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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住在这?”半晌他轻轻问。
“因为我母亲被贬下凡间,第一世投胎时来了这里。”杨戬道。
那仙界禁忌往事中的美丽女子,现在……已入了多少轮回,不知辗转投生在何方了吧?篱怔然不语,想起了自己那孤独流放的母亲。
(二十二)
转身看着篱额头渐渐渗出的汗滴,杨戬皱了眉:忘了他一直生长在清凉的海中啊,这人间酷暑的夏,原本会让他感到不适的难受。
“篱,从今天起,我让你四天看尽四季。”他道,不待他的回答,双手一划,忽然数百里之内,景物瞬间全非。
愕然看着满山浓翠颜色顷刻间褪成嫩绿,林间草地上春花怒放,篱屏住了呼吸。……
春天,真的是春天。一片早春气象中,百鸟争鸣,万物复苏,和海中的生机盎然不同,带着他从不曾见的人间气息。
可是……这样违反节气,会不会惊扰了人间?他看着远处青苗初长的田地,忽然有点犹豫。
“不过四天而已,过了这几天,人间仍是如常。”似是猜到他的担忧,杨戬笑了,不再掩饰心中浓浓的喜悦。“其实——我们还有很多个四季会永远在一起。”
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怀中安静的人似乎是默认了他的欢喜。
……
一日竟是如此短暂啊,立在山间,篱恍惚地想,昨天那春日胜景,尚没全部记在心里。
“杨戬,春天,我算看过了。”他淡淡道。
转眼处,漫山红叶如火如荼,远处田间稻谷垂穗,千里金黄。这方才还青翠逼眼的山峦和田野,已是秋意盎然,别有动人之处。
痴痴看着这人间胜景,仿佛是要铭记在心一般,篱很久不语。
……
“今天该是冬天了,想看下雪么?”第三日,这耳边,是那人低沉的询问。
春华秋实不再,替代了的,是山林中一片静谧无声,鸟兽藏尽。天空渐起渐密的雪花,初如柳絮,再似鹅毛。……气温骤降了,低头看着篱额前的细汗一点点隐去,握着他渐凉的手,杨戬的心有了不知所措的不安:这样的虚弱啊,若不是早已查明了失去龙珠的后果,他该会忍不住怀疑那是维系龙族生命的必须之物了。
“殿下放心,属下已详问过各海龙族:都道失去龙珠后便会法力全失,再不能变回龙身,更不能在水中遨游,却无性命大碍。”……耳边那白猿精的语声肯定,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曾狠狠击中过他的心。
若那个骄傲的人知道自己身上早已带了避水珠,更早在海中浮沉时就已清醒,会怎样面对自己?……不为人知地叹口气,杨戬慢慢搂紧了篱。
“有点冷,对不对?”他道,解开了自己的衣袍,将那渐渐凉起来的身子裹了进来。当那柔和清瘦的腰肢贴近他的躯体时,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有点僵硬。
似是不能容忍这僵硬,杨戬轻柔地地将篱的头按向了自己,让那冰冷的脸贴近了他火烫的胸口:这里,不仅有我的心跳,还能感觉到你自己的龙珠。……
虽然无度地品尝过这身体的每寸每分,隔着那薄薄的衣料,杨戬还是感到了渐渐的意马心猿。微微苦笑着,他不露声色地将篱滑幼无骨的身体向旁微微一带,远离了自己渐起的欲望之源。
立在云雾缭绕的山顶,看着四周白雪飞扬的天空,那一刻,杨戬以为尚有天荒地老的时间可容自己重新来过。
……比起尚有人烟的玉垒山,与之遥遥相望的青城山则是隐于云雾,不见凡人了。
站在许久未踏入的青城山中仙宫里,杨戬将不知何时已昏昏睡去的篱安放在了寝宫的床上。
山谷中一个新挖的大坑方圆数里,新鲜的泥土刚刚被善于开山掘土的郭申将军一夜之间运去了远方的东海,填高了最深的一处海底沟壑。
“可以劳烦风婆雷公布法了。”他望着窗外忽然阴霾密布的天,向身后道。
“是。……”直健将军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可东海王说,要这大坑变成湖泊,需连落百年不遇的暴雨整整三日。到时良田变泽国,人畜喂鱼鳖——怕是会触犯天威啊!”
