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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真说完,目光如电扫过众人,俨俨落在我的脸上。她妍秀的眉目中盈满笑意,眼神示意我上前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拨开人群,挽起纤长黑绫越众而出,缓步走到连浣的面前。
她的眸光死死盯在我臂间的纱绫上,脸上尚有未干透的泪水。我慢慢垂下头,冲她绽起轻柔的笑容:“姐姐如此绝顶风流的人品,这会子怎么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妹妹看在眼里,心里直替姐姐惋惜。美人原是该被万般爱怜才好,姐姐说呢?”
我知道此时嘴脸极像得志小人,但连浣对我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句落井下石就能揭过去。她欲置我于死地,我在她心口剜上一刀,就此互不相欠。
“花不语!我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你看看这里的这些人,他们都等着看你怎么死呢!今日连心入主娴月殿,后儿个就是你的死期,你又得意什么!?你以为公子真心待你?别作千秋大梦了!!”
连浣猛地起身,作势向我扑来,我冷眼待她离得近了,一脚踹过去。她猝不及防,被我踹得向后仰倒,合身滚落在冰冷的殿砖上。
“我的死活,不劳姐姐费心,我看你想好自己的死法才是正经,省得到时候受罪,不如求公子赏你个痛快!”
将连浣掼在地上,我退后站定,目光瞬间攫住公子兰,与他的视线在电光火石间交汇。他的肩头微震,眉宇中恍过一丝迷惘,狂乱的眼神一瞬即逝。
良久之后,他的唇边渐渐挽起冷冽微笑,将我的心神卷入如斯清冷的面容中。我收回视线,眼尾扫过他收纳在袖中的双手,正自微微颤抖,似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连真姑姑艳红的指甲掐在连浣的靥畔,划出一丝血痕:“流觞在公子生辰那日于呈恩殿前献舞,你怕她的风头太健,抢去公子瞩目,索性将她交给你的冼觞阁玉珏隐匿下来。将来东窗事发,宫中丢的两块玉珏,一块在花不语手中,另一块出自冼觞阁,任谁也怀疑不了你连浣!这从始至终,究竟是谁的心思更毒辣呢?”
连真的话音久久回荡在娴月殿的琼梁之下,殿宇外日华高照,在白璧石坊上洒下耀目金芒。
纱幔翩飞,从公子兰的面前荡过,将他的眉目隐在朦胧月纱之后。
连浣伏在木阶前,茫然地盯着地砖上倒映的脸庞。
一阵悠扬的歌声在娴月殿中响起,仿佛从长殿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那声音极是凄婉清轻灵,绕过殿柱漫地袭来。
连浣浑身如被电击,蓦地颤栗起来,她抬头四下张望,眼中明显流露惊惧,指着幽深黑暗的内殿喊道:“连汀!!是连汀主上回来了,是她!!她来向我索命……主上,不关我的事!是公子当年叫我在你身边监视,换下你练功时的聚烟香。一切,一切和我无关啊!!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叫得凄厉,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仿佛连汀就近在左右,正伺机要害人性命。
连慧枯槁长指蓦弹,一粒黑色的丸药恰好落进她的嘴里,连浣咳嗽着欲将药吐出去,浓臭的药味顷刻间化开弥散在空气里。
“你这孩子不识抬举,竟连公子也敢诬陷,可见是活腻味了!老婆子这里有颗灵丹妙药,能助你略复神智,倘再胡言乱语,休怪我立时催动药力取你性命!”
连浣怔怔地望着连慧,慢慢无声哽咽起来。
功名成败咫尺间,连浣败得彻底,含章宫一夕之间将她压入人间地狱,自此后她惟有炼火可偎严寒可依,她已从高高的天上摔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身入含章宫,进不得柔兰阁,你只有死路一条。
连真姑姑的话犹响耳边,只有我心里清楚,娴月殿并非我的目标,柔兰阁也不是。眼前端坐华宇的男子,惟有他,才是一切!
