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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端木他家里面有许多酒,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绍兴女儿红?用那个来做菜,再好不过了。”居生生在前面快步走着,轻盈地跃过一个小雪堆,欢快地说着。
韩豫尘笑道:“自然是有的,生生姑娘恐怕不知道,端木兄在江湖上颇有些怪名。一是因为他武艺超群,二来他与人交往不拘言笑,甚是难处,三就是因为他是个品酒的大家。洛阳别府地窖里,只有你没听过的酒,没有你找不到的。不要说绍兴女儿红,便是波斯那里的葡萄酒也有几个种类呢。”
居生生瞪圆了眼睛,“你是说那种颜色很红的,喝起来又酸又甜的酒么?那种希奇的东西他也有?”她还是在做花魁的时候,有一次应付高官才有幸尝了一口呢!端木这家伙,太奢侈了吧!
习玉淡道:“葡萄酒有什么希奇的?我看也未必有多好喝,倒不如竹叶青来的清冽动人。”
居生生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撅嘴道:“你是宰相家的大小姐,自然不希奇这些东西!像我这种寻常老百姓,没见过世面,希奇一下也不行?”
她说得兴起,不防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她只觉肩膀猛地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耳边听得一个女子的低声呼唤,还夹杂着几个男子的大声喝呼。居生生抬手一抓,不知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终于稳住了身体。
谁知肩上忽然一紧,似是被谁抓了住,然后一个低沉严厉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走路的?!撞了人也不道歉?!”
居生生定睛一看,却发觉方才情急之下抓的居然是一个女子的面纱,而抓住她大声质问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浓眉大眼,颇有英气。那人一看清居生生的脸,猛地一惊,本来还要指责的话这下再说不出来。
居生生赶紧打着哈哈道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一时情急了才会……那个……这,还给你们……”她把被自己拽断的面纱递过去,谁知对方也不接,三四个人,只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地瞪着自己。
“诶?这……”她呆住了,这才发觉那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浅紫色华服的女子,她头上戴着斗笠,上面的长长面纱已经断了半截,露出一个雪白柔美的下巴。隔着面纱,居生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她正死死盯着自己,目光灼灼,不知是什么意思。
“生生?怎么了?”习玉走了过来,护卫性地把居生生推去身后,冷冷看着方才质问她的那个男子。居生生轻声道:“是我的错,撞了人,还把人家的面纱给拽下来了……”她举起手里那截轻柔的面纱,只觉那女子还在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下不由奇怪。
习玉将面纱递过去,沉声道:“我姐姐行事是鲁莽了些,不过下雪天路滑,她不会武功,难免滑了跌了。得罪了各位,还请不要与她计较。”
那男子只是瞪着居生生,也不接面纱,过了一会,他才喃喃道:“夫人……这……”
那女子忽然柔声道:“没事,也是我们不对,没注意她摔了下来,本该去搀扶的。”她的声音柔和如同洞箫,可是如果仔细听去,她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以致于声音在微微颤抖。
她缓缓抬手,接过面纱,习玉只觉她的手映在浅紫色的衣袖下,白得如同透明一般,十指纤细美丽,不觉微微一呆。要说美丽的女子,她见过不少,居生生就是一个鲜活的大美人,可是这个连脸都没露出来的女子,全身上下流露出的文雅柔美,却教人忍不住流连,光是一双手就让她看的几乎呆住。
“……既然没事,那么我们告辞了。”习玉轻轻说着,她在这女子面前,也忍不住放柔了声音,拉着居生生转身就走。她心下也不由好奇,看她周围的几个男子,只怕身手都是一流的,到底是什么人呢?一时间,习玉突然产生了江湖第一美人这个想法,只怕这个称号用去她身上,是当之无愧的。
谁知没走两步,那女子忽然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居生生的袖子,似乎急急地想说什么,半晌才道:“姑娘……你是何方人士?可否请教芳名?”
居生生实在想不到她会这样问自己,不过当下还是乖乖回答,“我是山东人……我叫居生生,姑娘你……?”
那女子轻轻拉着自己的袖子,按理说陌生人这样做是很讨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生生始终无法去讨厌。她一见那女子,心里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久违了一般。
那女子双手微微颤抖,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她轻声道:“你……你叫我姑娘?我没那么年轻了……你、你今年是不是刚满十七?你……是六月的生日……?”
居生生见她越来越激动,不由奇道:“我是刚满十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你是谁?干吗要问我这些?”
那女子却不说话了,半晌,居生生骇然发觉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打湿了面纱。一时间,她和习玉都呆住,不知该怎么办。那女子身边几个男子都低声劝慰,习玉听他们叫她夫人,心想这女子只怕也不年轻了,怎么会单独出门?
那女子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抱歉,风雪太大,迷了眼睛倒教各位笑话了。我……我见姑娘长得像一个故人,所以忍不住多问了些。姑娘别慌。”
她放开手,可是谁都能看出她是那般依依不舍,美丽的眼睛在面纱后面一直看着居生生,那目光太复杂,教人猜不出里面的任何涵义。
她回头对那些男子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老爷在客栈等着呢……”她回头又望了一眼居生生,看了良久,这才万般不舍地转身离去。
居生生怔怔地看着她浅紫色的衣裙消失在街角,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那是憾然还是不舍?多么奇怪,她居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一个女子产生亲切的感觉,除了习玉,她还从未这样过呢!
