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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被我窥破心事,顾采薇双颊晕红,羞窘不胜,轻咬了嘴唇,一语不发。
我如何看不透这女儿家的心思,她是睹物思人,想起了我那远在江南的哥哥。
可叹这世上姻缘,又有几人如意——她这一番相思,只怕是要空负流水了。
且不论哥哥的风流无心,就算他有情,也注定不能迎娶一个没落门庭的女子为妻。
王氏复兴的希望,全在哥哥身上——如今他声望日隆,又得萧綦倚重,假以时日必是朝廷肱股之材。
我早已想好,待南方战事平定,治水大业告成,哥哥功成回朝,我便要为他赐婚续弦。
这一段婚姻无关恩爱,却对哥哥,对我,对王氏,甚至对整个朝廷都至关重要。
江南沈、吴两家,均是门第高华,富甲一方的豪族,在南方声望赫赫,若与他们联姻,即可助朝廷笼络南方豪族,又为王氏觅得强援。
当年,我也曾憎恨过被人操纵的婚姻,如今,却换我站在权力的巅峰,一手操纵别人的命运。
可叹世事弄人,偏偏让每个人都与最初的执着擦肩而过。
子澹,我,顾采薇……谁不是如此。
顾采薇犹自垂首含羞,我侧眸,不忍再看她,轻叹一声,“蘋花虽美,终究随波逐流,与其空怀怅惘,不如珍重所有。”
她抬首,一双流波妙目怔怔地望着我,转瞬黯然,似被阴云遮蔽了星辰。
到底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心中微酸,轻轻拍了拍她手臂,对她的怜惜又多几分。
除了顾采薇,其他名门闺秀却无一人让我看得入眼,偏偏她又心有所属。
我搁了手中名录,定定对着一盏明烛出神——或许是子澹在我心中太过完美,皎皎如同天上月,放眼凡尘再无一人可匹配;也或许是我太自私,固执地守护着那份已经不属于我的情怀,舍不得让旁人分享了去。
扪心自问,我对锦儿不是没有敌意的。即便不能责怪她欺瞒,也不能责怪她背叛,却终究不能释怀,只因她的出现,破坏了我原以为的完美。
心中郁郁作痛,想起了锦儿,又想起阿宝的眼疾毫无起色,越发心烦意乱。
起身踱到门边,见天色已浓黑,阿越又一次催促,“王妃还是先用晚膳吧,王爷这会子还在议事,恐怕一时也完不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从来都是等着他一同用膳,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晚还在议事。
几番想叫人去探看,终究忍了下来——自那日之后,我便着意约束,对于军政之事,若非他主动提及,我是绝不探问干预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到底不能指望他纵容我一辈子。
此时全无胃口,便让阿越和侍女们都退下,独自倚了锦榻,拿着一卷书闷闷翻看,不觉困倦袭来……
朦胧中,似觉漂浮在云端,周遭雾茫茫一片,不知身在何处。顾盼间,蓦然见到母亲,一身羽衣霓裳,明华高贵,缥缈不可方物。她对我微笑,神情恬淡高华,隐有眷恋不舍,我张口欲唤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转眼间,母亲衣袂拂动,凌空飘举,竟徐徐飞升而去。
“母亲——”我失声大叫,猛然醒了过来。
眼前罗帷低垂,纱幔半掩,我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
床幔掀动,萧綦赶过来,俯身抱起我,“怎么了,方才还睡得好好的。”
“我梦到母亲……”我只觉茫然若失,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方才的梦境仿佛还在眼前。
“想念你母亲,明天就去慈安寺瞧瞧她。” 萧綦拿过床头外袍给我披上,又俯身替我穿上鞋子,“方才见你睡得沉,没有叫醒你,现在也该睡饿了吧?”
他一面抱我下床,一面唤人传膳。
我懒懒依在他怀中,侧首看他,很久没见他像今日这般高兴,“什么事这样心花怒放?”
