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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我的丈夫,也正是令子澹万劫不复之人。
若说将子澹推入这境地的人是萧綦,我便是他最大的帮凶。
刹那恍惚。
第一次我开始怀疑,一直以来,是否真的是我错了。
或许我不该千方百计要子澹活下来,这样屈辱的活,残忍更甚于死亡。
或许我不该一厢情愿为他谋取姻缘,强加的美满之下,却是他的无望沉沦。
闭了眼,我不忍再看。
丹陛之下的群臣三呼千岁。
高冠朱缨,蟒袍玉带,这些高贵的头颅此刻低伏在萧綦脚下,卑微如尘埃。
这便是帝王天威,众生如蝼蚁,数百年皇统至尊,一夕踏于脚下。
望着萧綦的身影,我渐渐觉得寒冷。
承康三年正月,明景帝因病逊位。
太皇太后准辅政豫章王萧綦所奏,册立贤王为帝,废明景帝为长沙王。
正月二十一日,贤王子澹于承天殿登基,册立王妃胡氏为皇后,生母谢氏追谥为孝恪懿宁皇太后。改年号元熙。随即大赦天下,加封群臣,擢升左仆射王夙为左相,宋怀恩为右相。
新君入主乾元宫,同日,废帝长沙王迁出,暂居永年殿。
靖儿早已经习惯与乳母同住,至此,我和萧綦再无需长居宫中,空置已久的豫章王府再度迎回主人。
子澹登基三日后,萧綦上表辞去辅政之职,众臣长跪于承天殿外,伏乞收回成命。
萧綦不允,折子递到子澹手里,他自是不置一词,此事就这样悬在了那里。
表面看来,萧綦已然还政,退居王府,轻从简出。
然而左右二相依然事事向他禀奏,朝政的核心依然不变,权力层层交织,被看不见的线密密牵引,最终汇入萧綦手中。
早春新柳,萌发淡淡绿芽。
窗外莺声宛转啼咛,我慵然支起身子,一晌贪眠,不觉已近正午。
如今回了王府,不再需要早起,顿觉闲散逍遥。
“阿越。”我唤了两声不见人影,心下奇怪,径自挥开纱幔,赤足踏了丝履,步出内室。
到底是春回渐暖,只披一件单纱长衣也不觉得冷了,迎面有轻风透帘而入,捎来淡淡草叶清香,顿觉神清气爽。推开长窗,我俯身出去,正欲深嗅庭花芬芳,忽然腰间一紧,被人从后面环住。
来不及出声,已稳稳跌入他温暖的怀抱。
我轻笑,顺势靠在他胸前,并不回头,只赖在他臂弯中。
“穿这点衣服就跑出来,你这女人,总也学不会乖。”他收紧双臂,将我整个人环住。
“又不会冷,我现在已经很健壮了,你不觉得么?”我挣开他,笑着抬起双臂,旋身一转,谁知脚下一个不稳,堪堪撞上他,惊叫一声仰后便倒。
萧綦大笑,伸臂揽了我腰肢,索性打横抱起,将我抱入榻上。
“我才睡醒,这不算……”我尴尬地笑,“我真的健壮了许多呢。”
“是,是壮了些。”他促狭地笑,“抱起来跟猫一样沉了。”
我用力拍开他不规矩的手,“王爷现在实在很清闲啊,大白天赖在闺房,不理朝政。”
他一本正经点头,“不错,本王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只得沉迷于闺房之乐。”
我啼笑皆非,忽耳畔一热,被他衔咬住耳垂……顿时半身酥软,一声嘤咛还未出口,便被他的吻封在了唇间。
一室春光,旖旎万千。
缠绵过后,我伏在他胸前,温热的男子气息拂在颈间。
他在我耳畔沉沉叹息,“阿妩,你要快快好起来,越来越健壮,这样才能生下我们的孩子。”
旖旎情迷之际,他的话,忽然如一桶冰水浇下。
我睁开眼,一动不动,他轻抚我脸颊,嘴唇印上我额头,我下意识一缩,避开了去,怔怔望着他,连指尖亦有些僵冷。
萧綦皱眉,握了握我冰凉的手,拉过锦被将我裹住,“手都冰成这样,当心着凉。”
我无言以对,低垂了脸,怕被他看见我眼中的歉疚,心中一片惨淡。
