信在李世民眼里太过苍白无力,念儿一时心急,便道与宋逸有情。此时的宋逸便陷入两难,若是否定念儿所说,那么我与他之间的误会在李世民眼里将会越驳越深,若是肯定念儿所说……他对念儿终是没有男女情爱的。
说到这里,念儿神色低落,我也已明白当时的情况和宋逸的选择。万事不可多说,否则就会越描越黑,更何况这是在一个掌握所有生死的人面前。无论如何,宋逸的选择多多少少都会伤到念儿,可这是念儿自己挖下的坑,为的只是拉他和我一把,免于我们受屈。
李世民对于这个结果似乎比较满意,说是比较而不是非常,是因为他没有看到在我脸上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要么我该全力拒绝,那么他便有全部的理由怒我甚至杀我;要么我该兴高采烈,真心祝福两人白头偕老,那么也就解了他心中残留的疑惑。而我偏偏是不浓不淡地含笑,之后又说了那番让他莫名其妙的话,不管他有没有察觉我话中之意,此事解决后他仍未召过我,日复思索,我是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盼不到心中所盼,倒是来了不速之客。这日上午,太阳才刚刚照满整个皇城,采荨就带着两行宫人款款而来,宣礼太监早早跑到德庆宫告诉。我看着这太监模样,心中就生了不悦,采婕妤来了,难不成还要本宫去相迎么!我仍是坐在殿上饮早茶,少顷,殿门口就闪动几条影子,最前面的人儿正是采荨。眼前的她光鲜亮丽,发髻上的玉珠簪子摇得叮叮作闪,衣袍上绣着几朵欲开的牡丹,这种身份也怕只有她能如此大胆地打扮了,只是脸颊上虽涂了一层淡色胭脂,却掩不住面色憔悴。我心中暗自揣度,却又不敢揣得太深。
采荨跨进大殿,端正地向我福身。我轻嗯一声,稍稍瞥了她一眼:“采婕妤今日怎么有空到本宫这来了?”
光泽的唇脂顿时拉开一条圆美的笑弧,声音滴娇却又掩不住的不屑,她笑:“即使再忙,也得向皇上请个假期回这德庆宫来转转啊。”说着,她向后招了招手,有宫女双手呈画,她接过捧着上前对我含笑道:“昨日臣妾往藏书阁给皇上找书,碰巧寻着一副画像,估摸着是皇上忘了送给德妃娘娘,所以特地替皇上送上。”
手上茶盖贴着茶杯的动作微顿,然又不留痕迹继续,我假意看了看她手上捧着的画卷,肃颜责怪道:“既然是皇上的画卷,你怎么好随意拿出来。”
采荨不以为然,轻轻笑道:“稍会儿臣妾还得去两仪殿,直接与皇上说声便好,相信皇上不会因为这个责怪,所以请德妃娘娘放心收下。”她招了身后的宫女接过画卷,送至一旁的案桌上,她仍笑吟吟望我,然后开口:“臣妾今日才知,原来德妃娘娘与皇上这么早便相识了,也难怪皇上曾经对娘娘过分疼爱,也让臣妾好生羡慕。”
我扯笑,暗暗摸着茶杯边缘,望着下面的她叹:“这有何可羡的,如今你才是皇上身边重视的人,本宫该羡慕你才对。”
她笑着摇头:“人总是贪新鲜的,臣妾有先天下之忧而忧。”说到这,她似乎忽然记起什么,整了整袍子又福身道:“今日一来,顺便向德妃娘娘请罪。那日是臣妾不好,误会了娘娘的意思,才使得皇上与娘娘之间产生误会。好在误会已经解决,臣妾心中有愧,特来赔不是。”
心口一怔,我强拉着嘴角僵硬的笑:“既是误会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采婕妤这是多虑了。但本宫的耐心不高,受不起这样那样的误会,所以往后你还得注意注意,莫要再犯这等错误。”
“臣妾记着了。”她点点头,低了低眸子微有羞涩,“这出来的时间也长了,臣妾该回去了,否则皇上又该罚臣妾了。”
说完,她便低身福退,我微微颔首,她含笑离去。
采荨这一趟,除了炫耀便就是送画卷,难不成她也在画像上看出端倪,特地想来刺激我一番。只可惜,这幅画卷我早就看到了,所以并未有惊诧之色,她也在我那一刻表现出了事不如意。
青儿早就听出采荨说话的味道,在旁气不过愤愤道:“她不过是个小小婕妤,居然在娘娘面前炫耀得如此神气!”
我微一叹息,恍然问她:“青儿,或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皇上若是真心保护我,根本犯不着这么麻烦,如今在后宫多增一个为敌的女人,他是当真要漠视我了吗?”问完这句,我不由嘲笑起来,我心中还是存着可笑的希冀。我摇摇头,止住青儿欲答的口,缓步进殿。
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闭嘴,我与李世民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就算不治罪,他也应该对采荨、韦尼子还有常充容小惩以戒,前者后者他并没有做出行动,反而选择息事宁人,这可并不是他性子,唯一的解释便是,我的梦醒了。
湘水一梦,梦醒之时环顾自身处地,可信可依赖之人如风中吹断的花香,寥寥残影,随风而去。念儿出宫,宋逸不适再见,李世民更只是一场虚幻。亲人之中,弘智好不易才摆脱流离,不可再卷他进来;佑儿年纪尚小,我若在他面前心事重重,只怕会让他心理压抑,对成长不利。看来看去,身边的人只有青儿能诉我心,几年下来,她对我的情义可算是真挚。
晚夏的天气最为闷热,燥热的空气中传着混杂的花香,始终不能想向初春那般心旷神怡。这宫里的太平日子不长,德庆宫才平静了两天,忽然又出事来。有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殿中,还未停步便大叫道:“娘娘,五皇子出事了!”
我正在窗口浇花,听闻这一句差点摔了水壶,青儿连忙扶住我,冲着那宫女肃怒道:“什么事慢慢说,说清楚!”
宫女咽了咽气,按着起伏的胸口说:“五皇子在习书时忽然胡言乱语,然后就晕倒了。”
青儿再问:“现在人呢?”
宫女答:“抱到尚药局去了。”
我放下水壶就要出门,青儿拦住我低声提醒:“娘娘三思,奴婢替你去看。”
这段时间,我最好不与宋逸相见,免得有人存心设计。李佑突发奇病,担心之余又不得不多想,平时对他谨慎照顾并未有异常,这病发的有些蹊跷。我点下头,许青儿代我往尚药局去探李佑,嘱咐她定要将所有情况带回来详细告知。
青儿去后,我心神不安,总在殿门处徘徊。直至午后,青儿可算是回来了,却是不见宫人带着李佑。我赶紧问起李佑状况,青儿说:“尚药局判断是中了一种花毒。轻者麻醉,重者疯癫。此花毒极深,稍稍过量便能引起中毒,产生幻觉,深度嗜睡,甚至抽搐死亡。”
这季节又是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