“生生?你怎么了?我们回去吧!天都快黑了!”习玉轻轻推了她一把,居生生如梦初醒,“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韩豫尘始终未发一言,只是若有所思地朝那女子走远的方向看去。
一身紫衣,头戴面纱,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毒香。这女子,该不会是云南五圣山庄的人吧?早听闻五圣山庄庄主休妻,重娶了一个绝色美人,那绝色美人还不是中原人,而是个苗裔的蛮女,这事曾在江湖上引起无数谣言。
听说五圣庄主对这位新夫人是近乎宠溺的疼爱,平时连山庄都舍不得让她出一步。倘若真的是他们,他们来洛阳,是为了什么事呢?莫非,念香的真实身份,已经在江湖上传了开来?是为了碧空剑诀?
他怎样也想不明白,居生生已经在前面大声叫他,“韩豫尘!你再发呆,晚饭就没你的份咯!”
他笑了笑,算了,先过一个快活的年吧!
第十八章
居生生常说自己有三大傲人之处:一有花容月貌,二有知心好友,三有绝顶厨艺。她还有三大憾:一恨身世不详,二恨身无武术,三恨世上没有她的良人。
虽然抚养她的老鸨信誓旦旦地说她祖籍山东,可是摇红坊也不是没有山东女子,每一个都是白皮肤高个头,说起话来硬梆梆地,和她半点也不像。习玉曾说她面容清婉,不像山东人,倒偏向江南人物,偏偏又没有江南人物那般水灵灵的气质。
居生生也烦恼过好一阵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什么父母要把自己卖去妓院。这还是有次和老鸨磕牙聊天,她无意说起的,只说那时她还在襁褓之中,一个男子抱了过来,用十两银子的价钱将自己卖给摇红坊。具体问到那男子的面容特征,老鸨只说他一口标准的山东口音,一直很急切的模样,拿了钱就赶紧走人了。她只当闹饥荒的灾民,实在无法了才来卖女儿,于是收了居生生,结果她长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偏偏又干又瘦又黄,猴子也比她好看几分,老鸨甚是失望,所以才遣了她去做丫鬟。谁知她十五岁之后整个人完全变了,每次说起这事,老鸨就忍不住叫险,若不是当日她凑巧见到居生生挥袖唱小曲,只怕摇红坊今日也没有名满江南的绛红花仙。
「那,难道那男子就没留给我什么信物吗?例如纸片啊,玉坠啊什么的!妈妈,该不会是你贪财偷偷收起来了吧?」
居生生当日这样问老鸨,结果换来了好几个爆栗子,老鸨大怒道:「你当老娘是什么人?!混了大半辈子,这种缺德事老娘会做吗?!告诉你,啥也没有!你那缺德老爹丢了你就跑……哦,就留下一个浅紫色的襁褓,你要?要了我改天有空拿给你。你这丫头……」
她被骂了一通,然后第二天老鸨就派人送来了一块破布,很旧了,脏兮兮的,可依然能看出那是很好的绸缎料子,面子是浅浅的紫色,朦朦胧胧地,好像有一层烟笼罩。那颜色,和今日在街头遇到的那个面纱女子衣服颜色一样……
居生生忽然痛呼一声,手上一抖,菜刀掉去了地上。她怔怔看着流血的手指,只觉心头突突地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她早该忘了,小时候孤单了就会幻想父母是高官,总有一天驾着华丽的马车来接自己。后来稍微大一些觉得很无稽,便隐约地恨起那生她却不愿养她的父母。一直到现在,她几乎再也没想起过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今天却开始心神不宁?
“生生,你怎么一点也不小心?”刚洗完菜的习玉见她手上被菜刀切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她却在发呆,不由赶紧过去,“痛不痛?切菜也能切到手,你呀……”她舀了一勺水去冲伤口,然后取出自己的手绢仔细包扎起来。
居生生怔怔看着她包扎伤口,突然轻道:“习玉,你看我的脸,觉得像什么地方的人?”
习玉想不到她没头没脑地问这样一句话,以为她在开什么玩笑,便故作正经地抬头看了她半晌,笑道:“你呀,像南方人。但一定不是江南这里的,反正我觉得你不像山东人。我家以前有好多山东的丫鬟,个个人高马大,哪像你这小胳膊小腿,细得一掐就断……”
她忽然停住,因为居生生难得露出正经思考的表情,她想了半天,才叹道:“果然……只怕妈妈有些事情不愿意告诉我。那人,一定不是我爹。习玉,你说我会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家都有父母,我却毫无头绪,有时候想起来怪不舒服的……”
习玉见她向来神气的脸上流露出类似伤感的神色,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就是你,身世有什么重要的。就算父母不详,你还是居生生,没什么改变。你别胡思乱想啦。”
居生生耸了耸肩膀,“也对,想这些真没意思。只是,今天在街上遇到那女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感慨罢了。她说我长得像她故人,会不会她认识我父母?”
习玉脑海里浮现出那女子一双莹白柔美的手,也不知该说什么。那女子服饰华美,言谈高雅,气度自是不凡,只怕不是官家的人,便是江湖上什么世家的夫人。生生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呢?
居生生忽然嘻嘻一笑,弯腰捡起菜刀,用刀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不想这些啦!让你也跟着我一起苦恼可没意思!好啦,菜都洗完了,你想留在这里看也可以,出去也可以。我要开始显身手咯!”
她架锅,倒油,动作麻利而且熟练。习玉带着佩服和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上下掂勺,火苗滋滋响着。她忍不住想起当初刚和念香私奔出来时的狼狈,她以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是人总不能不吃饭吧,也不可能天天去饭馆里,他们没有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