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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的笑容一下子冻结,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假的?”
真禅点头,眼里浮现起悲哀,说道:“那天他刚回灭照宫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峨眉山找你娘亲去了。他醉醺醺地跑到我娘亲的坟前,莫名其妙地发酒疯。”
杨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见真禅继续用手语道:“我躲在一旁,见他突然冲到墓前砸碎了墓碑,又疯了似地刨挖坟头。我冲上去想拦下他,却被他用脚踹翻,眼睁睁看着娘亲的骨灰坛也被他挖出来,我又冲过去抢骨灰坛,就这样跟他扭打起来。”
他面色阴郁,接着道:“后来,他砸碎了骨灰坛,还用脚跺踏洒满一地的骨灰。我不让他踩娘亲的骨灰,他就一记记狠狠踩我。一边踩还一边骂我,我……实在忍不住,就出手了。”
他惨然一笑,比划道:“我真的不想跟他打的,我还一直求他放过娘亲的骨灰。可他,简直就是恶鬼,揍我揍得更狠了。我被他打得满脸是血,昏昏沉沉,觉得心里恨死了他,猛地张嘴冲他喷出一口血箭……”
他的身子颤了颤,双手掩住面孔,不再往下说,泪水从指缝间无声无息地溢出。
杨恒身躯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真禅沙哑道:“这是真的?”
真禅不语,猛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道:“你想杀我吗?如果是,那就动手罢!我不愿死在别人的手里,所以我会反抗,而且又杀了许多灭照宫的人。可如果是你要杀我,我不会还手,只想早点儿解脱……”
杨恒默然低头看着真禅,心里乱作了一团。不错,他也曾对杨北楚深恶痛绝,差点就做了和真禅同样的事。但当他真的听说,杨北楚死了的时候,杨恒的心里没有解气后的快慰,反而充满一种难言的苦涩与矛盾。
但这会是真的吗?真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因一时的激愤杀了杨北楚?杨北楚为什么要醉醺醺地跑去掘墓抛骨?杨恒想了又想,希望能从他的叙述里找到破绽或者谎言的痕迹。可真禅的眼泪,真禅的痛楚,又都在告诉自己──那些事曾真的发生过。
他颓然扭过脸,看着大浪翻涌,吞泥吐沙,沙滩银白如镜,已是深夜天涯。
“站起来──”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个字:“这不是你的错!”
真禅霍然抬头,眼睛里跳动着光芒。杨恒的低吼像是从胸腔里爆发而出,道:“我们是兄弟!是兄弟,你怎能跪我?站起来,天还没塌──就是塌了,也有我和你一块儿扛着!”
他近乎粗暴地将真禅从地上拽起,慢慢冷静下来,用力将自己的兄长抱进怀里。
海涛轰鸣,明月西往,杨恒的眼里有了泪光。他拍打着真禅的背心,发现到了嘴边的话语变得无限苍白,于是再也不说什么,只是抱着这个同父异母,多灾多难的兄长,用自己的体温晤暖后者冷寂的心灵。
许久之后,真禅放开杨恒,拭去脸上的泪痕,说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杨恒仰头把泪水送回眼眶里,问道:“你要回哪里去?”
“琼崖山庄,”真禅回答道:“他们收留了我。”
杨恒怅然一笑道:“那个和你在一起让西门发狂的姑娘,是琼崖剑派的女弟子?”
真禅点点头,比划道:“是她救了我,又劝她爹爹收留我。”
杨恒一怔道:“她是琼崖剑派司徒掌门的女儿?”
真禅低下头不言语,杨恒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向西门姑娘交代?还有,你准备一辈子都藏在这小岛上,再不回中土了么?”
