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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阁罪人连碧,恭迎娴月殿主上驾临。”小谢对着竹林深处挽身下拜,声音轻柔。
林中许久不见动静,唯有风吹竹叶的声响。半晌工夫,笛声再起,这一次却是急如撒豆,金戈铁马般的狂啸而出,几欲震破鼓膜。
小谢孤身站在竹林外,林中勃发的气息带动气流,风卷着竹叶从林中撞了出来,叶缘锋利,割开幽暗的绿光。
不觉间,我的双手紧握成拳,小谢浑不在意地笑着,月光将她的倒影拖拉在地上。我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扶上窗棂才发现抖得厉害,强自镇定下心神,凝目望出去。
一团绿光瞬息擦过小谢的脸庞,光影乍闪,她抬指夹住一片疾射而过的竹叶。血痕自她的脸旁缓缓滑下,映着苍白的脸色,透出诡魅。
“哼!胆小鬼,既然来了,竟不敢现身吗?”
话刚落音,林中转出一抹幽影,白衣翩跹,纱绫飞曳。身影从暗处逐渐走出,清冷月光洒下银芒,照耀在连汀惊世绝艳的面容上。
小谢款款上前一步,距连汀不到半尺前,躬身笑道:“十年不见,连汀主上越发妍丽了呢!”
连汀一双冰眸半分不瞬地盯着小谢,手上握只玉笛,深紫缨子直坠到地上。
“主上见了旧人,也不说几句体己话儿,就怕等会儿,想说也没得说了。”小谢的话音虽轻柔,含义却恶毒。
连汀站在林外,眉梢未动分毫,仿佛一点没将小谢的话放在心上。
高手过招,争在朝夕,谁先出手谁先输。
我暗自思忖,莫非她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战胜连汀?
小谢似乎是有意要激怒连汀,捏着嗓子叫道:“当年主上呈恩殿前献歌一曲,艳惊四座,将那些王孙公子们唱得如痴如醉。姐姐一袭白衣,绝代姿容,没记错的话,当日有那夜郎国的王子立时就要讨了姐姐去呢!呵呵,往事回首,都二十年的光景了。”
连汀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小谢,小谢逐渐倒耸了柳眉,浑身泛起杀意。
“姐姐还是这么沉得住气,就是因为姐姐的这份气度,才害得妹子我在天香阁受罚十年。妹子一直有事想不明白呢,怎么姐姐犯了大错,公子倒浑不理会,妹子无辜却要被牵连?姐姐,你说这公平吗?”小谢越说刻薄,笑容也越发美艳动人。
我抬手拂上胸口,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竟不敢直视小谢的笑靥。她的五官在月色下清丽难言,可眉宇间的神色却凄绝欲碎。多看她一眼,便觉得心中阵阵锐痛,身不由主地跟着自哀自伤起来。
连汀将手中玉笛横端,凑到唇下,细细吹起乐音。笛声轻绵悠扬,仿佛野泉滴石,浮云瑞日,我胸口的烦闷随着笛声消退了不少,再转头看向小谢,她脸颊上的血痕早已干涸,目光凌乱,呼吸急促地盯着连汀。
小谢脚步微晃,断断续续笑道:“果然……还是姐姐的手段高明,不过姐姐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吧?能破了我的惑心术,却还是解不开身上的热毒!”
连汀浑身一震,点点头,冰锉般的声音透出玩味:“连碧,几年不见你的功夫练得挺不赖,心计也越发沉疴了,本宫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差点?姐姐这话说得让人恶心,我可是一片诚心对姐姐呢!”小谢哧了声,殷勤笑语,“当年含章宫里第一美人,那身段,那样貌,那口醉死人的嗓儿啊,到如今,姐姐还剩下些什么呢?”
连汀双眉骤笼,片刻后,满脸戾气消散于无形,面色平和地说道:“你恨了我十多年,也该够了,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过去了,咱们何苦再这么缠斗下去?”
