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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的好,是无条件的,不计一切的。但我却已经预知了他会失望,不管怎么小心,人力
怎么和神鬼相抗?阎王要叫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
我一直虚弱,睡睡醒醒,又讲不话,我的心里却有许许多多想知道的事,可是没有人能告诉
我。上午吃了药,便昏昏的睡着,到得傍晚醒来,再一回药,吃些补品,又昏昏欲睡。
小洛小微呢?琴子呢?石傲他?
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怎么样了,而我自己……连自己吃药都办不到。喂水喂汤都是小宛和芸
娘一手包办的,大多时候我哥也来。而擦身更衣也有侍女来代劳,我……如一个废人。
多年的养病生涯,从未有过这时节难捱!
就在一天夜里我静静醒来时,看到于迅坐在床前,木无表情地看着我。
从小就被告诫不可以有情绪波动,喜怒哀乐一律不是不被允许的,这是为了能使生命长久一
些,虽然最终还是不可避免走向终点,但是活着总是好的。我也一直保持平静无波的心境,母亲
离开,哥哥死了,小弟死了,父亲死了,别人为了钱而殷勤讨好,我只是对他们保持疏离,不喜
不悲……可是现在我心中充满怨恨。
白无常究竟为何高抬了贵手赏我这些日的苟延残喘?不错,就是苟延残喘,这样的我与活死
人无异,不能说,不能动,除了给于迅增加了负累,我没看到我现在的生命还有任何意义!
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但是,如果我一旦死了,那于迅呢?会怎么样?
他的伤心,不是我可以想象到的深远吧……
心中被浓浓的无奈和悲伤笼罩,但是目光却保持着温和,回视着于迅。
他发现我醒了过来,脸上换过温柔的表情,声音低低地问我,要不要喝水,身上是不是难
受。
我微微地摇一下头表示不要,然后发现一只手被他握着,我的目光从他的手上,转到他的脸
上,不知怎么地想起一句很久以前听过的歌,当时并不怎么在意的一句话。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努力想对他做一个微笑,但泪水却一下子由眼角滑落。
他握紧我的手,凑到耳边说:“不要怕,小妹,不要怕,哥会保护你,谁也不能再伤害
你……”
我的泪水涌得更凶更多,收之不住,连抬起手来擦拭的力气也没有。
不是,我不怕死,一点儿都不怕。
我怕的是我死了,你怎么办哪?哥……你该怎么办哪……你能再失去我一次吗?哥……
身体没有一点要好转的迹象,而水慕原仍然时时出现在床边。
有一天他诊完了脉,在一边开药方时,我做了个手势,难得他竟然注意到了,而且也明白了
我的意思,把纸笔递给我。我艰难地执起笔,写了几个字。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回答说:“是一位穿白衣的少年带领我来此地的,说是你有要事找我。但是我到之
后,这里却已经乱作了一团,你出了意外,不醒人事。而我因为通晓些医术,所以留下来了。”
我挣扎着又写:我哥没有为难你罢?
他温然一笑,和煦如阳光,全无其姊的戾气:“于门主挂心你伤势,并没有待薄我。”
白衣的少年?
他说:“是的,十分清秀,个子不高,很瘦,他说名叫小微,是你的僮儿。一直没有能问
你,你找我来为了何事?”
小微在哪里?
“他带我到这处便不见踪影了,我也一直未再见到他。”
我找他何事?是小微知道他……或许能解水无秀下的毒,才找他来的吧?现在,外面是什么
境况了?
我心急地写,字抖得不成样子,难得他还认得出。
“可认识……石傲?”他轻声念出来,以目光向我求证是否是这个意思。我眨眼示意他没看
错,他点个头:“知道这个人。”
我急切地看着他,他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沉郁的目光看着我。
我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他艰难地点下头。
石傲?
“他已经不在了。”他低声说。
呵……
我眼前一黑,陷入了昏沉之中。
34。耳边充斥各种的声响,分辨不出都来自何方,最明显地是有人在唤我的名字,于意。
会叫我张婕的,只有鬼差了吧?而于意……是,我现在是于意……于迅的妹妹。这是我这生
命现在存在的唯一意义。
睁开眼,看到水慕原带着焦急的表情……不太适合的样子,他应该是一直淡然自若的,不为
他人的悲喜动容。不是说他是薄情,只是他——不似凡俗中人,而流露凡俗之人的七情六欲,真
的,不适合。
他看我醒转,明显是欣悦的:“好些吗?”
我昏了很久吗?我嘴唇张翕,无声地问。
他摇摇头:“只是一下子。”
不,我是说,我昏了很久吗?我重复问他。他明白过来我什么意思,说道:“有五天四
夜。”
石傲已死?
多么不真实。
上一刻我还在为石傲身中剧毒而心焦,下一刻醒来,居然一切事过境迁,想做的事已经成为
了往事,而挂心的人已经永不能相见。
那日,在府门口,他竟是一句话也没有与我说,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我怔怔地看着帐子顶,眼睛干干的,心里也空空的,并没有伤心欲绝。
就这样,在来不及反应或做什么补救的时间里,石傲已然死了?
