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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火-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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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莲殿外,侍女罗列作两排,一直蔓延到阶梯下方,以及桥梁的尽头。在雪白的楼宇和白衣女子们中,雪芝的衣裳犹如一团火焰,一路燃烧至大殿。

大殿正中央站着一名粉衣女子。听见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来。她的眼角微微下垂,两鬓别着精致的兰花发簪,整个人都显得亲切温柔。她冲着雪芝微微一笑:

“雪宫主。”

“柳姑娘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只是想与雪宫主聊一点小事。未料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才经过这么些时日,便恢复得精神奕奕。果然是重火宫的宫主。”

“多谢。雪芝愧不敢当。”雪芝的笑容不带一丝热度,“柳姑娘坐,请用茶。”

柳画坐下来,端起茶盏,小啄一口,脸立刻拧起来:“好苦。”

雪芝看了看自己的茶,道:“似乎是放错茶了。这一杯才是柳姑娘的。”将自己的茶盏递给柳画后,她接过柳画的茶递给烟荷:“烟荷,去把这个倒了。给我重沏一杯。”

柳画抬头,表情有些不自然:“其实,此次前来,是为了替释炎大师传话。”

“但说无妨。”

“方丈只想知道,雪宫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分明是来替释炎大师套话。雪芝笑道:“我不理解姑娘的意思。”

“自然是关于丰城。”

“我依然不理解姑娘的意思。”

“雪宫主,请不要再装糊涂了。”

“我想,只要少林不干涉我做的任何事,姑娘很快便能懂。”

“何时能懂?”

“我又如何知道?”

柳画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给雪芝。雪芝接过拆开,快速扫了一遍,又将它叠好,放入瑶空手中:“瑶空,释炎大师的信给我收好了。若是丢了,我拿你试问。”

“是,宫主。”

“新进的有武功基础的弟子,带一部分给柳姑娘。走之前,请他们务必留下书信,写明自己从何而来,正去何处。”

“是。”

柳画一脸不甘,却看见雪芝侵略性十足的美丽面孔渐渐靠近:“你们什么都不必懂。只要在我重雪芝的眼皮下,该活的人死不了,该死的人,自然会死。”

柳画嘲道:“这么说,上官透在你的眼里,算是该死的人?”

她分明看见雪芝的眼神闪烁。但,雪芝说的却是:

“既然他死了,他便该死。”

“雪宫主何必逞强?”柳画直直看着她的双眼,“每次我只要提到上官透三个字,你的眼中都写满了痛苦。实际上,心里难过得很罢。”

雪芝迅速站起身:

“来人,送客。”

“不必送。”柳画站起来,轻轻笑道,“我和方丈都在等着雪宫主即将带来的‘惊喜’。告辞。”

柳画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整齐的侍女队伍中。

雪芝忽然轰地一拍桌,背对四大护法道:“烟荷,我的茶呢?”

烟荷端着茶盏,支支吾吾道:“宫主,茶虽好,但浓茶伤身。一次放这么多莲子芯叶,恐怕……”

“给我。”

烟荷垂着头,默默无声递给雪芝。

雪芝饮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浓重的涩味充斥了舌尖口腔,脑中所想,却是那个人淡淡的笑容:“我不是很喜欢浓茶。只有若无若隐若现,才叫真正的茶香。芝儿这样淡雅可爱的女子,也应该更适合淡茶。”

雪芝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适儿呢?适儿去了哪里?”

166

“娘。”一个尖尖脆脆的童声传入嘉莲殿。

雪芝忙转过身。

一个小男孩捂着手肘,跛着脚走过来。前一年,雪芝带着他和上官透一起回京师探望国师夫妇,所有见了他的人都说,这简直就是上官透孩童版再现。甚至更加可爱。远看很有上官透的模子,近看五官却有八九分像雪芝。因为显儿的去世,适儿便成了重火宫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之后雪芝将他的姓氏改为重。重适确实有着上天赐予的漂亮脸蛋,性格却比小时候还要让人无法接受。

“娘,有人打我了!”重适提高音量道。

他一走近,雪芝便跪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搂住。靠在他小小瘦瘦的胸脯上,雪芝轻声道:“谁欺负你了?”

“没有关系,一点不痛。”重适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他们真是蠢死了,竟不知道我是少宫主。我还了手,他们比我伤得严重多了。”

“伤得严重?”雪芝检查了重适胳膊上的伤口,又摸了摸他的脸,“儿子,你记得,下次人家伤了你的手,你就把他们的手打断。他们若断了你的手,你就断了他们的命。知道么?”

“孩儿谨遵娘亲教诲。”重适开心笑了,“那,倘若人家要了我的命呢?”

