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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低下头继续切苹果,而且很镇定,没有切到手指头,和电视中演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说,“好。”
其实真的很想问,爸,这是不是你最后的激将法?
No。9
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面一直在模拟幻想着自己是如何砸场子的。
反正我因为考振华已经背上了阎王爷的贷款,我怕什么啊,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悲愤大叫,离家出走……所有单亲家庭的子女面对父母再婚时候的反抗行为我都可以试一试,然后像那些给偶像乱点鸳鸯谱的fans一样朝我爸妈大喊“求求你们了,在一起吧!”
我甚至没感到悲伤或者委屈。因为这种脑内补完,我兴奋得一夜没睡,胸口波涛激荡。
然而实际情况是,周日的中午饭在我老爸的好脾气和我的软性子共同作用下,吃得气氛温馨,其乐融融。
那个阿姨比我爸小8岁,长得并不漂亮,打扮却很得体,声音富有磁性,一看就是个教养良好脾气温顺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我爸在她面前,像是换了一个人,大方,有霸气,开朗快乐。
“耿耿,吃虾。”她夹了一只竹筒虾,放到我碗里。然后我爸也夹了一只虾,放进她儿子的碗里。
7年前她丈夫出车祸去世,留下她一个人抚养四岁的儿子。医院的工作又累又忙,她顾着两头,很辛苦。
我抬头看坐在我对面的小男孩。他叫张帆,今年五年级,长得白白净净的,安静羞怯得像只小猫。刚见面的时候,红着脸朝我鞠躬说,姐姐好。
他很喜欢竹筒虾,却看着他妈妈的行动,不敢自己夹。我把自己那只也放到他碗里,笑着说,姐姐不喜欢吃这种虾,你帮姐姐吃一个好不好?
然后我爸和那个阿姨都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像得到了我的什么重要首肯一样。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壮。对,就是悲壮。
我爸喜欢她。又或者说,喜欢和她在一起时候的他自己,放松,惬意,像个当家做主的男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被指责为窝囊不上进。
于是我连最后一点幻想都失去了。这不是什么激将法,因为他的心再也不为我妈激动了。可是他已经等过了,没有义务再等下去。他也有权利幸福,只是我一直误以为他们都会把我的幸福放在第一位。
No。10
于是我终于肯正视现实了。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爸妈的离婚不是闹着玩儿的。
单亲家庭的孩子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离开谁你都活得下去,因为大家的幸福,并不是绑定在一起的。
于是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去让那个阿姨和我爸觉得,我是希望他们结婚的。
只有坐在对面的小男孩张帆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我,不知道想说什么,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啃他的竹筒虾。
他还很小。所以比我更容易接纳和习惯一个新家庭。
“耿耿啊,我听你爸爸说你下个礼拜就要去振华报到了?”
耿耿。我才回过神。这个阿姨是否知道,她喊的这个名字的含义?这个名字从我出生起就烙印在身上,无论那两个人手里的是红本结婚证还是绿本离婚证,都不能改变。我就像一座废弃的纪念碑,又或者提前中止的合同,甲方乙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回到家后,坐在客厅里,爸爸有些局促地等待我的评价。
然而事实上,当时我脑子里面转来转去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这对母子搬进来之后,我还能不能每天早上不刷牙不洗脸穿着睡衣四脚朝天地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以吼歌来开始我新的一天?
他们可以不介意,但是我不可以不要脸。
No。11
我就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恍恍惚惚地踏入了振华的校门。
报到的那天,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很多学生都是有两个以上亲属陪同而来的,除了爸爸妈妈,可能还有爷爷奶奶和其他活蹦乱跳的晚辈,美名其曰,现场励志教育。我拒绝了我爸我妈分别提出的陪同要求,自己带着相机和证件跑来看分班大榜。
对着人**咔嚓咔嚓一通乱照。我走到哪里都带着相机,以前是三星,现在是索尼,假期新买的,800万像素的最新款,姑且算是考上振华的奖品。
很久之后有一**被称为非主流的晚辈异军突起。他们也时刻都带着相机或者有照相功能的手机,走到哪儿拍到哪儿,连公共厕所的镜子都不放过。不同的是,我从来不拍自己,他们却只拍自己。
红榜贴在围墙上,校本部和分校加在一起,很壮观的一大排。我不想和他们挤,就一直站在外围等待机会。
八月末的秋老虎真够受的,我低头找纸巾擦汗,突然听见旁边一个大叔用人神共愤的大嗓门对着电话吼:“看到了看到了,和茜茜她妈跟李主任打听到的一样,这次的确是分了两个尖子班,对,两个尖子班,一班二班,茜茜杨杨和咱家小川又在同一个班,二班……谁告诉你一班比二班好?排在前面就好啊?你急什么啊?!”