“今日生擒了忽兰。”他淡淡笑道,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毫无悬念,又易如反掌之事。
(下)
——突厥王最青睐的忽兰王子,号称突厥第一勇士,也是贺兰箴最忌惮的敌人。
此番生擒了忽兰,如同断了突厥王一条臂膀,对突厥军心撼动之大,士气打击之重,自然可想而知。
然而,更重要的是,忽兰被我们控制在手中,便成了牵制贺兰箴最有力的法宝。
忽兰一天不死,贺兰箴即便登上王位,也一天不能心安。
万一贺兰箴翻脸毁诺,我们亦可掉头与忽兰结盟,置他于腹背受敌之境。
如此捷报,令人大感振奋,我连晚膳也顾不得用,缠着萧綦将生擒忽兰的经过细细讲来。
建武将军徐景辉以三千兵马出阵,以血肉为饵,舍命相搏,诱使忽兰王子所率的八千铁骑一路直追,一路且战且退,将敌军全部诱入鹩子峪。守候在此的三千弓弩手猝然发动伏击,峪口两千重甲步兵截断敌军后援,将突厥人堵在谷中。
徐景辉率部折返,前锋铁骑如雷霆般杀到,直冲敌军心腹。
后路重甲兵士均白刃弃甲,各执刀斧杀入敌阵,予以迎头痛击。
鹩子峪一战,从正午杀到黄昏,徐景辉身负八处重伤,麾下将士死伤逾两千,而八千突厥骑兵近半被屠,主将忽兰王子与徐景辉交战,被斩去一臂,负伤堕马,旋即被擒。
其余突厥将士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归降,仅余不足千人的小队拼死逃出,直奔军中报讯。
那一番风云变色的血屠之景,饶是萧綦淡淡讲来,亦足以惊心动魄,令听者胆寒。
遥想当时情状,我屏息失神,不觉手心尽是冷汗。
我长长吁一口气,“这徐景辉真是神人,身负八处重伤,还能力斩强敌于马下!”
萧綦长声大笑,推案而起,“如此虎将,在我麾下何止徐景辉一人!”
他仰首北望,豪气勃发,坚毅如隽的侧脸仿佛笼上一层寒霜,映着窗外清冽月色,恍惚间令我错觉,似又回到了苍茫肃杀塞外边关。
他挺拔身影,在那袭蟠龙绣金的玄黑锦袍之下,整个人浑然似出鞘之剑,杀意凌厉,袍袂上华丽的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跃入云霄,森然搏人。
看惯了朝堂上庄穆雍容,习惯了烟罗帐里百般缠绵,我几乎淡忘了当年的震慑,淡忘了眼前之人,才是真正从刀山血海里踏过,历经了修罗地狱,仗剑踏平山河,一步步登上这九重天阙——他才是世人眼中的神,杀伐之神!
是夜,一夜无梦,却几番从朦胧中醒来,总觉心绪不宁。
辗转直到天色将明,才迷糊睡去。
刚合了眼,倏忽就敲过了五更。
我翻身,依然赖在萧綦怀中,只等着宫人在屏风外轻敲三下叫起,再起身不迟。
陡然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匆忙,值宿内侍在外面扑通跪下,颤着嗓子通禀,“启奏王爷王妃,慈安寺来人奏报——”
我一惊,莫名的紧窒攥住心口,来不及开口,萧綦已掀帘坐起,“慈安寺何事?”