午后来人禀报,请萧綦入宫议事。
他离府之后,我闲来无事,带了阿越在苑中剪除花枝。
大概真是着凉了罢,我渐渐有些头疼。阿越忙扶我回房,召了医侍来诊脉。
靠在榻上,不觉昏昏睡去……梦里昏昏暗暗,只觉到处都是嶙峋怪石,森然藤蔓,挡在我面前,怎么也迈不过去,走了许久许久,还在原地,脚下忽被怪藤缠上,沿着我的腿簌簌爬上来……我听见自己一声尖叫,猛地自噩梦里挣醒。
“王妃——”阿越奔过来,慌忙拿丝帕给我擦汗,“您这是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快把药呈上来。”阿越回头唤来侍女,捧了药盏,送到我面前。
一股熟悉的腥涩味道飘入鼻端,我陡然一阵恶心,冷汗迸出,扬手将药盏掀翻。
“拿开,给我拿开!”我失声叫道,骤然间,再无法抑制心中烦恶。
喝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每日里从不间断的服药,太医院已经试遍了各种灵药。
自上次中毒之后,一度因为解药药性太烈,太医唯恐与血厘子药性相冲克,而暂停了服药。
那之后,我满怀企盼,日夜祈求上天赐我一次奇迹。
然而最终是无望。
我垂首撑了床榻,一行泪缓缓滑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已消失。
阿越惊惶地扶了我,手足无措,“王妃,您先躺下歇着……”
我苦笑,再没有力气说话,无力地闭目仰倒。
忽听外面侍女低声通禀,“启禀王妃,信远侯夫人求见。”
阿越退出去,低声喝斥,“王妃刚刚睡下,不得惊扰,你自去回话,请夫人改日再来。”
我闭了眼,默默在心底叹息,婶母,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何以相酬
阳春三月,万物始萌。
银青光禄大夫、同鸾台平章事吴隽入京迎亲,宣宁郡主下嫁江南。
两大豪族的联姻轰动京城,大婚场面极尽奢华煊赫。
郡主离京之日,街头万人空巷,此后一连十数日,依然沸沸传言着那一天的盛况。
王氏的声望,如日中天。
自佩儿嫁后,便只剩下婶母与倩儿相依独守在诺大的镇国公府。哥哥怜悯她们母女孤寂,又喜欢倩儿天真无暇,时常邀她们母女到江夏王府客居小住。
我原以为,婶母未必肯放下昔年怨隙,未料她这次却似毫无芥蒂,更让倩儿跟着哥哥学画,短短时日里,与哥哥府中一众姬妾尽皆熟识,相处甚欢。
哥哥说倩儿颇有几分肖似我少年时候,每次邀约我与萧綦一同入府宴饮,都被我淡淡回绝。
对于婶母,我可以谦和有礼,敬她为尊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忘乎所以。
婶母一连数次求见,都被我以卧病为由挡了回去,今日我却亲自带了徐姑姑回府探视她。
“你这身子自小单薄,调养了许多年,怎么也不见好。”婶母与我对坐,微微叹息,“可惜长公主去得太早,她那样喜欢孩子,若是有生之年得以含饴弄孙,只怕再无遗憾。”
我抬眼看她,缓缓牵动唇角,“婶母说得是。阿妩未能了却母亲这个心愿,也深以为憾,不过母亲虽逝,灵识长伴,待日后我与王爷有了子女,她在天有知,自是聊足欣慰。”
婶母垂首但笑不语,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机芒。
“倩儿今年也快十五了吧?”我忽而笑吟吟问道。
“是,这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婶母略怔了怔,忙笑着接口,眸子在我脸上一转。
