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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上)-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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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然回头,哈哈大笑,笑声尖利刺耳,“傻孩子,你真以为你那夫婿是盖世无敌的大英雄,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他手握重兵又能如何,匹夫之勇,一样是落进我的圈套!”
  她大笑着,扬袖指向东宫方向,“好孩子,你看看那边!”
  窗外,一片浓烟火光从东宫方向升起,熊熊大火映红了这九重宫阙的上空。
  “我怎么会让隆儿待在东宫,等他萧綦去拿人呢”,她微笑,似乎无比的欢畅愉悦,“禁军侍卫全都守护在乾元殿,就等他扑进东宫,埋伏在里面的三千甲士,就等着这位大英雄呢,就算他力敌千军,也难挡我万箭齐发,火烧东宫!”
  那片火光越发猛烈,身在这内殿,也隐隐能听见梁柱崩塌,宫人惊呼奔走的声音含混传来。
  我望着那片火光,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拳,冷汗渗出掌心。
  外面已经是火海刀山,血流遍地,而着高高在上的乾元殿,却犹如宁静的风暴之眼,如死一般沉寂坚固,没有人可以撼动——多么可笑,守护着这大殿安宁的,却是龙床上早已僵冷的那具尸身。皇上殡天,尸骨未寒,这个时刻谁敢闯入乾元殿,大不韪的弑君之罪就正好落到谁的头上。殿外兵马虽已剑拔弩张,没有萧綦的号令,却万万不敢踏入大殿一步。
  回首望向她,我笑了,一滴泪水却坠下,“姑姑,你苦心布置这么久,将我的父亲和丈夫一网打尽,不知有没有想好,如何处置我?”
  她沉默,缓缓走到我面前,目光忽而转为悲悯慈爱,俨然是昔年温柔可亲的姑姑,然而那温柔中隐隐有一抹阴沉,莫测流转,仿佛有另一个人隐匿在她身子里。
  “你一生下来就跟我很亲,比跟你母亲还亲,那时的你就像个雪团似的娃娃,让人怎么爱惜宝贝都不为过。”姑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语声恬柔,“可是你大了,姑姑留不住你了,你也不是我身边最听话的小阿妩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曾经问你,恨不恨姑姑……你没有回答,只说一切都过去了”,她幽幽长叹,“姑姑知道,你恨,怎么能不恨呢。几十年了,我也忘不了,我也恨,恨他们逼我入宫,恨他置我于不顾。。。。。。有些事,一辈子都忘不了,要说不恨,怎么可能。”
  我泪流满面,再也听不下去,“是的,我恨,恨你们爱我宠我,却又骗我,背弃我,不要我!我恨你是我至亲至爱的姑姑,恨你姓王,恨我也姓王!”
  一声声恨,冲口而出,似乎要将心底所有伤疤都揭开,连血带肉,掷向我的亲人。
  她动容,唇角微微抽搐,猛然将我拥入怀抱,语带哽咽,“恨吧……你们都恨吧,姑姑不怪你,不怪阿妩……”
  我将脸贴住她瘦削的肩头,任由泪水汹涌。
  阴冷的内殿,苍白飞舞的孝幔下,我和姑姑相拥而泣。
  多少年前,她也是这样拥抱着我,任由我任性哭闹,却永远微笑温柔的哄我。
  母亲一向柔弱多病,很少有精力陪着我玩闹,更多时候,我都依赖着姑姑的怀抱。
  然而这个比母亲更温暖熟悉的怀抱,却是最后一次包容我的脆弱和无助。
  许久,许久,她终于松开我,背转身去,不再看我一眼,身影僵冷如石。
  我哀哀望着她的背影,心如刀割,却只能挺直了背脊,硬生生将眼泪忍回。
  姑姑冷冷唤道,“来人,将豫章王妃拿下!”