“昨夜三更时分,晋敏长公主薨逝了。”
母亲去得很安祥,连宿在外屋的徐姑姑也没有听见半分动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去了,素衣布袜,不染纤尘,躺在檀木禅床之上,眉目宁和,仿佛只是午间小睡而已,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将她惊醒。
“公主从来没有睡得那样迟,入夜还到庭中站了半晌,望着南边出神,回房又念了半宿的经文。老奴催她就寝,她说,要念足九遍,给小郡主祈福呢,少一遍都不行,今晚念不完就没工夫念了。”徐姑姑怔怔捧着母亲的佛珠,眼泪簌簌落下,“公主她,是知道自己要去了罢。”
我静静坐在母亲身边,伸手抚平她衣角的一道浅褶,唯恐手脚太重,惊扰了她的清眠。
沧桑岁月,褪去了她昔日国色天香的容颜,却积淀为澄静的光华,如玉中透出,照亮周围的每一个人,没有丝毫机心私欲,只有无尽的爱与宽容。
母亲才是真正高贵的女子,或许,她真是谪入凡尘历劫的仙子,如今终于脱了尘籍,羽化归去,回到那个清净无尘,没有恩怨权谋,没有离合悲苦的地方,那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我深深凝望她圣洁容颜,只觉心中空茫,幼年往事纷纷涌现,母亲的一颦一笑,一声低唤,一句叮咛,历历如在眼前,只是从今后,天人永隔,再无机会陪伴她身边了。
“传内史拟诏——”我强抑伤心,俯身替母亲理好鬓边散发,缓缓开口,“奉晋敏长公主为圣慈真华夫人,敕造灵塔,永享供奉。”
慈安寺里钟声长鸣,夏日阳光照得乾坤朗朗,天际粲然生光。
我立在菩提树下,仰首,见清风过处,木叶摇曳,久久不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如今方知此意。
欲哭无泪,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辛酸孤独将我湮没。
“郡主,王爷已到正殿,诸命妇也快到山门了。”徐姑姑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一双温暖的手扶上我单薄肩头,我含泪回身,见她慈爱面容犹带悲戚,却微笑望住我,犹如母亲在时一般。
“徐姑姑……”我与她对视无语,握了她瘦削的手,却渐渐自心底生出力气。
我忽然哽住,目光越过她肩头,看见长廊的彼端,萧綦玄衣高冠,大步踏来,伟岸身形仿佛将那灼人日光也挡在身后,为我投下一片荫凉。
我向他奔去,脚下虚软,短短一段走廊竟比往日漫长了许多。
“阿妩——”他抢上前来,将我揽入怀中,用力揽紧,眉宇间一片深深怜惜。
恍惚间,忆起多年前,我也曾经历过一次至亲的辞世,那是我的外祖母……那一年,万寿宫外,紫藤罗下,子澹的眼神温柔如水……谁曾料,世事如棋,不过是转眼数年,一切物是人非,如今连母亲也弃我而去。
只是这一次,尽管悲伤彻骨,却不再惧怕孤独,只因有他在我身后,相扶相携,再不会离去。
泪水终于汹涌决堤,我用尽全身力气环住他腰间,似在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萧綦与我一同至母亲灵前拜谒,随后鸣钟举丧,诸命妇拜谒灵前,阖宫上下缟素致哀。
母亲既已遁入空门,再不会留恋尘世荣华,这身后哀荣,太过喧哗,反而非她所愿。
她的灵柩终究没有回宫,也没有回到镇国公府,无论宫廷还是府邸,都不是她最希望停留的地方。
只有这慈安寺,远离尘俗,才是她余生所寄。
京中高僧率寺中众尼举行法事,一连七日七夜,为她念颂超度。
最后的一晚,我素衣着孝,彻夜跪在灵前,随着僧人诵经之声,默默念诵,祝祷母亲早登仙界。
萧綦也留在寺中,陪我送别母亲最后一程。
他轻扶住我,柔声劝慰,“你已跪了大半夜,起来歇息一会儿罢。”
我心中凄凉,只是摇头。
“逝者已矣,珍重自己才可让亲人安心。”他叹息,强扶了我起来,“你身子不好,自己要懂得爱惜!”
徐姑姑侍立在旁,正欲上前搀扶,却见一名青衣女尼悄然到她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
我无心多问,任由萧綦扶我靠在椅上,黯然望向母亲的灵柩,伤心无语。
徐姑姑在旁迟疑了片刻,趋前低声道,“王妃,妙静在外殿跪了半夜,恳求送别公主最后一程。”
“谁是妙静?”我恍惚抬首。
“是……”徐姑姑一顿,“从前府里的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