“没有人能要你的命,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雪芝极其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适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要天下人陪葬。”

重适早就长成了个小魔头,仅六岁就养成了比同龄人残忍十倍的性格。可是在听到雪芝说这样的话时,还是下意识感到些许害怕:“娘……”

雪芝的声音依然柔软如润雨:“娘一直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穆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理解她。看着雪芝无视上官透的伤残毁容,还一直悉心伺候照料,他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和她在一起的想法。可是她却在今年态度大转。

她突然愿意和他在一起了。只是,他依然什么事都不知道。

雪芝只是在哄着重适,很平淡温柔的一句话,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仇恨。

确实,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不是不难受的。

依稀记得当年,上官透随便说一句话便可以让她哈哈大笑,他要稍微一点不对劲她眼泪就哗哗掉下,一点儿不值钱,也就他心疼。可是事到如今,她再已无泪可流。

她只想忘记一切。

只要想到上官透,她便会努力转移注意力。

哪怕多想一刻,都无法承受。都会觉得呼吸也是疼痛。

他等了他一百天。她守了他六年。

一直以来,她不曾为自己感到不值。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这样,要论孰是孰非,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当初上官透彻底沦为废人,她在绝望中度过了数百个时日。四个月后,他的伤病复原,意识也相对清楚许多,她天天与他说话,不论他是否听得懂。

即便伤口愈合,他的脸也依旧惨不忍睹。除了衣服和发冠被她打点得一如既往的考究,没有人能认得出这个成日坐在轮椅上行动不能的厉鬼,便是当年潇洒风流的一品透。

曾经想过找释炎和丰城报仇,也想过要练成绝世身手,闹得天下大乱,要用所有人的痛苦来祭奠上官透。但是在经过大起大浪之后,雪芝总算想清楚,她要做的,是守好自己所拥有的。

上官透复原后某一日,雪芝坐在床旁,亲吻他的手指说,透哥哥,你好好养身体,总会康复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上官透双目无光,直直看着上方,眼角却微微湿润。

雪芝轻轻吻去他的泪,顺着那张凹凸不平比烧伤还狰狞的脸,一直吻到他的嘴唇。

那是在他残废以后,她第一次吻他。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

雪芝与他十指交握,轻声道,既然我嫁给你,就永远是你的妻。

她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却依然保留些许男女交欢的能力。

所以,她宽衣解带,与他缠绵了整整一夜。

这件事被第二天闯入的侍女看见。侍女失声尖叫,仿佛真看到了鬼。雪芝却站起来,冷冷问她,你看到了什么。侍女连忙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

对一个女子来说,跟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是跟一个落魄到一无所有的人,是比登天还难。

就保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五年过去。

这不是单单爱情二字能够形容的感觉。从她的少女时代开始,他便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都说激情是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在一个人的身上,失去时痛过了,便再不记得什么。

可是,上官透是早已是种入她人生的一棵树,即便没有了激情,甚至没有了爱情,他依然根深蒂固地伴随着她。

如今,她要将这棵树拔出来。

“娘,娘,你把我抱得好疼。”重适轻声哼道,“我快不能呼吸了。”

雪芝怔了怔,松开他,轻轻拍拍他的肩:“傻儿子。”

“雪芝。”穆远走过来,也蹲下,看着重适微笑道,“我看你也在重火宫内待得够久了,离兵器谱大会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带着适儿先出去走走?”

“去哪里?”

“当然是宫主说了算。”

167

雪芝眺望窗外,仿佛可以越过千万重树枝花叶,看见天边最遥远的地方。她一直沉默不语。

“还是不想出去么?”穆远顿了顿,轻轻摸摸重适的头,全无失望之色,“无妨。我们确实该留下来为大会做准备。毕竟是你复出后第一场。”

“江南。”

穆远倏然抬头:“什么?”

“我想去江南。”

穆远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她的拒绝,他早已习惯而且绝对不会透露情绪。但是在听到雪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显得有些兴奋——来回走了两圈,转过身道:

“那我们早些出发吧,我这就叫人去准备行囊。”

“嗯。”

夜幕降临。

朝雪楼的南厢房门前。

雪芝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冷月几条,寒光幽照回廊。黑夜中,画卷和器具都显得精致而孤独,厢房中飘逸着茶香。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月色沐浴了他一身柔光。

“我就要出远门了,”雪芝走上前一步,想了许久,“会让人照顾好你。”

上官透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雪芝又说:“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会很想你。”

上官透半侧过脸,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她亦回望着他,眼带笑意。在她看来,那样恐怖乃至让人无法联想到是人类的脸孔,似乎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张脸。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想说的。”她笑着,快步走到他面前,蹲坐下,然后轻轻伏在他的膝盖上,握住他修长却残破的手指,“你想说换季了,让我注意身体对不对?我当然会注意的。”

上官透看着她,依然不说话。他不能说话。

雪芝就像一只黏人却安静的雪猫,在他的膝上轻蹭着。

这样清冷的月夜,她却似乎拥有了全天下最大的幸福。

上官透眨眨眼——那一双长在皮开肉绽的容颜上双眼,在月光中是如此明亮。可是,很快红了。他用手背回蹭着雪芝的脸,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她浓密的发间。

她感受到了,却未表现出一丝伤感。她只是闭着眼,微笑着说:“透哥哥不要难过,只要芝儿在,就会让你开心的。”

他看着她半睁着的漆黑瞳孔,吞了吞唾沫,却发不出一个字。

其实他很想说:雪芝,你明明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

这一夜温暖却又寂寞。就像过去的六年,她在满足于心安中度过的六年的每一个夜。

花香虫鸣的夜。

其实,上官透和雪芝的劫难事撮合了很多夫妇。例如仲涛和裘红袖。然而,在初闻上官远耗之时,裘红袖并没有考虑过仲涛。就是直到雪芝这回前往苏州之前,她都没有同意和仲涛在一起。

裘红袖一直都是那种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她不怕孤独终老,也不怕闲言闲语。而且她认定了男人就是往骨子里的贱,她在同男人花前月下的时候,从来不愿意把心交出去。

上官透重伤的时候,裘红袖和仲涛是最先赶来看他的。他们几乎每几个月就会长途跋涉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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