我偷笑,抬起头才看到,在那个舔着啤酒肚的墨镜大叔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个子高高的,瘦削挺拔,一直用不屑的表情盯着地面,尤其在大叔反复强调尖子班的时候,他嘴角嘲讽地微微勾起。
肯定是没考进尖子班心里正堵得慌吧,我心想。
然后举起相机,悄悄地把两个表情各异的人一起拍了进去。
No。12
终于广播大喇叭响起来,要求所有同学按照班号排队等待班主任人选抽签大会。围墙边的人哗啦一下子都散了。其实他们早就找到自己的班级了,只是还都围在那里寻找其他熟人的去向。我趁机移动到墙边,直接绕开前两个尖子班,从三班开始,以极快地速度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由于过分专注,我根本没有余光来看顾周围,所以挪动到五班的红榜前的时候,跟一个男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我的颧骨磕在他的肩膀上,疼得我当场就蹲下去哗哗淌眼泪。不是我娇气,生理反应实在控制不住。
好半天我才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男生挺不好意思地伸手递给我几张面巾纸,我连忙把脸上抹干净,仔细一看,竟然就是刚才被我照进相机的男生。
“同学实在对不起。”他很诚恳地鞠躬,毛茸茸的寸头晃了晃。
“没事。”我摆摆手,抓紧时间继续看榜。
很巧,我就在5班,耿耿这个名字写在第四行的正中央,很好认。
更有意思的是,我右边那个名字,竟然叫余淮。
字面上看着没什么,可是念起来,耿耿于怀,有点好笑。
我就自己咯咯傻笑起来,突然发现我身边的男生也盯着红榜在笑。
被我盯得不好意思,他摸摸后脑勺,指着红榜说,“我名字左边的那个人叫耿耿,跟我的名字连起来,正好是耿耿于怀。”
另一只脚
No。13
我说,哦,我就是耿耿。
后来回想起来,你说人这一辈子有几次机会能用“老子就是XX”的句式对别人说话?
他张口结舌半天,然后才想起来微笑,说,我叫余淮。
这个男生长得……挺让人没印象的,小麦色皮肤,小眼睛,笑起来眯眯的挺可爱。白T恤牛仔裤,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乖孩子。
我点点头,说,以后就是同学了。
他说,是啊,以后就是同学了。
我说,今天天真热啊。
他说,是,是挺热。
我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了。他也张了张嘴,好像因为每次都是我来起话题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然后我们就都笑了。操场的另一边是闹哄哄的排队胜景,这一边是孤寂的大排红榜,和两个社交障碍的新同学。
No。14
男生一列,女生一列,看长度,竟然很均衡。
女性能顶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
大家都在谨慎地打量着新同学,队伍后面就是黑压压一大片家长,整个操场就像动画片里面的日本牛肉锅,虽然食材都是一排一排码得整整齐齐,可是还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腾腾的泡泡。
排队时间太长了,也不知道主席台上到底在搞什么鬼,中国就是这样,台下的围观**众永远不知道上面的人在做什么,别人鼓掌你也跟着呱唧呱唧就对了。
不小心打了个哈欠,特别充分的那种。
余淮站在我旁边,问,“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大笑,周围人纷纷斜眼看我,于是我赶紧闭上嘴。
“恭喜你,终于找到话可以说了。”
余淮翻了个白眼。我猜是这样,因为他眼睛太小,我也看不清楚。
“反正我昨天晚上没睡好。”他说。
“正常,我小学每次运动会前一天晚上都睡不着。只要第二天有大事儿,我就失眠。根本上这都是心理素质差的表现。”
他没说话。
但是他在看我。
我装镇定,不到一分钟就失败。我刚说过,我心理素质差。
“看你小姑啊?!”我低声骂了一句。
他惊讶地张大嘴,“我靠,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才发现,你说话特像我小姑姑。”
我怒视他。
他结结巴巴地说,“表情、表情也像。”
No。15
就在这时候主席台上的副校长开始对着麦克风“喂喂喂”,喂起来没完。
校长说了什么我都没怎么听,我满脑子都是他小姑姑。
末了,趁着校长三句一顿大喘气的空隙,我不甘心地问,“我长得那么老吗?”
他忙不迭地摇头,还挺识相的。
然后说,“我没说你们长得像。我小姑姑比你好看多了。”
最欠扁的不是这句话,是他的语气。
认真,无辜,且诚恳。
“我小姑姑也在振华。”他再接再厉。
这回倒是我吃惊了,“你小姑姑多大?”
“和咱们同岁,”他顿了顿,“你属兔还是属龙?”
我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加上小姑姑,“我属……虎。”
“哦,前辈。”他微微一欠身。
他妈的。
“是虎尾巴,”我强调,“年末。”
他摇头,“你就是属虎屁股,也是虎。”
我无语,只能把话题拉回到他小姑姑身上。
“那你小姑姑也是新生吗?在哪个班?”
他歪头愣了半天,才轻轻叹口气,“一班。”
“靠,”我完全不再计较刚才他对我的不敬,瞬间觉得自己能像他小姑姑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你小姑姑是个牛人啊!”
“是啊。”他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估计又是在纠结尖子班的问题。
“不过,你们同岁,为什么你要叫她小姑姑?”
他扳着手指头开始算,“中考结束之后我爷爷过60大寿,但是其实我曾爷爷是她外公的大哥,所以她妈妈是我的姑奶……不对,呃……我爸爸叫她妈妈姑姑……所以……”
我脑袋里面的神经元已经被捣成了浆糊。
“所以你就叫她姑姑?”
“大人是这么说的。”
“那她叫你什么?”我笑喷,“过儿?”
No。16
然后他就把我晾在一边不搭理了。小姑姑的话题无法继续下去了。
主席台开始一片混乱。各个班级的家长代表上台抽签选择班主任,我百无聊赖地低头玩相机。
翻到大叔和余淮的那张,忍不住笑出来,歪头仰视身边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