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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檀头也没回,扬手撒下一把鱼饵,漫不经心道:“不知不觉便驶到桃叶渡了。”
袁檀只字不提两人之间的赌约,好似在等着凤隐主动提起。凤隐有些紧张,清了清喉咙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那个谢公子跟你什么关系?”
早在荷衣出声唤她时,她就醒了,只是困得厉害便没作声,然后听到袁檀的声音,她且惊且喜且忧,一时不知该拿何种态度面对他,于是继续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袁檀仍未回头,淡声道:“我不是说过,他是我的表兄,很风雅的一个人,十里秦淮的女子泰半都倾慕于他,想要探问出你的下落并不难。”
我的娘啊,凤隐以为自己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搁到袁檀那里不过是屁大点的事。她垂下头,心思百转千回,千回百转,峰回路转,然后只剩一个袁檀。
可有些话依然说不出口,凤隐继续转移话题道:“晋陵公主改封号了,叫寻阳公主,我觉得这封号十分适合她。”
袁檀笑道:“哪有什么晋陵公主,她的封号本来就是寻阳。”
凤隐一呆。
袁檀又笑:“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出现在街头自称是公主府的侍女,我故意说成晋陵公主你却丝毫不知。”
凤隐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她竟然被他从头骗到尾?不如跳河死了算了。”
袁檀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我不管你是什么,我只要你的答复。”
凤隐默了会儿道:“袁檀,我说不喜欢你是假的,我反悔也是意气用事,你不要介意,我们在一起。这一世,我陪你到老。”
她一直没算明白这账,与其两个人都这样痛苦,不如他们一起开心地活着。纵使袁檀百年之后逝去,她最起码曾经陪他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袁檀凝视她半晌,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此生,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快活。”
凤隐往他身边挪了挪,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腰,脑袋贴靠在他胸前。袁檀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呼吸略微加重了些。
凤隐觉着他会吻下来,等了一小会儿,果不其然,他的手指托住她的下颔,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天边的朝霞似乎映在他眼里,一片燎原赤红。
凤隐很配合地微微仰起头,烟霞明灭的天边却陡然坠下一道白影,直直朝水中砸来,那急速坠落的白影带起的劲风刮得面上生疼,连带着船身都为之一颤。
扑通一声,那道白影坠入水中,溅起十丈高的浪花来,打翻了几只小船,十里水域都翻滚咆哮不休,船只承受不住,纷纷翻落水中。
凤隐只来得及抱住袁檀便被打落在水里,袁檀呛好几口水才勉强稳住,他将凤隐抱在怀里,垂眸看她:“你没事吧?”
“没事。”凤隐放眼望去,水里泡了不少人,那些平日看起来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子哥以及柔弱的风尘女子皆摆脱了柔弱形像,奋力地在水里游着。
看来大家都很自食其力,用不着别人去救。
这真是无妄之灾。
不知是天界的哪两位不懂事的神仙打架,打就打了,还要殃及到凡界来,凡人们何其无辜。
春末的河水,依然冰冷冻人。袁檀抱着凤隐回到船上,脸色微微发白,眼里透着水亮的湿意。凤隐低头替他拧着衣服的水渍,他修长的手指自她发间拂过,手复落下时,长指间夹了一片翠嫩细长的桃叶,俊逸的眉目间蕴了温柔:“船上有一套干净的衣服,你进去换一下。”
凤隐若有所思,怔了怔道:“我没事,你去换吧。”一顿,又道,“我得确认一件事,去去就回。”
袁檀还未反应过来,凤隐已迅速抽回手跃入水中。
半晌,凤隐抱着一位昏迷的女子回到船上,神色间难言惊慌;望着袁檀欲言又止。
袁檀垂眸看着她怀里的女子,白衣胜雪,发黑如墨,面色比身上的白衣还要白上几分。女子眉眼长得极好,很有几分凤隐的影子。他沉静了会儿,道:“她是……”
凤隐涩然道:“家姐。”
袁檀看着她:“所以?”