“差不多,正戏也该开场了。”从高台之上传来清越声音,公子兰优雅地扬起手,如水长袖扫过月帘。
帘影纷乱,辉光斜映。
“娴月殿选主乃是含章宫中的盛事,流矽,你去将两位贵人请来,共赏此佳景。”公子兰的唇边盈笑,口吻透着淡淡的嘲讽。
流矽领命而去,连慧坐在椅中不断咳嗽,连心递上一只药丸,她接过后掐开蜡封,掼进口中。
“百草堂主上平日操劳,还须多保养身子。”公子兰朝连慧投去关怀的一瞥,续道,“今日选主,凡能者皆可一展才学,谁于含章宫有极大裨益,这娴月殿便以此人为主。”
我退后几步,将身形隐入人群,冷眼环视身周。有人眼中透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有人自觉无力夺主满脸遗恨,有人看不出心思高深莫测。连真姑姑的眉目低垂,一双眼盯着殿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慧坐在椅中,老神在在,似乎对选主之事漠不关心,可眼神却时不时飘到连心的身上。
流矽很快回转,进殿时身后跟着两队卫护,各穿红黑双色护甲,一眼望去泾渭分明,显然是公子容和公子荻的先头军。
宫绸羽缎簌声漫响,殿外一抹红影远行而来,不一刻工夫走进娴月殿中。冥蓝灯火自公子容的脸前闪过,他身上所穿茜素红衣随风挽动,在身后飘起悠扬的弧度。
华容公子走到檀木阶旁,择椅落坐,公子荻紧跟着满脸嬉笑地迈进殿来。小屁孩边走边停,目光四处游移,我心知不妙闪身欲躲,却被他一眼捉到形迹,冲我眨了眨眼。
我偏过头,对他视而不见,他怔了下,随即在嘴边咧出个欲盖弥彰的笑容:“今日公子兰请本公子前来,想是又有好戏可看?”
他在戏谑声中朝上望去,公子兰眉峰若蹙,唇边浅笑连连:“今日娴月殿遴选新主,殿上人皆有资格争选,我想请两位公子做个见证。”
公子荻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张狂样,挤眉弄眼问道:“哦?这么说来,我和华容公子倒是有幸,只不知怎么个选法?”
“很简单,今日有才者尽可展其绝学,如能一举折服众人,娴月殿便以此人为主。”
透过幽蓝的灯火,我总觉公子兰的笑容尽显诡秘。他的目光环视大殿,忽地落入我的眼中,我心头一悸,慢慢垂首不敢再看。他的眼底藏了两团火,燎过我的心间,我眉心的朱砂痣隐隐作痛,似被他的视线洞穿。
“妙!那本公子就等着看好戏了,但愿不会令人失望。”公子荻拍手称快,又对我迅捷地眨眨眼。
小屁孩,摆明想害我!
我咬牙切齿,趁众人不备冲他做个鬼脸,他嘿嘿一笑,转头不再看我。
娴月殿中静谧无声,无一人站出来展才。
连真姑姑老僧入定,对眼前一切恍如不闻,连慧淡淡笑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木几上,连心站在她的身后,宛如泥胎连眼皮都不抬。公子兰高坐雁翅榻,无声无息。华容公子从进殿开始便未曾开口说过一言,此刻更是无语。惟独小屁孩时不时和身边人说两句,又看看大殿中的宫人们。
见无人打破僵局,流矽沉吟片刻迈步走到阶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的身上。
流矽盈盈朝上一拜,朗声说道:“今日娴月殿选主,冼觞阁特备美酒奉上,以添贵客雅兴。”
话音落,立刻有宫人走上前,为公子容和公子荻斟上苏合香酒。公子容端起金樽浅酌了口,而公子荻将酒凑到鼻下闻了闻,一口喝了个干净。
我眼看他们以极优雅的姿态喝掉了那两杯‘苏合香丸洗脚水’,憋笑不敢出声,但不知那滋味是否足够香馥浓郁呢……
宫人退下后,流矽缓缓开口:“我自知微薄,今日献丑了。”
她干脆利落表明心意,引来不少人惊呼,她也不在意,命人架起一张幕布,抬来那只雕刻山水的木箱。
箱盖打开,流矽从里面捡出几样皮偶,殿中灯火蓦地全部暗了下去,只在幕前亮起数盏清烛。
白布微光,她支起美人皮做的三只偶人,偶人脚下放着两只桃子,一切调停已毕,从长殿的纱帐后传来鼓点声。
咚!