“我就是要这山中出现湖泊,要这湖中盛满海水,不行?”杨戬淡淡道。
……风调雨顺了几千年的川中平原,这一夜,忽然凭空电闪雷鸣,风云轰隆,落起了来自东海的古怪咸雨。
……三日后,雨断云收,天放了晴。
因为这瓢泼大雨而解的闷热暑气,也在骄阳升起的那刻悄然入袭。
室中四处置放着大块从北寒之地运来的寒冰,可这蜀地夏日的热,已非修行短浅的山精水怪所能忍受,何况是已同凡人并无两样的篱?
静静靠近了竹榻上闭目着的篱,看了他很久,杨戬起身立在了仙宫外。举手一挥,酷暑的天气已倏忽改变,重回了温暖的春天。
“殿下!”直健惊讶地看着他。
“不用说了,从今以后,这青城山附近几百里,不会再有夏天。”他冷冷道:“有什么违天之处,自有我杨戬一人受那天谴。”他冷冷道。
“篱?……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里,你会凉快很多。”看着篱忽然睁开的漆黑眼睛,拭去了他额头密密的汗滴,他柔声道。
虽然梦想过,却还真是不习惯这有因却无稽的温柔啊,篱怔怔看着眼前这恍如隔世的男子,十一天了,……从海底上岸,今天已是第十一天。
任由那宽阔温暖的手拉住了他,篱摇了摇头:“我哪里都不想去。”
“可那里有你喜欢的水。”杨戬道。
水?……杨戬啊杨戬,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再不能游泳了?……静静看着他,篱眼中出现了自海中醒来后第一缕痛楚。
“我知道!”似是听见了他心里的话,杨戬慢慢地、痛苦地开了口,再不想收:“我知道当年是你从海中救了我,我知道敖丰喜欢的是孙悟空,……我知道那天从龙宫回来你是被你表兄强逼,我还知道——这次 在海底,你把你的龙珠喂给了我,想用你的死惩罚我。除了这些,可还有我不曾知道的?……”
“没有了。”篱淡淡道,似乎并不惊讶他所知道的已是这么多。
“是没有了?还是只要我不说,你便永远不会主动提?!……”忽然紧紧将那安静的人儿强拉到眼前,杨戬脸上有了隐约的愤怒。
“杨戬……有一点。”很久,篱才思量着开了口:“那就是我从没想过要惩罚你。”
悠悠望着窗外浮云,他神色有丝游离:“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一个美好的传说,在那个传说里,有个男子英武不群,傲岸不群,天界无敌。他和我身世相似,却劈山救母反抗天庭,做了我永远做不到的事。……”
苦涩地笑了笑,他的语声在室中轻柔而飘忽:“直到有一天,我在海底见到了一个人。……事后我就一直想——这个高大英俊,可又偏偏在水中无助而无害的这个人,就是我心中的杨戬了。”
“篱,你在自欺欺人。”杨戬盯住了那思绪游离的人,残忍地道:“你喜欢的杨戬,不该来自传说,来自海里。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事。——那才是我杨戬。”
转头看着远处青山绿树,他的声音冷了:“从出生起,母亲便被压在桃山下,我是被一只母豹喂大的。我没试过甚么母乳甜美,成日喝的,只是野兽的乳汁和动物的鲜血。”
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静静卧在树下的黑色大犬身上,他接着道:“这啸天犬是我从一群豺狼口中救的,那时候它还是一条小狗,又瘦又弱,却和我一样的凶狠倔强,被那群狼咬得见了几处骨头,也是一声不叫。……哼,它想必也知道,叫有什么用?凡事还不都得靠自己?”
