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不由心下一惊。难道……公子昨夜竟是,一宿没回房?
我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先支走了小丫头,而后连忙进屋掩上门。
新夫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淡淡看着我,神色静切。双眼微红,隐隐透出倦色,想是一夜没合眼。
我也静默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才有机会好好端详她。眼前的女子并非绝美,然而容貌端秀,眼角眉梢自有一股独特的温婉气质。就像是柔绿的柳条垂在湖面,轻轻拂起一层涟漪;又或是,初秋日某个黄昏的丝雨,落上黛青色的瓦。
“公子他是不是,一夜没回来?”我打破尴尬的沉默,试探着问了一句。
她不作声,只是垂下眼睫,微微侧过脸。
我看向床沿一方红色的盖头:“那……这盖头……”
“我闷得慌,自己揭了。”她轻轻挑起一个笑容。
我不禁心里一阵难受。按照规矩,新嫁娘不得自行揭去盖头,这被视作不祥之举。“那我先给少夫人更衣吧。”
“我自己来就行。柔姑娘还是先去找找……找找他吧。”
心下一紧,我看了看桌上的西洋摆钟,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给高堂请安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大公子。我看向新夫人:“昨夜之事,还请少夫人……”
“姑娘放心。”她极温和地笑了笑,“我不会向其它人提起半句。”
床挂彩绣,地铺红毡,缨络花瓶,锦裀蓉褥,一对高大的龙凤描金红烛已积了淋漓的蜡泪……新夫人盛服严妆,款款浅笑,却透不出半分喜色。
我微叹了一声,出了新房。
我在书房里找到大公子,他正趴在书案上支肘而眠。窗没有合上,几片微黄的叶子自半开的窗扉间飘落进来。
睡梦中的公子眉头微皱,长长的眼睫投下两道阴影,额角伤处还有淡红色的痕迹。嘴唇轻轻颤动,像极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本存了几分埋怨,此时竟也不忍怨他。
我不知皇上赐婚是出于什么用意。我只知道,这场婚姻同时伤害了三个人。而公子,恐怕是被伤得最深的那一个吧。
那日,映雪姑娘挣开他手的那一刹那,公子眼里的一点明亮神采,瞬间便暗淡了,我像是亲眼见着一场花事凋颓,天地间顷刻都失掉了光采,只剩下清冷冷的天,和白茫茫的地。
——“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吧……”那一句,无疑是致命的。
而又有谁,忍心再去责备他呢?
新夫人在正厅里给老爷太太敬茶时,老爷倒是随口问了一句可还住得习惯。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新夫人,她只是浅浅笑着答道:“不敢劳公公挂心。容若他,待我很好……”
公子亦略感意外地转头看向少夫人,她只是不闪不躲,不卑不亢迎上他的目光。笑意温存而宽容,不带半点责备怨怒。
耳垂下两粒圆润的翡翠吊坠轻轻晃动,在细白的脖颈间映下柔柔的光晕。
我看到,公子眼里的一层薄冰,似乎开始慢慢消融。
半月后,宫中传来消息。
秀女舒穆禄映雪,因言行得体,举止从容,破例被选于乾清宫任职。
听到消息,全府上下既惊异又惋叹,不明白以映雪姑娘那般出众脱俗的人品,如何竟未被选入后宫。
然而得以在御前任职,却也是天大的恩宠。
惟独公子一直沉默不语,仍是照往常一样用功读书。可是看他的神色,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复又生出淡淡的欣喜。
那年冬天的雪,竟是出奇地大。无数粗盐块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扬扬而下,触目所及俱是银装素裹。
院子里一排光秃秃的树干都被冰雪厚厚覆盖,惟有几株白梅在雪地傲然开放,孤芳清净。
大公子不在府里,少夫人只着淡妆,一人倚在外间炕上,映着窗外青白色的雪光,手里翻着一本书。
屋内燃着熏笼,倒是温暖宜人。我往火盆子里又添了几块烧红的炭,几点火星子窜动,“噼啪”轻响。
听得一阵踩着积雪而来的脚步,知道是大公子回来了,我忙掀起帘子,冷风夹着雪珠子自外灌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公子这么早便回来?快,进屋暖暖,外头天寒地冻的……”待公子进了屋,我忙又放下帘子拉好房门。
少夫人亦起身下了炕,给公子倒上一杯热酒:“你不是说和几个朋友聚会联诗,怎么这会子便散了?”