水慕原想说什么,小宛已经进来了,端着汤药。
他让避到一边,小宛把药以勺舀了送到嘴边,我便张口吃了。
药味苦中带甘,并不是多么难以下咽。我喝了大半碗,眨眨眼,无声地说,不想喝了。小宛
很机灵地收拾了,而水慕原也告辞出去。
看窗外的绿意正浓,夏初的时节,一切多么繁茂,欣欣向荣地努力开枝散叶。我却在这死气
沉沉的室内上演块肉余生,外面的事,对我来说非常的遥远与隔膜。事实上,从来到这个时代,
我一直都是消极的,从没有努力过争取过或对什么事分外关注过,直到得知石傲将死,我第一次
想要做一件事:挽救他的性命。但是,没有开始,戏就落幕了,我只看了一个开场,便打起了瞌
睡,等到醒觉,戏已经散场,大家各归各路。我又变成了一个病得九死一生的废物,重温二十多
年来的病人生活,似乎一切没有不同,转了圈,又回了原点。我从一个病人,仍然走到一个病人
的境地,没改变。
别人的戏份重,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却只扮演一样重要道具,病人。
厌恶这样的自己。
在这过程中,有人死了,或许不只石傲一个。历来的政治风波,哪一次不是打倒一船。石傲
死了,不管指使他的人让他做了什么,他究竟有没有做成,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是死了,是不
是成功了,也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而我呢?我在唐初的长安,试图卷进一场政治较量……
我在历史中……在我们那个时代看来已经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中,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
色,戏份甚轻,也不怎么卖力演出。
挂念那几个不太称职的小妖,三只鸟儿……它们去了何方?鬼差可会为难它们乱阴阳穿时
空?又会否碰上神异小说中那样法力高深的僧人道人将它们捉了去炼丹……
精神仍然不好,什么也不做,只是吃吃睡睡,已经累到不行……
因为躺得久所以累……这种话无论对谁说,都会得到两个字的评价:
废物!
厌恶自己……
石傲死了……之后呢?我的人生也不会很长的吧……下场已经可以预见,气息奄奄,等到哪
天白无常想了起来,我就再度一命归西,算来已经死了三次了啊……鬼差也见过,拘魂索的味道
也试过,黄泉之路也走过……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没经历过了吧……
反正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差别了。石傲是早死一些,我会比他晚一些,这样一想,也没有什
么太伤心的。
死……好象也不是一个可怕的终结。只是魂魄离开这个待了很久的身体而已……
只是……活着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哥,水慕原,姚立生,小宛……他们呢?他们现在生活的重心,就是我。
若我不在了呢?他们会如何呢?
一想到这样,就替活着的人难过……死的人并不是多么可怜的吧,活着,才是长久的悲
哀……
35。事情并没有沿着我所想的方向一直向下滑下去,奇怪的是,我竟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身体不再那
样莫名的虚弱无力,每天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清醒着。
水慕原在一天早上来向我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见着他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平和。偶尔,只是偶尔想起水无秀做的事,但是
我总觉得水无秀是与他并无关系的人。他是他,和谁做过的事,都没有关系。
他温和地笑着,说要告辞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感,仍然笑着向他点头。
最近我常常迷惘,总觉得石傲的死亡那么不真实,似乎只是一场梦,或一个虚假的新闻,也
许一觉起来,就会有人告诉我那是误播,假消息而已,石傲其实没有死……甚至觉得哪天睁开
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别墅的大床上,埋在一大堆的现代化电气设备里,唐时的一切,都只是一
场梦……
“多保重。”他说,晨光从窗中透进,而他周身象是会发光一般耀眼。连一丝的风似乎都要
在他身周多停留一下,变得柔和而温暖。
我点点头,尽力对他微笑。
头脑能清楚思考的时候不多,我也明白他与大哥相处得并不融洽。我与他,也不是什么交情
太好的知交,他一直留到现在,我已经过意不去。目送他出门离去,有点头晕地闭上眼,小宛轻
声地在门说:“小姐,青英郡主来了。”
李瑞宁?
随着小宛的声音,有个人轻盈地走进来。
这是李瑞宁?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郎。最后在我的印象中,李瑞宁仍然是瓜子脸,有着乌溜溜大眼
睛的美丽女孩模样,活泼,任性,倔强,还有点莽撞。但现在进来的这个人,竟然穿着一件中规
中矩的百褶裙,头发挽着,插满珠翠,沉静地站在那里,一副标准仕女模样。
她走到床边,侍女搀扶她坐在水慕原刚坐过的椅子上。
她向前倾身,声音温柔地问:“姐姐的病好多了吗?”
我收敛心神,向她微笑。
现在我能做这样和善的表示……身体是好多了,但是话仍然说不出来。这些天来我从没有这
么强烈的情绪起伏……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淡漠而隔膜。但是李瑞宁,她怎么变了另一个模样,时
日太短,而变化又太剧烈!我曾经以为她会一直那样跳啊跳的一直到三十岁甚至更久,怎么也想
不到几日的功夫,她竟然判若两人。
不过……我在心里苦笑,判若两人的也不止是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更叫人匪夷所思。
她没有再找什么话说,就这样和我默默对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变,依旧黑亮,皮肤也是雪
白,可是除此之外,与那个在街上拦着我,请我喝冰镇酸梅汤的女孩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了。
她的眼神不再清澈如小溪流水,而如一潭深水。
过了片刻,她突然说:“你们先出去吧,屋里人多,怪闷的。”
她的侍女显然没料到她这样说,愣一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