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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无语,脸颊贴在他胸前,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丝衣传来,仿佛是我仅有的全部温暖。身子不由自主蜷缩,只想深深钻进他怀里,一辈子不用离开。
“伤口还疼么?”他小心地圈住我身子,唯恐触痛伤处。
我牵动唇角,微微一笑,只是无语摇头。
臂上伤口已经敷上宫中灵药,并不怎么疼,可是心底里,丝丝缕缕泅出的隐痛呢?
他望着我,满眼都是爱怜,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轻轻吻上我的额头,带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好好睡一觉罢,醒来就没事了。”
心中微酸,我明白他欲言又止之下的歉疚,却不能说破。
不经意间抬眸,眼前赫然是绣满鸾凤的大红床幔,层层低垂,帘外烛影深深,触手是一片温软锦绣,甜沉沉的熏香气息萦绕,如水一般浸漫开来……
“我们在哪里?”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我怔怔看向萧綦。
他微笑,“我们回家了。”
家,我们的家——我仰起头,努力辨认这似曾相识的环境,依稀似回到了洞房之夜,我一个人裹着大红嫁衣,孤零零躺在喜红锦绣的婚床上,和衣睡到天明。
一别两年,我又回到了这里。
从前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一眼,新婚第二天就拂袖回家,再未踏入这里一步。
这座恢弘奢华的王府还是当年萧綦初封藩王,朝廷特地命内务司工匠建造的,以示天恩浩荡。只是他长年戍边,并不曾长住于此,整座王府落成之后,还未真正迎来主人。
——敕造豫章王府,这里就是我后半生将要度过的地方了。
清晨醒来,萧綦早已上朝。他总是起得很早,从不惊动我,自己穿戴起身。
“来人——”,我唤来婢女,却又是陌生的面孔,顿时想起玉秀,心中又是一阵忧烦。
这不声不响的孩子,平素胆小得动辄哭泣,没想到生死关头却肯与凶徒舍命相搏,拼死救主,如果不是她狠狠一口咬下,只怕我也避不开那一刀。
她自己被薛道安一脚踹飞,伤及内腑,虽已传了御医诊治,现在却不知道情形如何。
姑姑病成那样,父亲拂袖而去,哥哥至今还未说过一句话,母亲更是连面也未曾见到,还有宛如姐姐……昨日入城之后,连番变故,竟无暇回家一趟。
心头诸般挂牵,纠结在一起,我立在窗下,遥遥望向镇国公府所在的方向,又是酸楚又是挂牵——家门近在咫尺,父亲,母亲,哥哥,还有锦儿……回家的念头从未如此刻一般强烈!
我默默一咬唇,“预备车驾,去镇国公府!”
下人们立刻忙碌开来,而我再也无心梳妆,恨不得马上飞奔到母亲面前,却又怕被母亲见到这副憔悴模样又要心疼,不得不耐着性子仔细穿戴起来,刚刚打扮妥当,正欲起驾出门,一名婢女进来禀报,“禀王妃,晋敏长公主侍前徐夫人求见。”
——徐姑姑来了!我惊喜交加,不及思索便奔了出去。
真的是她,徐姑姑青衣素髻,端凝如玉,含笑立在堂前,老远见我奔来,便深深伏下身去。
“奴婢拜见豫章王妃。”
我硬生生收住几乎冲口而出的一声娇唤,心中清醒省得,我已再不是当年腻在她身边撒娇的小郡主了……细细看去,见她鬓发微霜,竟也老了许多。
徐姑姑原是母亲陪嫁的宫女,看着我和哥哥从小长大。在我大婚前不久,徐姑姑的父亲在家乡去世,她回乡奔丧,错过了我的婚礼,自此一别,竟然到今天才得相见。
我趋前将她扶起,一时哽咽难言,她眼里亦是泪光莹然。
“徐姑姑,是母亲让你来接我么,我刚备了车驾,也正要回府呢。”
我收起心中唏嘘,对她展颜微笑。
她微微一怔,继而摇头,鬓边银丝轻颤,“奴婢奉公主之命,是来接郡主去慈安寺的。”
“慈安寺?”我愕然。
“公主已经离开镇国公府,住进寺中月余了。”
