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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司聆荼,却是这一支中,最为出色的。和亲之人,纵使其余的有诸多顾忌,可为何非选了她!
「陛下,司聆荼何等无双,陛下您明明知道,却要送她老死于上宁的侯门深宫中吗?」
晏长治没料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不想同他争执,只说:「她再怎么懂兵,却不过是个女子。和亲出嫁,也是为国效力。」
「呵,晏朝的社稷,原是靠的女子来牺牲婚姻?」蔚念也是,司聆荼也是,为了您的一己之利,为了您的全局顾虑,她们,就只能选择拿终身来为江山铺路?
晏长治从他毫不避讳的目光中,看到了呼之欲出的愤怒,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魏远争,你凭什么来和朕讲这话,你若知道朕辗转了多少长夜,才做出那样的决定,你可还能妄下如此刻薄的决论?
「司聆荼她,是主动向朕请求的去上宁。」晏长治拂袖背过身去,留下身后错愕的臣子:「这条路,是司聆荼自己选择的。魏远争,别以为只有沙场点兵方是爱国。」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地要去打抱不平,她,或者她们,竟都是心甘情愿的。真正迂腐的,却是自己。这五年来,他纵然礼遇有加,但始终未曾对蔚念有过亲近。他以为,这个女人的内心应该是怨恨的,却从没考虑到,像他们这样一场政治婚姻中,还有可能存在感情。
「魏远争,朕——」那一刻晏长治不知是欲说些什么,魏远争恐怕再不能知晓。屋内沸腾的骚动将他的话语盖过,魏远争仅能听见的,是无数尖刻的人声在叫喊,德妃娘娘,德妃娘娘……
德妃痛苦地捂着小腹,豆大的汗珠从姣美的容颜上不断沁出滑落。谁都能看出来,是德妃肚里的孩子出了事。
晏长治上前握住了德妃的手,「紫歆……」,他唤着德妃的闺名。
屋内众人很快被驱散了,蔚念远远地站在他们身边,丈夫的回来让她莫名地心安起来:「远争。」她抬头望向那张俊逸的脸庞,「姐姐她,不会有事的,对吗?」
蔚念知道,以表姐爽直的性格,又不懂得隐忍,在这深宫中迟早是要吃大亏的。更何况德妃近来的风头盖过一时,因此,这场宴席从一开始就布下了祸害的种子。而现在,这种子果真如她所预料的一般发芽了。
云裳水袖中她伸出玉琢的柔夷,轻轻挽住了丈夫的臂膀,却看到丈夫的目光不是朝向自己或者德妃,也不是这屋内的任何一处角落,而是那双手,陛下与德妃紧紧相握的手。
第三十一章:曲休歌尽,新词了情
太医一行匆忙赶来,晏长治终于将手松开,起身让开床前的位置:「快给朕看看,德妃到底是怎么了!」他急喝。
来的是太医院的右院判余怀兮,上去以三指隔了绫绢取寸口诊脉。宫人已将床上的帷幔放下,单凭脉象推断,实难确诊。耽误良久,晏长治方要催询,余怀兮战战兢兢起身回道:「回陛下,德妃娘娘,德妃娘娘的脉象沉微细涩,未足月而有散脉,为……为流产之兆。乃,乃是气血虚损,冲任不固,不能维系而坠。」
余怀兮方一说完,只听帐内德妃一声哭吼,叫道:「我的孩儿!」。凄厉至极,半晌竟无动静,偶有哽咽啜泣之音外露,也是断续不能相接。
「德妃并未出血,何来小产一说!余怀兮,你若误了龙儿,仔细你的项上人头!」晏长治当也是焦虑之故,一通火将院判余怀兮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哪里还能好好再诊。
眼看着龙脉胎死腹中,余怀兮又束手无策。身边的人都为这一场面轻捏了把汗。
正无从挽回之际,却见余怀兮身后有一随行太医突然上前几步,启奏道:「陛下息怒,陛下可否恩准微臣代余太医为娘娘诊脉?」众人皆是一惊,看这人的官服,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院吏目,何以主动出头揽上这样棘手的差事,难道当真是胸有成竹,枉顾了身家性命?