公子着一件羽毛缎斗篷,头罩雪帽,本落了满身的雪珠,进屋被热气一熏,便都化了。他解了绦结,我替他除下雪帽和斗篷,露出里头一件带白狐皮围脖的白色锦袍。
“今儿天太冷,便早些散了。”公子喝了一口梅花酒,见窗格半开,向少夫人道,“怎么不进暖阁里看书?那头风大,仔细别冻坏了身子。”
少夫人笑了一笑:“不碍事,我身上穿得暖和。里头不通风,老打瞌睡。”
经过几个月的共处,公子和少夫人关系渐渐缓和起来。虽算不上恩爱,却也可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少夫人教养甚好,知书识礼,时常与公子谈书论道,日子倒也过得平静安乐。
我忽然忆起早间老爷太太谈论的一件事,心下有些踌躇不定,不知该如何跟公子开口。
待少夫人去了四太太处取一件折枝花卉的外裳,我才小心地说:“早上听大太太说起,过几日就是惠主子的生辰,皇上恩准老太太和太太携女眷进宫,给惠主子贺寿。”
大公子自斟了一杯酒,心不在焉地道:“小姑姑的生辰,每年还不都是一样……”突然意识到什么,执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转头看向我,却不知说什么好。
“公子如果有什么话要带给映雪姑娘的,柔福可以代为转述。”
“有什么话要说……”大公子神色恍惚地苦笑。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柔姐姐,劳烦你给我研墨。”
我依言取了砚台,研好墨汁。却见大公子将一柄坠翠玉的折扇在桌上摊开,拈笔蘸了饱饱的浓墨,略一沉吟,在扇面上提笔而书。
一手极俊逸秀致的字迹,衬着淡淡的山林水墨画,是半阙的《减字木兰花》——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河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眼见得自映雪姑娘入宫,已过了近半年,谁知公子的心思非但没有淡化,反而愈见坚定了。
我暗自叹了一声,收好折扇,又问:“公子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你告诉她……算了……你拿这柄扇子给她看就是了。只是千万当心,莫让人撞见了。”公子悠悠看向窗外雪景,“今年这场大雪,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停了……”
惠主子生辰那天,宫里排了寿宴。除了惠妃娘家人,其它一些主子妃嫔也带了寿礼前来祝贺。
老太太和惠主子久别相见,自是一番家常问候,温情脉脉,落了一回眼泪。
那日皇上因着三藩之乱,与朝臣在书房议事,一直没有来。
眼见得西边天际,日头一点点往山后落下,老太太和太太才与惠主子依依话别。往回走途中,我借口有东西拉在惠主子宫里,一路往回小跑。
因幼时常随阿玛额娘出入宫禁,我沿着一点依稀的记忆,找到了乾清宫。一路上守卫见我着侍婢服饰低头而行,以为是宫女,也没人注意到我。
刚到干清殿外,就听得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柔姐?”
我回头,就看见映雪姑娘着一袭鹅黄|色宫女装,手里托了一盘四色御用甜点,神色惊异:“柔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
“是公子让我……”突然省起宫规森严,我忙住了口,四下张望一周。
映雪姑娘会意,拉着我走进一间偏殿,掩上房门。
殿内昏暗,她的样子我看不清晰,只觉几月未见,她又愈发清瘦了,更显得风姿秀致,楚楚可怜。我掏出折扇递给她:“今儿我是随老太太进宫,这是公子让我交给姑娘的。”
“大哥哥……大哥哥有话要和我说?”她声音微微发颤。
“公子说,姑娘看了这把扇子自会明白。”
映雪姑娘展开折扇,就着殿外漏入的几缕光线看。偌大的宫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了半晌,我才隐约看见一点晶莹的泪自映雪姑娘的眼中流出。
“姑娘别伤心。这都是公子的真心话。”我轻轻抚着她的肩,“老太太她们还在外头候着,我不便久留。姑娘可有什么话要转告公子的?”
映雪姑娘深吸一口起,定了定神,走到桌前取了一支紫毫,除下颈上一只贴身挂的绣囊,在上头写了两个很小的字——上邪。
上邪!我心神一震,看向映雪姑娘。她拉起我的手道:“柔姐,这个你千万拿给大哥哥看。”
我重重点了点头,把绣囊揣进怀里。“柔福这便走了。宫里不比外头,姑娘定要小心处事,凡事都让三分。为了公子这一份心,也为了自己,保重。”
我出了殿门,低头匆匆往回赶。在回廊拐角处,却听得有太监扬声道:“给万岁爷请安!”
我心里暗叫不好,连忙回头,忽听得皇上在身后唤住了我:“柔福?”
我心一横,转身请了个双安,努力装作面无异色:“奴才方才回惠主子那儿取东西,不料却迷路,走到这儿来了。请皇上恕罪。”
“哦?你在这宫里也会迷路?”皇上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得我冷汗直流。
对着他一双黑玉般望不见底的眼,我有些慌乱地垂下头:“想是多年未曾进宫,宫里殿多路杂,早已忘了。”
不料他却没有进一步追究,只向身畔一个小太监道:“小路子,你领她出去。”
我顿时如获大赦,请了个安便急忙走了。生怕再多待一会儿,会给皇上看出什么端倪。
回府的路上,我脑海里一直在想映雪姑娘回给公子的那两个字。
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是至死不渝的山盟海誓啊!
他那厢是天上人间情一诺,她这厢是天崩地合,冬雷夏雪,乃敢与君绝。
我心里既喜又悲。喜的是公子的一片真心终有回应。悲的,却也是最担心的。
最怕映雪姑娘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
谁知刚一回府,我赫然发现——那只绣囊,映雪姑娘交给我的那只绣囊,不见了!
公子虽未责怪半句,我却痛悔不已。他只听了我转述的经过,既欣喜又担忧。
次日,宫里突然遣人来说,舒穆禄·映雪,因品貌双绝,深得皇上宠爱,被册为贵人!
天边浓云翻卷,竟是风雨欲来之势。
***
章目出自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 》之八
我友焉之,隔兹山梁。
谁谓河广,一苇可航。
徒恨永离,逝彼路长。
瞻仰弗及,徙倚彷徨。
注①:小玄子赐婚那段,自然是我瞎编的+还有那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圣旨……
为了照顾情节需要,某些地方无视历史,比如公子一早就有的孩子……
要各位忍受这种文理不通乱七八糟的东西,辛苦了》《
小玄子为什么要给公子赐婚呢?还有他一系列行为之后的动机……这是很需要琢磨的哟……
②那个惠妃,据说是明珠的妹妹。见《康熙王朝》。
至于《秘史》里头那个惠儿,我也巨汗||
③下章起小玄子的戏分会多起来了。
有米人和我一样,觉得“成哥儿”满好听的呢?嘻嘻~记得好像是从《西风独自凉》里看来的,是满早以前一篇写公子的文,恩作者好像是台湾人,挺言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