顿了顿,他继续道:“七岁时我跋山涉水找到师父,才练了这一身九天玄功。可师傅道我天生神力,禀赋绝佳,很快也教不了我了,便将我送下了山。临别前只说我天性善恶难辩,望我好自为之。”
篱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没有父母,没有了师傅,那又怎样?倒是和这不会说话、兽性未尽的啸天犬在一起,我反倒觉得舒坦。——从此后只是万事随心,逍遥自在。”停了停,杨戬自言自语:“高兴了,我就佑一方水土;有人惹了,我也由着性子杀生屠灵。”
脑海中想起了多年前那场震惊天界的叛逆行径,他冷笑了:“只要有本事有法术,我救生母、逼玉帝,这天上地下的人看着,还不是没人敢说二话?”
“杨戬,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当初会答应帮玉帝降伏孙悟空?”篱静静道:“我以为你该不愿意。”
“那不是帮玉帝,是帮我舅舅。”杨戬傲然道:“母亲临投胎前曾叮嘱我说;玉帝和我是她仅有的亲人了,此生纵然都再不能逢,在凡间,她也希望我俩再不兵戎相见。”
一时间,两人似乎都没了话。
“我在人间天上四处游荡了几千年。我以为——我从不觉得孤单,也并不需要什么莫名其妙的柔情蜜意。”他的声音有丝游移:“可我好象错了。”
“篱,告诉我——”回首看着篱鬓边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杨戬怔怔地有些出神,终于问出了口:“如果说第一次救我,是意外的天意,可为什么……你依然对我这样好?——在知道我并不是你心中的天神之后。 ”
沉默着,篱不看他那深究而痛苦的眼神。
“是错吧。”半晌他淡淡道:“当发现错时,我已经输得太彻底。”
(二十三)
震动了一下,杨戬慢慢将篱拥进了怀里,心里忽然绞得痛楚难当:现在说懊悔和后悔的话,是不是都是一个笑话?抱歉和自责,是不是更象是讽刺?……
没有回答,也没有抗拒这亲密,篱依旧沉默着。
“篱……篱!你要我怎么做?!”耳边,那骄傲跋扈的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痛苦。
“杨戬,我要的,——你给不起。……”篱轻声道,闭上了眼,似乎有丝疲倦。
“你永远不说,又怎么知道我给不起?!?”杨戬忽然狠狠抱紧了眼前的身体。
“我有说过。”篱笑得孤傲:“我请你一定信我,你说——我不配。”
你杨戬的身体挺直了,僵立在那里,很多曾以为未被珍藏的画面一一恍然想起。
眼前,是谁热切的眼神,闪动在那些短暂的情动一刻;耳边,又是谁羞涩却坚持的低语:“我告诉过你,我喜欢过一个人。……”
“现在我已知道了,也给得起!我们还有几千几万年可以在一起,还有很长的时间让我补偿你,让你忘记,对不对?……”
……室中安静了,没人再开口,压抑而沉闷的气氛象是这几天落雨的天气。
一阵大笑忽然遥遥传了来,转眼间近了前。一道金光和着清风双双落地,竟是那表情得意的孙悟空和神色依旧不忿的敖丰。
冲到近前,一把从杨戬怀中拉开了篱,敖丰轻叫起来:“你好不好?!……我早就要来看你,偏那臭猴子缠着我不放!”
篱讶然看着他,再看着一边笑得灿烂的那人,说不出话了:这两人,也太神出鬼没了。
“说啊,那个三只眼有没有再怎样你?”敖丰怒气冲冲地回了头,看着神情不变的杨戬:“那日他抱着你从海里上来时,要不是看他一副后悔得快死的衰样,我才不会答应留下你!——要是这三只眼口不对心,我这就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