我身子一震,如被冰水兜头浇下。
梵音萦绕的慈安寺,是皇家敕建的寺院,原本是圣祖皇帝为感念宣德太后慈恩所建,历代以来,却渐渐成为无嗣的后宫妃嫔们了却残生之所,不知有多少红颜寂然消逝于此。
站在这清幽古刹高高的石阶前,我陡然失去勇气,不敢面对那扇空门之后的母亲。
自从我被赐婚,继而远走徽州,连番遇险,然后是父亲逼宫,幽禁皇室。。。。。。
皇上和母亲虽是异母姐弟,却自幼相依长大,亲情深厚犹胜一母同胞。
柔弱的母亲,一生无忧无虑,真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金枝玉叶,如此善良的一个女人,却直到晚年,才蓦然从那完美无暇的琉璃世界中跌落尘土。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刻,她跌得有多痛。
也许是不愿再目睹丈夫与亲人生死相博,也许是不愿再面对这残酷丑陋的人世,我可怜的母亲万念俱灰,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逃入清净佛门,带发修行,了却余生。
一步步踏上石阶,迈进山门,沿着禅房幽径一路蜿蜒,一座掩映在栀子花丛后的院落悄然映入眼帘——这小小一方庭院,就是母亲的栖身之地。
咫尺之间,我望着那扇微掩的木门,举步为艰,心中痛楚难当。
吱呀一声,门开处,白发萧萧,纤瘦如削的青衣身影映入我朦胧泪眼。
“母亲。。。。。。”只喊得这喑哑的一声,再不能成句。
仅仅两年,我走时,母亲还是青丝如云,风韵高华的样子,如今却俨然老妪一般。
“我佛慈悲——”母亲垂眸微笑,低颂佛号,神色宁和淡定,目中却莹然似有泪光。
我突然恐慌,隐隐觉得母亲那么遥远,明明就在面前,却似再也触不到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出家!”我哭喊出声,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头扑进母亲怀中。
她衣襟上传来浓郁的檀香气息,像无形的屏障,将我和她遥遥隔开,一边是万丈红尘,一边是青灯古佛,再也没有亲恩慈怀,再也没有舐犊情深。。。。。。
“能再看你一眼,娘也就无牵无碍了。”母亲轻叹一声,手捻念珠,垂目微笑。
我抱住她,拼命摇头,泪水纷落如雨,“连你也不要我了么。。。。。。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不要我了!你骗我,我不相信什么无牵无碍,不相信你舍得我们!”
母亲闭上眼,唇角微颤,开口却是波澜不起的淡定,“爱是空,怨亦是空,舍是空,不舍亦是空。阿妩,我已悟了,你还不能悟吗?”
“我不要什么悟,只要你回来!”我牢牢牵住母亲的衣袖,泣不成声。
“痴儿。。。。。。”母亲长叹一声,“我已皈依佛门,今日与你一见,尘世种种,再无挂牵。”
我哽咽无言,只能摇头,泪眼凄迷地望住母亲,只盼她能有一丝动容。
“去吧,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母亲仍是微闭双眼,面目越发朦胧遥远,终于缓缓转身,掉头而去。
她的袖袍被我攥在手中,一点点绷直,她却仍不回头。
我仰头望着母亲的背影,终于,缓缓松开了手,心头只剩一片绝望的冰凉。
一路恍恍忽忽,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寺院,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府中。
任由侍女为我换下外袍,梳洗整妆,我只如木偶一般,不愿开口,不愿动弹。
“王妃,宋将军求见,已经等候多时。”
我听在耳中,却无动于衷,依然默默出神。
侍女似乎一连又说了几遍,我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宋将军,什么宋将军——
“是宋怀恩么?”