凤隐心口一堵:“我要带她回去治伤。”顿了顿,“你能……等我几个月么?我会回来。”
沉默久久横亘在两人之间。
袁檀突然笑了:“去吧,我等你回来。”
第20章 南梁倾覆
凤隐有时候心肠很软,所以不管是哪家的不懂事神仙被打落水中,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
能救则救,不能救就替他收尸,也算尽了仙友的道义。
凤隐在水里寻觅了数圈,终于看到一个疑似的白影,那道白影仿佛毫无生命气息,随着涌动的水波载沉载浮。她身轻如燕地游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来,再顺手拂开对方脸上的发丝,惨白如纸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皱的秀眉。
凤隐手一颤,不敢置信地倒抽了口气。
她那修为高深的二姐,四海八荒年轻一辈里找不出几个可与她比肩的二姐,性子倔强高傲的二姐……怎会落到这番境地。
“二姐……”凤隐颤抖地抱紧她,低低唤了一声,“我带你回家。”
玄月的伤迫在眉睫,凤隐度了些许仙气稳住她的伤势,抱着她回到船上跟袁檀辞别。
袁檀那样聪明的人,看到她怀里伤重的玄月心里肯定明白了七八分吧。
他沉默地看着她,凤隐垂下头,良久挤出一丝细音来:“袁檀,对不起,又要让你等了,她伤得这样重,我没有办法。”
袁檀站在船首一动不动,风拂过,岸上繁缛的桃叶被风卷得到处都是,袁檀拈下落在衣间细长的桃叶,脸上神色莫辩。
***
玄月的伤十分要命,龙宫里的药君治个风寒发烧的还顶些事,玄月的伤不能指望他们,凤隐直接抱了玄月直奔沧海岛。
拈花神君细细诊视过一番后沉吟不语。
大凡是医者在面对棘手的病痛时都会露出如此表情。
凤隐心头惴惴:“师父……”
拈花神君抿了口茶道:“青华帝君的小女儿凉玉仙子你可记得?”
凤隐一愣:“自是记得。”这当口,师父竟还有心情同她八卦,想来玄月的伤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严重,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拈花神君又道:“为师听闻她为了逼迫沧尧跟她成婚,撤去法力护体自昆仑山的玄圃台跳了下去?”
凤隐着实不愿听到沧尧的名字,可此时此刻他都能冒出来,真不容易。她抚额道:“大概是吧,他不是一向招桃花么,我对和沧尧有关的人和事不大关注。”
拈花神君点了点头,说:“这就是了,你二姐的伤大概比凉玉的伤略微轻一些。”
凤隐手一哆嗦:“那得多重的伤……”
拈花神君瞧她紧绷着一张俏脸,噗哧笑了:“当年凉玉的伤乃是为师亲自治疗,她伤得虽重,调养个两三百年也差不多了。你二姐修为深底子好,没她伤得重,养个两三年便可痊愈。”
凤隐狠狠一怔,敢情是逗她玩来着?紧绷的脸舒缓下来,心有余悸道:“师父,你想吓死我不成。”
拈花神君望着她,突然长叹一声。
凤隐紧张道:“又怎么了?”
拈花神君颇为感慨:“你二姐自遥遥九重天跌落十丈红尘的深水之中,伤却不怎么重,足可见她修为之高深,为师心想若是你摔下去怕是要摔掉一条命。”
凤隐咬牙道:“不肖徒儿我真的摔死,当师父的你脸上会好看吗?”
和师父耍了会儿嘴皮子,凤隐猛然惊觉袁檀还在凡界等着自己,眼见玄月并无大碍,她嘱咐了师父几句,正欲离去,玄月却在这时醒来,她清醒地这样快,足见她修为是真的高深。在这点上,凤隐确实自叹不如。
玄月转眸看到屋内的凤隐,动了动唇:“是阿隐呀,我还以为……”以为什么,她并没有说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茫然地望着屋顶。
父王总说二姐的性子太过要强,半点不肯服软,若是碰到心爱的男子也这般要强,那肯定是要吃大亏的。坦白说,凤隐头一次见二姐露出如此茫然无助的神色来。
凤隐喂了她一杯水,道:“说吧,是谁把你打落凡间的,偷袭还是使计?”