远处,魏远争眼瞳骤然一紧,下意识地往这声音的源头望去。蔚念挽着他的手臂,竟发现自己的丈夫不知为何,正激动地微颤着身体。
不,他在心中呐喊,这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人再拥有那样的嗓音!
即便它不再带着年少的稚气,可那颦笑间的口吻,何时从他脑中真正褪去!
「远争!」蔚念低着嗓子叫他,魏远争一滞缓缓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撇开了妻子,独自一径往前走去。余光中,身旁的宫人都不住朝他侧目连连,魏远争方才有了意识,自己,是失态了。
可是,凭谁能在这样的情境下沉静从容?
他看到他站起身来,同自己一般的高度。看到他转过清隽温和的轮廓,似冰雪转瞬的热度。看到他眼中一瞬流过的寒波,如那个元宵夜所感知的一般璀璨温柔。
江南,若这个人是你,纵使每次的相逢都隔着无法碰触的距离,只要他是你,我便愿意伸出手,触碰你在的,哪怕丝缕微薄的空气。
魏远争忽然间却有些恍惚,五年了,他以为那少年的死,是上天对自己决绝离去的最大惩罚。既然情愿承受它,来抑制良心的谴责,此刻,自己又在奢求些什么呢?
然而,任凭他如何挣扎,那人的身影,却像隆冬落下的第一片雪,扑簌在他心口,迅速有力地深染了下去。到底是,再移不开视线了。
眼前这个像极了江南的太医,显然是细致的。他将年轻瘦削的手指轻按在德妃的右手脉上,眼睑微阖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半刻后,他又请了左手的脉来,神色不惊,老道得比从医几十载的余怀兮更叫人安心。
宽大的袖口在不经意间滑下,诊脉的人向上捋了捋袖子,没曾想这样的动作,落入有心人眼中,便又是一场波澜。
魏远争惊错了,火烧痕,这人的腕上,延绵着大片红褐色的火烧痕啊!这样的发现,简直令他欣喜若狂,江南,是你,扬州的火场并没有夺去你的生命,对不对!
清澈如空山新雨,话音再起,一室人皆复提了心思。
探究完病症,他行礼向晏长治道:「起禀陛下,德妃娘娘的脉象,虽如余院判所言,沉细迟涩,但中下焦无明显芤脉,可见腹中胎儿尚存。只是脉既有芤兆,胎元虽未殒,然胎元却不固。依微臣看,恐因娘娘热扰胎气,以致肾元无以固胎。若胎得肾系,安之则易矣。」
众下哗然。
「你是说,皇儿可保?」一听此话,便是连晏长治也沉不住气脱口问出。
「是。」面前跪拜的人不卑不亢,恭谨答道:「德妃娘娘既是热扰,若及时以杜仲、续断等补气养失,兼以针灸梳理,当能保住龙子。只是,娘娘身体本就虚弱,期间若稍有闪失,恐难再次受孕。所谓肾为五脏之本,胎元之系,娘娘万不可再于孕中饮酒,心情也需保持平和。」
言下之意,德妃的腹痛,却是因为今日筵席情绪波动,加之饮酒所致。余怀兮伏跪于地,偷抬眼看向自己近来带的这个后辈。陛下正准了这人代自己为德妃开方,只见他恭顺立于桌前,提笔聚精,其下墨迹毫无凝涩,宛若心中有方,一气呵成。
余怀兮胸口凛然,此人自进了太医院,一直安守本分,并无过人之资。今日事件,他却镇定自若,句句在理,难道真是自己平素看走了眼?