“正是。”
他来见我,会有什么事。
勉强打点起精神,步出前厅,那清俊瘦削的年轻将军立时俯身行礼。
自离开徽州之后,再未与他单独会面,在军中偶尔见到,也只是颔首一笑而已。
自他伤势好转以后,整个人越发显得清痩沉默了。
“让将军久等了。”我坐下来,微笑欠身,“坐吧,不必拘礼。”
他默然坐下,似乎心事重重,却不开口,半低了头也不看我。
侍女奉了茶上来,我轻轻扣着茶盏,展颜笑道,“将军方才去看过玉秀了吧?”
“是,末将已经探视过玉秀姑娘。”他答得干脆。
“有劳将军费心了。”
“王妃言重,玉秀姑娘当日照拂之恩,末将感激不尽。”
他在徽州受伤之后,玉秀确实尽心服侍,无微不至,也难为那小妮子一片心意。
宋怀恩突然起身,向我屈膝一跪,“末将斗胆求娶玉秀姑娘,恳请王妃恩准!”
我愕然,一时捧着茶盏,说不出话来。
波澜急
宋怀恩侧跪在地,面无表情,薄唇紧抿成一线,只是垂目盯着地下,仿佛要将那琉璃青砖盯出洞来——如果只看他此时的神情,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年轻男子正为了心仪的女子求亲,而会以为他在严阵待命,去赴一场艰难卓绝的战役。
我不语,看了他许久,他亦沉默地跪在那里。
“你先起来,坐下说话。”我轻叹一声,搁了茶盏,挥退所有侍女。
他身姿笔挺地坐在椅中,依然恭谨严肃。
——这一切,不都是在我计算之中的吗,只是比我预期的来得更快。
从宋怀恩受伤,我将玉秀派去他身边服侍,就已经存了这个念头,让他二人有机会相近相亲。玉秀原本就已对他动情,而宋怀恩即便再怎么铁石心肠,在一个多情少女悉心照料之下,相信他也很难不被打动。
将我的贴身侍女,嫁给萧綦的心腹大将,饶是他雄兵百万坚不可摧,也难当这温柔红粉乡里,无孔不入的暖风——我不要永远只站在萧綦背后,面对男人的世界,只做一个旁观的看客。无论金戈铁马,还是铜墙铁壁,我总有办法将它打破。
只是我没想到,宋怀恩这么干脆就接受了玉秀,接受了我为他安排的姻缘。
更没有想到,玉秀竟然舍生救我,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子,竟然有如此的忠诚和勇敢。
相形之下,顿时让我精心设计的一切,变得如此自私而尴尬。
曾几何时,我也憎恨别人操控我的命运,不料今日,却轮到我来操纵他人。
玉秀是个简单而隐忍的女子,只会默默在暗处仰望心仪男子的身影,大概连做梦也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真的嫁给他,而且是风风光光嫁做他的正室夫人。
我可以成全她的姻缘,给她身份名位,却给不了她那个男人的心。
假如此刻,我拒绝宋怀恩的提亲,却又毁去了那个女孩子最大的梦想。
对于玉秀,我不是不愧疚;对于宋怀恩,我又该如何?
他的顺从和接受,不是没有原因。
我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愿去深想,既然他选择沉默,我亦乐于无知无觉。
不管怎样,这一步,既然踏出去了,就没有再退回的可能。
望着眼前年轻沉默的男子,我终于收起心底最后的犹豫,对他微微一笑,“玉秀是很好的女子,有如一眼清泉,甘醇可人,这样的女子是值得相伴终生的,宋将军有如此的眼光,不拘身份俗见,我很钦佩,也很为玉秀高兴。”
宋怀恩低下头,“王妃过誉,末将不敢当。”
“姻缘之约,不同寻常,虽说这世上真正如愿的姻缘屈指可数,可我仍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