真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乱得很。”
杨恒不再追问,缓缓道:“真禅,我从前也犯过傻,只是因为片刻的冲动。等我清醒过来想改正,却发现有些事可以做错,但有些事永远不可能重新来过。所以,别让自己只数到三,如果那个决定足以影响你的未来,就算给自己三个月又何妨?想清楚再决定。”
真禅一震,良久之后重重地点头,向杨恒合十一礼,退向崖边。
杨恒微露失望之色,缓缓问道:“西门姑娘病得不轻,你真地不打算去见她?”
真禅欲言又止,终究腾身往琼崖山庄的方向飞去,再没有回头看杨恒一眼。
杨恒的眉宇扬了扬,在提气准备截住真禅的一瞬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无声月色下,只见到一个小小的黑点沉浮于海天之间,渐远渐去。
◇◇◇◇
天色渐亮,西门美人悄然离开黎族大婶家。临行时,她在自己的枕头下放了两锭金子,又仔细地将屋子整理清扫了一遍。
后半夜醒来,听着屋外沙沙的枝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她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
她隐隐约约猜到,杨恒会去找真禅。然而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西门美人还是决意趁早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但是走出了黎族大婶家,她却并不晓得自己应该去向哪里。她天生就没什么方向感,否则那日也不会挟持着真禅稀里糊涂撞进烟波钓叟的府宅。只觉得眼前有走不完的山路,穿不尽的丛林,脑袋昏沉沉地摆脱不开真禅的影子。
忽然,她听到前方有淙淙的流水声,是一条清澈的溪涧从山间流过。
西门美人疲惫地在溪边跪下身子,双手捧起甘洌清凉的涧水送到嘴边,饥渴地吸吮。她这才发现,溪水里自己的倒影是如此的憔悴,如此的孱弱。
饮了几口涧水,西门美人精神稍振,举目四望打量起周遭的景致。
林木森森山谷空幽,一片远离人世尘嚣的祥和静谧。对岸大约十余丈外的溪涧旁,有一头母鹿正带着两头小鹿低头饮水。母鹿时刻机警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却并未发觉西门美人的存在。而那两头无忧无虑的小鹿呢,则是时不时亲昵而淘气地在母亲身上轻轻蹭抚。
见此情景,西门美人的眼圈立刻红了。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家。
她静静地跪身在茂密的草丛里,凝视着两头承欢膝下的小鹿和它们的母亲,泪水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顺着脸颊滚落。
蓦地,鹿群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惶然钻入对岸的密林里消失不见。
西门美人一醒道:“有人来了!”心底里对这惊走鹿群的不速之客颇感厌恶。
这时候对面的林子里走出四个黑衣人,脸上俱都佩戴着诡异的银色面具。
“银面人?”西门美人早就听杨恒说起过这伙儿神秘杀手,本以为他们随着宗神秀的败亡也销声匿迹,土崩瓦解。孰料竟是阴魂不散,教自己撞上了。
想到银面人的种种作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西门美人不由得暗生寒意,往身后的草丛里缩了缩,更是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惊疑道:“这伙儿人要干什么?”
没想到她的身子这么微微一动,便已引起对方的惊觉。为首的一个瘦高个银面人双目如电射向西门美人藏身的草丛,说道:“老五,好像那边有动静。”
西门美人暗吃一惊,身子埋得更低,自知病后体弱,一旦被银面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加以截杀,委实凶多吉少。
无巧不巧,背后不远处呼地飞起一羽水鸟,俯冲向溪涧,双爪探伸精准地抓起一条活鱼,旋即向西面的密林里投去。
那被唤作老五的矮胖银面人见状一笑道:“是只鸟儿,老大你也太紧张了。”
银面人首领哼了声道:“这回咱们要对付的是剑圣石凤阳的外孙女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是拿不下她,咱们兄弟五个全都得抹脖子。”
他身旁一个手持双斧的粗壮银面人呵呵低笑道:“那石丫头又不是三头六臂,咱们哥五个一拥而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西门美人凛然心道:“原来他们要对付的是石姑娘!”
虽然她和石颂霜也曾见过几面,却远谈不上深交。只是听闻银面人要图谋暗害石颂霜,一颗芳心仍禁不住提了起来,思忖道:“我要不要设法通知石姑娘?”