可刚才自己为娘娘诊脉,虽不能断言,但娘娘散脉既存,绝不单是饮酒所致。而他怀疑,是有人在筵席上动了手脚,无奈是实在无法摸寻到病症的源头。而今,这人又为何能如此自信?
方既成,晏长治传余怀兮先行看过。余怀兮见此方上有白术、当归、巴戟天等数十味,无错,待放下方子,他细一思量,一时恨不能拍案而起。
精彩,这几味药虽看似寻常,但对德妃来说无异于救命仙丹,自己一直百思不得的病源顷刻间也豁然开朗,若不是在宫中,他真想长叹一句,后生可畏吾衰矣。
待到宫人将药煎好端来,众人都已是疲惫不堪。月上中宵,时值深夜,蔚念走过去,看魏远争一双眼熬得通红,心疼不已,开口劝道:「昨天你就没睡,若是困了,便先回去吧。」见丈夫没有半点反应,只好又叫了声:「远争。」
魏远争回过神来,神色疲惫,却并未有丝毫回府的意思,拒道:「我要看着娘娘与皇子平安,才好安心。」万一不治,他也好留下来,为太医求情。
「——啊!」帷幔内德妃呻吟着,突然一声惨叫。端了空碗的宫娥手一颤,「哐啷」碎了满地的瓷片。
「紫歆。」晏长治跨过碎瓷冲到床前,向太医怒喝:「这是怎么回事!」
魏远争在一旁也是着急不已,直盯着那跪地的人,却见他依旧平静,缓缓奏道:「德妃娘娘身子弱,药性刚猛难免冲撞。请陛下再等片刻,娘娘自然会有所好转。」
晏长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听他这么讲来,又见余怀兮也无表示,脸色稍霁。只是他不知道,余怀兮之所以没有表态,其实是因为早已了然,腹痛加重的原因不是什么药性猛,而是它正在克制德妃体内的毒物。
果然,不多时功夫,帐内的呼痛声锐减。太医依次诊脉,均称母子险情已渡。
龙颜大悦,魏远争亦是重重地吁了口气。只听晏长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一问正合他心思,魏远争连忙竖起了耳朵细听。
行礼,地上的人恭敬回禀:「回陛下,微臣曲休。」
曲休?魏远争有些失望,又隐约间想起,这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的。
「嗯?是哪两个字?」晏长治眉头微挑,续问。
「回陛下,是曲休歌尽的曲、休二字。」
曲休歌尽?哪家父母会给孩儿的姓名定下这般悲凉的寓意?一旁注视的那对眼眸像是被这词中的无奈熏染,蒙上一层淡薄的秋霜。
「好。」晏长治颔首道:「曲休你既今日治朕的皇妃龙儿有功,朕便升你为正六品御医,代余怀兮负责德妃的生产。」
若是旁人听了封赏,早就受宠若惊,激动得打颤了。要知道由皇帝亲自提任,在这太医院中也是少数。然曲休叩首谢恩,声音依旧是不疾不徐:「谢陛下。」回话简练,不作它言。
蔚念娇手覆上柔唇,不由地打了个哈欠,仰起头,眼中有了水汽:「远争。」她唤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去向陛下和娘娘说一声,回去吧。」
「嗯。」魏远争点了点头,却有意同蔚念远开了一段距离。晏长治身前,曲休正起身,双眼淡扫过两人,复又低垂了下去。
「怎么,是要走了?」刚要携蔚念行礼请辞,晏长治却先一步开口。
「嗯。」魏远争此时正注意着门外三两退去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几句交谈,于是随口应道。
滴泪红烛下,晏长治揉着眉心,也是乏了:「那便回去吧。省的误了明日的早朝。」说话间声音有些浊沌。
听着脚步「哒哒」终于离去,魏远争转回了心思。「咳——」他干咳了声,迟疑回道:「那,陛下您,也早些歇息吧。」
第三十二章:二月风,裁十里柔情
才出口,连同他自己在内的三人,皆是一愣。蔚念忙抬了头去看晏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