  门外侍卫答一声是,靴声橐橐而入。
  我深吸一口气,双掌互击,清脆的三下掌声响彻这空荡荡的寝殿。
  从屏风外、垂幔下、廊柱外……那些如人偶一般无声伏跪的宫人内监之中,几个鬼魅般的人影骤然现身,仿若训练有素的幽灵,迅捷无声地出现在我们周围,不待外殿侍卫闯入,两名侍女欺身上前,亮刃在手,一左一右扣住姑姑肩膀,刀锋逼上她颈项。
  其余五人呈扇状挡在我面前,手中匕首森寒如雪。
  就在同时,几名外殿侍卫执刀而入,骤见巨变,顿时呆若木鸡。
  我回身,冷冷怒斥,“大胆奴才,竟敢带刀直闯皇上寝殿,你们想造反不成!”
  侍卫们大惊失色,怔在当地,一个个面无人色。
  “你——”姑姑浑身颤抖,面无人色,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踏前一步,厉色斥道,“皇后谋逆,已被拿下!豫章王奉旨平叛,胆敢有追随皇后谋反者,一律诛灭九族!念在尔等无知,若能迷途知返,将功赎罪,本宫或可饶你们一命!”
  众侍卫面面相觑,眼见雪亮刀刃已经架在皇后颈上,殿外兵马又是虎视眈眈,局势已然彻底扭转。左首一人终于脱手扔了佩刀,扑通跪倒在地,其余人等再无坚持,纷纷俯首。
  我仰首,一字一句道,“将皇后推出殿门,交豫章王处置。”
  “混帐奴才,不准碰我,给我滚开,滚……”姑姑仿佛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疯狂般愤怒挣扎,毫不惧怕颈边刀刃,竟然发疯似的向刀口撞去。
  “你输了,姑姑。”我走到她面前,深深望进她绝望的双眼,沉声道,“成王败寇,并不可耻,即使输,也要输得高贵。”
  她身子一震,直直望向我,目光似乎穿透时光,再回到从前。
  ——这句话,是我十岁那年,下棋输给了哥哥,在她面前哭闹撒赖时,她对我说过的。
  姑姑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目光渐渐黯淡下去,良久,颓然苦笑一声,“不错,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我咬唇,转过身去,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她陡然笑出声来,“阿妩,阿妩……我的好孩子,不愧是我的阿妩!”
  她被两名侍女推着走出大殿,兀自连连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想不到我自负一生,却是输在你的手里!”
  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深浓寒意从心底涌上来,化作万千冰刃霜刺,扎进血脉之中。
  姑姑自负才智,一生都周旋在深宫之中,除了与妃嫔争宠,从未遇见真正的对手。
  她最致命的错误,就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或许,把我嫁给萧綦之后,她就渐渐忘记了,我也是姓王的。
  
  当日,我从宁朔回京,萧綦派了宋怀恩随行,却仍不放心我的安危,于是在王府中挑选了几名忠诚可信,身手矫健的侍女,由武官加以训练,略学了些防身的本事,以便贴身保护我。
  她们跟着我从宁朔到徽州,与萧綦会合,身在大军之中,又一路回到京城,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偏偏在我进宫遇刺那天,碍于宫禁森严,却没有带她们入宫。
  结果就在那天,姑姑的近身侍女阿蓼被刺客所杀,自己受惊昏迷,神智不清。
  为免宫中余孽趁机危害于她,我将这几名侍女派入宫中,随时守在她身边。
  这几名不显眼的侍女,从此留在宫中,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
  起初是为了保护皇后,然而,宫闱安宁之后,我也没有将她们召回王府,甚至为保安全,更与她们约定,除非事态紧急,不得暴露身份,除我击掌示警之外,亦不必遵从任何人号令。
  ——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防备姑姑?