就听为首的银面人冷哼道:“姓石的丫头修为不俗,你我不可掉以轻心。稍后见她现身,老三便用‘鬼火梭’先来个下马威,老四趁机放出‘南柯一梦散’,老五负责正面强攻,我从背后掩袭,再加上老二的‘十八罗汉鞭’在外围袭扰,务必一举成功。记住了,必须拿活的!”
西门美人越听越是心惊,更替石颂霜捏了把汗。她阅历甚是有限,但家学渊源,平日里为免爱女行走仙林吃亏,桐柏双怪也没少讲正魔两道知名人物的来历特征。
她一面偷偷打量那四个银面人,一面暗道:“敢情那个老三是南荒鬼火崆的高手,而那个老二莫非就是云岩宗早年的弃徒‘怒目金刚’明嗔魔僧?还有‘南河一梦散’──不正是药夜叉辛二姑的独门毒功么?”
眼见对方暗器、毒药、强攻、偷袭诸般阴毒手段一并用上,石颂霜在猝不及防之下只怕插翅难飞。
一念未已,沿着溪边从北面飞速掠来一道黑影,却是个身材瘦小的银面人。
他的身法快逾飞电形如鬼魅,腰间缠着一根用十八尊罗汉铜像雕铸而成的软鞭,应该就是那位“怒目金刚”明嗔魔僧。
此人来到银面人首领面前,身形说停就停,毫无凝滞生涩,沉声道:“来了。”
银面人首领将手一挥,掣出背后一柄湛蓝色的魔剑,低喝道:“大伙儿准备!”
五名银面人悄无声息地没入两岸林间,其中的那个矮胖子与西门美人相距仅有六丈之遥。溪涧边突然变得异常寂静,静得可以听见叶子飘落在水上的声音。
第一集 情在天涯 第四章 寻找
须臾的工夫,一道洁白的娇美身影缓缓出现在西门美人的视野中。
尽管不愿承认,但每次见到石颂霜,西门美人都会油然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相形见拙之感。仿佛上苍已将天下九成九的锺灵之气都赐予了这位美绝人寰的白衣少女,却只吝啬地将仅剩的那一分留给了自己。
自神藏峰大战之后,西门美人也是三年未曾见过石颂霜。此刻她惊讶地发觉,眼前的丽人好似出落得愈发冷艳动人,如同一抹洒在溪水上的绚丽朝霞,照亮了周遭的山色,举手投足间已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只是在她清冷的眉宇之间,却蕴藏着一缕化解不开的忧郁,浓得像极了溪畔嫣红的杜鹃花,让人看了不自禁地心疼。
她听父母说起过,石颂霜这三年来幽居始信峰,孤寂地守护在厉青原的身旁。
西门美人难以想象,石颂霜是如何在一个活死人身边度过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更难以猜想,杨恒为何不去始信峰找回曾经失落的那份情感?
西门美人的心里不由得对石颂霜起了深深的怜惜之情,同时也觉得比起她来,自己的遭遇委实算不了什么。毕竟,自己不需要去做那种两难的选择。
可是石颂霜为何孤身来了琼崖?难道是听说了杨恒的行踪,前来寻他?
念及石颂霜即将面临的险境,西门美人无暇细想,转动脑筋道:“我要不要现身向她示警?可那五个银面人有备而来,修为又强横无比,恐怕如此一来我和石姑娘都难逃毒手。我该怎么办……唉,要是真禅那小和尚在这儿就好了。”
想到真禅,她的心更乱了,眼瞧着石颂霜缓步而行,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却一步步踏近了银面人设下的埋伏圈。
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道:“我怎么忘了杨恒那家伙?依照那瘦高个的说法,他们只求生擒石姑娘,暂且不会伤了她的性命。我何不偷偷跟踪,查出他们的巢穴所在,再找杨恒来救?”
想到这里她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