我点头,“我看倩儿生性活泼,在家中无拘无束惯了,如今到了京里,处处不比得从前,还需有个人提点调教才是。”
婶母沉吟不答,目光烁烁,似在揣摩我这话里的用意。
“徐姑姑”,我不待她作答,回首唤来徐姑姑,“婶母大概还记得故人吧?自母亲去后,徐姑姑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数十年来,虽名为主仆,我却视她如亲人。”
徐姑姑含笑不语,目光沉静。
“婶母离京已有多年,这府中也荒废了许多时日,不能没有个打点管事的人。”我微笑道,“况且徐姑姑在宫中多年,深谙礼仪规制,有她在跟前,时时提点,也无需送倩儿到宫里,请教习嬷嬷来教导了。”
婶母半张了口,怔在那里。
她自然明白我的用意,若有半句不允,我便将倩儿送入宫中——如今她母女已是相依为命,到了宫廷,就由不得她随意进出,送走倩儿无异于割下她的心头肉。
徐姑姑欠身向她行礼,口中谦辞,婶母无话可说,再也推辞不得,只能讪讪受了。
从此有了徐姑姑在一旁,她母女一举一动,都在我眼中。
我噙了淡淡笑意,望向婶母,在她眼里看见了令我满意的警怯。
——昔日你费尽心思也斗不过姑姑,如今若是欺我年轻,且不妨来试试。
至此后,婶母收敛了许多,只是仍时常让倩儿去哥哥那里。
我只作不知,有时在哥哥府中遇见倩儿,也一样言笑晏晏,时而还教她些琴艺诗赋。
倩儿似乎有些怕我,在哥哥面前一副娇痴活泼,见了我便敛声敛息,格外本分。
毕竟还是个孩子,眼下的无忧无虑只怕也不会拥有太久了。
转眼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
他素来是爱热闹的人,每年生辰都要宴饮欢聚,与至亲好友不醉不休。
这次我和萧綦着实花了许多心思,为他预备下一份好礼。
前人札记中有载,魏人贾摪家财千金,字识广博,曾让老翁乘小舟到黄河中流,用葫芦接黄河昆仑源的水,一天仅能盛七八升,水色过夜转为绛红。用这种水酿的酒,名为“昆仑觞”,其味芳香甘冽,世间罕有。贾摪曾以三十斛“昆仑觞”,进献魏庄帝。
哥哥曾和我打赌,不相信这个传说是真。
如今萧綦寻来酿造名匠,我亲自按古方尝试,费尽巧思,总算酿成。
玉瓯揭开,酒香郁郁如迷,弥漫了满庭。
“这是……昆仑觞?”哥哥怔住,旋即望向我,深深动容,“阿妩,你仍记得昆仑觞。”
“是,我一直记得。”我与哥哥相视莞尔,不需多言,彼此已能明白。
我们生来便是富贵无极,这世上珍罕之物,几乎没有我们得不到的,除了那传说中的缥缈之物。哥哥当年对昆仑觞向往不已,却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酒。于是,我便对他说,这世上有的,我会想尽办法得到,若是世上没有,我便自己造出来。
那时候,哥哥听了我的豪言大笑不已,对我说,阿妩,但愿你一生都能有此豪情。
我从未忘记我们说过的话,正如牢牢记得这昆仑觞。
今日是江夏王府家宴,座上倒有大半是哥哥的姬妾,一派衣香鬓影,莺声鹂语。
各房姬妾丫鬟不只在宴会上争奇斗妍,更是一个个挖空心思献上寿礼,以博哥哥欣然一顾。
满目琳琅,看得我目不暇给,连萧綦也连连笑叹。
我斜眸看他,低低一笑,“看人坐拥群美,大享艳福,某人可有悔意?”
他侧首,似笑非笑,“纵有百媚千娇,也不及我眼前这一个。”
我垂眸,笑而不语,心中如饮甘醴,却又透了些许心酸。
为着他这一句,为着守护我的唯一,这一生到底还有多少风浪等着我去挡?
不经意间侧首,看向偏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