玄月眼里茫然尽褪,转眼又是清凌凌的眼神,她抿了抿唇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跟他今后再无瓜葛。”
这……很像是女子被负心汉所负之后的伤情模样。
凤隐屈指一算,半年前见到二姐时她还是一副不问红尘情爱,一心求道的谪仙模样,以二姐冷淡慢热的性子竟在短短半年内于情爱里走了一遭,并且被男人伤得体无完肤心如死灰,这个男人简直太有本事太有魅力太渣了。
凤隐好奇得紧:“那个男人是谁?”
玄月冷冷道:“他死了,莫要再提。”
凤隐作惊叹状:“二姐也会做殉情这样的傻事?”
玄月的声音冰冷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他在我心里死了。”说完,闭上眼,明显是不愿意多谈。
凤隐略有些遗憾。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得到消息的北海龙王携同王后十万火急地赶来,身后还跟着文箫和容华。
本守在床侧照顾的凤隐硬是被挤到一边去。
文箫见玄月无恙,转头与凤隐道:“凡界怕是要变天了,你这几天就呆在沧海岛得了。”
凤隐一怔:“变天?打雷还是下雨?”眸子眄过去,“这不很正常么?”
文箫嗤地笑出声:“是皇帝要换人做了,我乘云过来时,远远望见凡界的河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这杀戮之气看来颇重。”
凤隐猛然抬眼,紧紧盯着他:“你再说一遍,是南方还是北方?”
文箫顿了一顿:“在东南方向吧。”
建康城就在凡界的东南方向。凤隐顿觉滚滚天雷迎面劈下,直劈得她通体发颤,她脚下一软,文箫一把扶住她,笑意微敛,疑惑道:“隐儿,你这是?”这凡界改朝换代于神仙而言就好比月之阴晴圆缺一般稀松平常,凤隐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要哭?
文箫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凤隐霍然推开他,眼风只来得及抓住她蓝色的衣角隐在浮云里,转瞬间不见踪影。
梁帝太清二年,大将军侯景举兵反。采用奇袭战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夺下建康城,矫诏称制。建康城内宫室倾覆,断垣残壁,死尸遍地,十里秦淮血流成河。
凤隐见到的便是这副凄惨景象,城内积尸不暇敛葬,便将尸体聚在一起,放一把火烧起来,火光映日,臭气熏天,昔日繁华的建康城顷刻毁于刀火,宛如炼狱。
天界不过半日,凡界却已是天翻地覆。
她终究来得晚了。
凤隐闭了闭眼,心里犹抱着一丝侥幸急急奔向青溪边上的袁宅,九曲青溪已被血水染红,偌大的袁宅似立在飘摇风雨中,摇摇欲坠。
凤隐将袁宅由里到位探了个遍,没见到半个活人,她抖着手翻遍了每一具尸体,心里觉得既庆幸又不幸,不幸的是这些无辜枉死的凡人,庆幸的是她没有发现袁檀的尸体。
凤隐又花了整整三日夜徒步走遍建康城的边边角角,巍峨的建康城到处是腥红的血色,她徒手翻遍每一个可辨面目的男性尸体,依然没发现袁檀的身影。
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假想袁檀还活着?要知道大凡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会为准备后路,以应付任何变故,何况袁檀是这么聪明的人。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乐观了些。
叛军攻破台城后,建康彻底陷落,随后叛军之首侯景率叛军招摇入城,大肆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江南的衣冠士族也不能幸免,尤其是王、谢两族遭到惨重的屠杀和凌辱。
侯景痛恨士族其来有自。
起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