“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过去了?” 小谢喃喃重复着连汀的话,望着她慈悲的面容,逐渐低下头去。
连汀接口道:“是啊,咱姐妹二人当年是何等的亲睦?现如今又争些什么呢?十年光阴,公子是如何待你的?别再执迷了,听姐姐的话,回天香阁去吧。”
“公子是如何待我的?是如何待我……是啊,他明知我受冤枉,却不理不睬,不如歇了这些痴念,回去了,该回去了……”小谢如被噩梦魇住,不断念着该回去了,她恍恍惚惚地转过身,背对连汀。
连汀的唇角耷得极低,眉眼中不复绝美,抬起手中的玉笛一点一点接近小谢的脊背。
我站在窗后看着连汀的动作,心里大急,小谢转眼工夫便要命丧在连汀手下,我该如何救她清醒过来!?
心念甫生,我想也不想伸手入怀,顾不得摸到什么东西直朝着小谢扔了过去。“啪”一声,小谢的脸被撞歪到一边,她惊呼了声,肩头微颤从梦魇中醒过来。
看她神志复苏,我松口气,但此举毕竟太过莽撞,我急速缩身窗后,仓促间看到连汀冲水榭方向冷冷扫过来一眼。
小谢足下轻点,凌空旋身跃开数步,和连汀拉开距离。月光倾泻,我定神看去,一只竹编蟋蟀正在两人中间。原来被我用来打小谢的东西竟是娘亲为我细心编制的玩物,自从离开花家寨后,我便将它带在身上片刻不离。
小谢弯腰捡起那只蟋蟀,拖在掌心上端看,仿佛那是件无上的至宝,她脸上的神色渐转柔和,嘴里更是哼起清浅小调。
“姐姐你看,是只蟋蟀呢。”小谢捧着蟋蟀冲连汀笑道,“编得可真好,这么细密,这么认真,这是公子小时候喜欢的东西。怎么它在这里?我可真糊涂,竟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随便丢了,姐姐,是你送回来给我吗?”
“公子找不到他的竹蟋蟀,可要骂小谢啦,我这就给公子把蟋蟀送回去。” 小谢单纯地笑着,翠色宫衣扬展在夜风中,她的神志虽然恢复了,可说话依旧颠三倒四。我暗暗着急,脑子里飞转着念头盼她赶紧醒过来。
连汀伫立在她的面前,眸光凛冽,如电般闪到我藏身之处,我吓得一缩身,她看到我的瞬间,唇角漫扬起来。
额角冒出冷汗,连汀那一眼足叫我胆战心惊,我突然很敬佩起小谢,毕竟她敢与连汀这冰山美人为敌,实在勇气可嘉。
“天香阁的小丫头,还不出来吗?”沙哑的嗓音回响在暗夜里,我浑身寒毛收缩,更往暗处躲去。
连汀哼了声,将笛子收进衣袖里,抖手的功夫,腕上多了条缠丝软鞭。在空中虚劈数下,她冷冷开口:“再不出来,莫非要本宫亲自接你不成?”
我吓得不敢出声,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小谢咯咯娇笑数声,扬声叫道:“不语妹子,听话出来吧,不然到时候可有你苦头吃呢。”
我硬着头皮一步三蹭出行香水榭,在连汀手中软鞭无法触及的地方站定,她微昂脖颈睨视我片刻,看得我心里突突狂跳。
连汀最擅长用气势吓人,早在娴月殿我就领教过她这套,此刻离得她近了,恐惧感更是翻倍狂增。
小谢把玩着手中的竹蟋蟀,说道:“不语,这位娴月殿主上最爱戏弄人,刚才要不是你将这只蟋蟀丢出来,我早就没命啦。虽然我是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出手相救,我知恩图报,等下定给你个痛快。”
小谢一番话说得轻松,那口气听起来全当我是块豆腐随便她料理。
豆腐啊豆腐,你不用挣扎,我下手轻点给你个痛快,你赶紧投胎去过下辈子吧!
无语看天……
我悄悄向连汀身边挪过去一点,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娴月殿主上唤我何事?”
连汀轻移莲步,婀娜生姿地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颌:“含章宫一别十四载,你爹爹他可好?”
我故作惊诧,瞪着连汀问道:“主上认识我爹爹吗!?”
“哈哈哈哈哈!!”连汀没有发话,小谢先狂笑起来,她指着我的脸,边笑边揩掉眼角挤出的泪水,“花不语,你倒会装疯卖傻!你问她识不识得你爹爹?你快让她说啊!!”