一只偶人捡起桃子。
咚咚!
第二个偶人捡起另一只桃子。
咚咚咚!
第三个偶人登场,环顾脚下,空无一物。
咚咚咚咚!
鼓点连响,却是那两只桃子各有大小,手握桃子的偶人互相指责起来。
咚咚!
无桃的偶人默立一旁,冷眼看着那相争的二人。
咚咚咚!
手拿小桃的偶人掏出一柄匕首。
咚!咚!咚!
那偶人随着鼓点的节奏,先是缓步向前,忽然合身扑向手拿大桃的偶人。
咚——!
鼓声急响,却是那手握大桃的偶人颓然倒地,而小桃主人取走他的大桃。
咚!咚!
无桃偶人抽出随身长剑,趁那小桃主人疏神之际,一剑将其刺死。
咚!
地上两只桃子,偶人却呆怔地看着已死同伴。
咚!
它举起手中利剑,刺向自己胸膛。
咚咚!
清风漫过,偶人消失,两只桃子却还留在原地。
鼓声终于止歇,鲛人灯火逐渐转亮,待众人回神时,殿心中早已空无一物,只流矽一人凝立。
公子兰脸上未见动静,公子容视若无睹,只有公子荻拍着手掌,饶有兴致地问道:“敢问这演的是哪出戏?可有名字?”
流矽恭敬回道:“有,这出戏的名目就叫做两桃杀三士。”
“不错,不错!好一个两桃杀三士,让人一目了然。”公子荻嘴里说着,眼角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过我,“以两桃而挑动天下群雄纷争,最后落得一败涂地,可谓寓意深远,让本公子很长见识啊。”
我垂头尽量装作不在意,流矽争位心切,终于被激出手。在座其他人也许未必看出其中深意,可公子兰定然深有触动。
当年竹林中,我曾慎重问过他是否会后悔,二十年弹指瞬息,韶华不再。
两桃杀三士,是他亲手葬送了过去,还有那个翩跹在凤凰木下的少女。
他是否曾经后悔,是否曾在午夜梦回暗自叹息?
当日在冼觞阁中,我为流矽讲了这个典故,她今日娴月殿争主,自会选用这场戏以彰显自己见识深远。
人算不如天算,连真并无心争逐娴月殿,我为她备下的棋子再无用处,只盼过了今日,能劝得姑姑放君亦清出宫去。
正凝神思索,连真踱步到殿心中央,良久未发一语。不明她此举是何用意,我心中□,难道……她还是有心娴月殿?刚才不过做个幌子给连慧看?
心头如被钟撞,脑袋跟着嗡嗡乱响,我看着姑姑轻启朱唇,缓缓说道:“冼觞阁主上好一出精心之作,今日我也没什么才学可展。但想咱家公子生辰,能蒙东皋贵人迢迢来贺,故此特为贵人备下回礼,还望贵人不弃。”
公子荻挑眉而笑,说道:“旁人要送礼给我,本公子是从来不弃的,但不知是何物啊?”
姑姑双掌轻拍数下,殿外走进一人。
春雨润无声
第二十四章
红楼隔雨相望冷,
珠箔飘灯独自归。
君亦清长身玉立,步履矫捷踱进殿来,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期待和兴奋。
少年自以为走入神仙梦境,却不知这梦背后的险恶。
自他走进大殿,我立刻闭紧双眼不忍再看,却还是难以控制地睁开眼,盯着他的身影。他茫然环顾大殿,目光对上我的视线后,挽唇一笑。
我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是酸是涩,是苦是痛,翻滚纠结在胸口,铺天盖地的悔恨羞愧将我埋进泥沼,沾染一身污秽。
君亦清俊俏的容颜上闪烁的笑容刺伤了我的眼,在我心中划下血痕。我咬紧唇,强迫自己面对眼前的一切,这是我种下的因,就该我自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