  竟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骨子里本能的戒备和疑虑,驱使我这样做,如同将玉岫嫁给宋怀恩……或许,权谋这个东西,真的是我们家族与生俱来的天性。
  我没有对萧綦说过这番安排,而他也从未问起那些侍女的去向。
  薛公公行刺之后,萧綦利用此事,借机清洗了大批宫中禁卫,派铁骑亲卫入宫,以保护东宫安全为名,实则将他的耳目人手密密安插在宫中。
  更何况,早在此之前,他能暗中协助子律出逃,宫中恐怕早已经布署了他的人马。
  姑姑自以为设下了高明的圈套,请君入瓮,却不知入瓮的不是萧綦,而是她自己。
  此时的太子,恐怕早就被萧綦擒住。
  火烧东宫,不过是混淆众人耳目的一出戏,也正好落下了皇后谋逆行凶的铁证,白白牺牲了忠于皇室的三千甲士,烧尽了琉璃宫阙,却成就了豫章王大义灭亲,铁血平叛的功勋。
  我毫不担心我的丈夫,正如他也不会疑虑我。
  唯一令我担心的,只是爹爹。
  如果爹爹没有收到我的口讯,或是置之不理,贸然兴兵起事,与胡光烈的虎贲军动手,那才是真正的两败俱伤,不可挽回!
  ——镇国公府,此时的镇国公府到底如何?
  ——太子被擒,皇后伏罪,禁军弃械归降,宫中大局已定,我却陡然预感到更大的凶险。
  一时间,心中急火如焚,再也强撑不住,眼前渐渐昏黑,一股甜腥涌上喉间,冲口而出。
  我举起袖子,来不及遮掩,一片猩红已经溅上素白袖口。
  有人抢上前来扶我,眼前影影绰绰,我却看不清楚是谁,只觉天地翻覆,旋转不休,整个人都似漂浮在空中,却又缓缓下坠。
  阿妩,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从门外传来。
  有人唤我,是萧綦,是他来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陡然令我清醒过来,倚着身旁侍女勉力站稳。
  殿门开处,他甲胄雪亮,长剑浴血,大步迈进来。
  “谁让你进宫,谁放你进来的——”他人未至,叠声怒斥已到。
  我竭力露出微笑。
  他的目光却在落到我面上的瞬间凝结,瞳孔猛然收缩,怒意腾腾的声音乍然僵住。
  我下意识抬起袖子,掩住嘴唇。
  他猛的抓住我手腕,手指抹过我唇角,指尖赫然带走一点残留的猩红。
  他的脸色变了,目光从指尖猩红转到我脸上,满目尽是惊痛。
  “没事,别怕,我们这就回家,一觉睡醒来就好了。”他揽住我,目光深深柔柔,薄削的唇边牵出一抹微笑,声音无比轻柔,却掩藏不住微微的颤抖。
  我想对他说,我不怕,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也不要担心害怕。
  然而张了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倚在他怀中,全身力气都在迅速流失,眼前渐渐模糊。
  “王爷——”靴声橐橐,战甲铿锵,有人闯进殿来,大声禀报,“左相兵马已经攻入宫门!”
  我身子一激,说不出话来,却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 

成王败寇 





  浓涩辛辣的药汁喂进口中,一阵呛咳再度牵动心口隐痛。
  我推开药盏,实在难以下咽,单单闻到那股辛辣与腥甜混合的味道,已足够令人难受。
  “王妃,你不喝药,身子怎么好得起来……”阿越急得快要哭出来。
  我抬眸,勉力给她一个微笑,“我歇一歇就喝。”
  这药里面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味道虽不算很苦,却古怪异常,腥腥甜甜,隐约有一股熟悉的辛辣,总觉得曾经闻到过,却又说不上来,只是让我莫名的觉得抗拒。
  然而药效似乎确实灵验,自我醒来,喝过两剂汤药,心口锥刺般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
  阿越说这是御医开的方子,王爷特别吩咐了专人熬制的。
  我微微苦笑,接过药,闭眼强迫自己喝下。
  其实药有何苦,这样的时候,明知道外面天地翻覆,至亲之人危在旦夕,自己却像废人一样躺在床上,连外面的音讯都不得而知——这才是最大的折磨。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微微探起身子。
  “大概是戊时吧”,阿越望向帘外,只见天色昏黄,隐有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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