小谢故意拆我的台,看她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样子,我分外希望她就此噎住,耳根子也好清净了。
“我与你爹爹算是旧交,多年不见,自然记挂着些。”连汀寥寥数语,将一生痴念草草带过,她放下手,我顿觉被她指腹扫过的肌肤如被冰扎。
小谢叹口气,弹指间将手中的竹叶激飞:“连汀啊连汀,到这个时候你还在遮着藏着,怪不得当年二郎舍你而就旁人,你将自己的心思藏得这么深,是个男人也被你吓跑啦!”
连汀哼了声,反问道:“你有资格质笑我吗?你对公子又是如何?”
“诶,我确是没有资格说你呢,可我对公子一片真心实意,比不得你两只手,既要抓这个,又不舍得放那个,到头来什么都弄丢了。你情人没抓住,权势一样没有到手,在那小小的娴月殿里一困十几年,仔细想想,咱们可都老咯。”
连汀下意识地抚上脸庞,随即展出个极端清丽的笑容:“我可没觉得自己老了,除了这嗓子再不如当年。倒是小谢你,容貌虽没变,可心气毕竟是不如从前了。”
小谢歪着头,一手细细摸过竹蟋蟀的每个关节,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汀白衣素裹,站在银白月色下,同样的诡秘莫测。
此刻命悬一线,小谢和连汀尚在酝酿时机,我夹在两个各怀鬼胎的女人中间左右为难,只觉得分分秒秒都难捱。
夜风扬起两束纤长的墨发,在夜幕下交织纠缠,仿佛两尾游斗的灵蛇。
连汀举起手里的软鞭,鞭身上烫金缠丝灼灼闪过寒光:“连碧,当年若不是你在公子面前立荐,公子怎会将我赐婚于夜郎王子?那竖子薄幸寡情之名天下皆知,你推我入火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自毁歌喉,再将罪责诬到你的身上,咱姐妹俩这笔糊涂帐,可该好好清算下了!”
小谢将竹蟋蟀纳入怀里,巧笑嫣然:“姐姐说的很是,十四年前含章宫放出去一对璧人,我当时全没当回事。四年后,百草堂的连慧主上密报含章宫里有人生了谋逆之心,妄图加害公子兰。旁人的事我自然不管,可公子的事就是我份内的事!你恼恨二郎无情,公子迫你联姻夜郎国,毁你终身。只是姐姐你的心好狠毒,你对自己下手就罢了,怎么还来诬陷我,害我被贬出柔兰阁呢?”
“哼!公子兰是何等样的人物,怎会看不出我的那点伎俩?他不过是顺手除掉你这个祸根,你当年飞扬跋扈,在含章宫里恣意杀伐决断,好不风光!公子能留你一条性命,已属开恩。”
小谢嬉笑着向我一指:“我知你恨极了这女娃子,她爹爹对你毫无情意,甚至连半分怜悯也无,你心里定是恨不得她立刻死了干净。好姐姐,你恨她,妹子我却念着旧情,想要代她家人好好看顾她呢。”
我越听越惊,美人爹爹当年和连汀之间的恩怨纠葛,如今全部报应在我这作女儿的身上,这女人憋闷了十几年的怨情发泄不出去,我可眼看着要倒大霉了!
连汀被小谢一席话说得怔住,低头端详着我的脸,似乎是极力想从我的脸上寻觅出情郎的影子。我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她看久了,视线竟迷离起来,眸光投入而专注。
“二郎……你这么狠的心,枉我对你一片真心!”连汀的嗓音虽坏了,可语气至诚,听得人不自禁地泛起满心酸涩。
我摇晃双手,边说边退:“不!不是我!我怎么敢……”
连汀猛地攒住我的手腕,急道:“二郎,你是不是后悔当年的选择了!?后悔当初不该抛下我?我痴心等了你十四年啊,日日都盼着你来接我走,难道……你连一丝怜悯都不愿给我吗?”
她的手指硬如铁钳,我惊痛交加,越发不知所措。连汀神情恍惚地看着我,我额上冷汗淋漓,生怕哪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