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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矶立在空空如也的水潭中,气得顿了顿足。她恼了一刻,忽然又是一笑,抓起衣服,追着楚寒而去。
数日之后,道德宗诸真人已携众弟子回归西玄山。与离山时的意气风发不同,回山时人人肃容屏息,默然不语。四名道士抬着一具黑檀木匣,上铺玄色织锦缎,沿着青玉长阶,一步步踏进道德了主殿。木匣中睡着的即是太璇峰之首,八脉真人之一的张景霄真人。
紫阳与诸真人行在队伍最后,均没有驭气飞行,而是与寻常弟子一样,一步步行上山去。黄星蓝行于真人中间,不动声色,仅是面色苍白得有些异常。
这一日,太上道德宫鸣示晚课的钟声仅仅响了一声。
整个太上道德宫中静悄悄的一片,有弟子擦肩而过时,也仅仅是互望一眼而已。
入夜时分,诸真人又齐聚三清殿议事,这一回黄星蓝也坐于殿中。
莫干峰上,阴云密布,不见星,不显月。
黄星蓝整了整仪容,起身向紫阳真人行了一礼,道:“事已至此,还请紫阳真人以全宗大局为重。夫君之躯就葬在太璇峰上吧。我意已决,还请紫阳真人成全!”
紫阳望了望面容平静的黄星蓝,抚须沉吟良久,方道:“此事且容我再想想,你先行回太璇宫歇息吧,景霄真人之躯先置于碧水寒潭中,以免受暑气阴湿侵扰之苦。”
黄星蓝向诸位真人施了一礼,就离殿而去。
当日景霄真人遇袭坠落,诸真人立刻察觉,紫阳真人当即放弃追踪神州气运图,移动参星御天大阵,护住了景霄真人躯体。好在其它修道者贪宝心切,大多追着神州气运图去了,未能趁机痛下杀手。
诸真人检视过景霄真人的伤势后,均是面色凝重。这一剑凶厉狠绝,下手之人修为极高,一剑之下尽断景霄真人气机,三魂七魄也催化得七七八八。景霄真人仅仅是依着修为深湛,方能保得一点元神不散。
黄星蓝修为道行和诸脉真人实也相去无几,看过景霄伤势之后,已然心中有数。道德宗诸真人合力,再耗上五件镇宗异宝,或可救得景霄。但即使回天有术,张景霄也定是道行全失,从此沦为凡人。洛阳一役,道德宗结下仇家非少,在这种时候要诸真人大损道行,又未必能救得回景霄,实是有些因小失大。况且日后与诸派相争,真人们有所损伤在所难免,施救景霄须用的五样至宝,至少可救得两位垂死的真人回来。
适才紫阳真人和黄星蓝就景霄真人之事已争了半天,紫阳要救,黄星蓝坚决不允。此时黄星蓝虽已离去,诸真人依然默然不语。于情理上,自然当救景霄,于大局上却不应如此。两相权衡,无论作何抉择,均是如此之难。不知不觉间,诸位真人均望向了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长眉紧锁,只道了一声押后再议,诸真人即各自散去。
紫阳独坐殿中,沉思片刻,起身前往后山,不多时已登上后山主峰,立在一座孤零零的松木小殿中。殿中简单而整洁,惟有一座神坛,一张供案,一个座垫而已。神坛上挂着广成子祖师的一幅画像,供案上一对香烛,一尊香鼎,另有一口小小铜钟。
紫阳真人在香鼎中添了一柱香,拜过了广成祖师,然后取过铜槌,当当当的在钟上敲了三记,方在座垫上盘膝坐下。
过不多时,供案上袅袅香烟中现出一位尺余高的小人,看衣着装束,正是紫微真人。此乃是紫微真人运神通所化的身外之身,藉此现形,好与紫阳真人对话。此时紫微真人已近飞升,真身本体深藏在这间木殿下方千丈深处,直至飞升一刻,再也不会出关。这等死关乃是玉清真诀中极高的境界,若得勘破飞升,则仙班品秩不低。然则这死关虽不受外物所扰,却须得独力对抗天劫心魔,凶险处更甚于寻常飞升。
紫阳缓缓地道:“打扰掌教清修了,我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景霄之事。”
紫微闭目不语,片刻后双目始开,道:“景霄是救得回的,只是一身道行却是保不住了。师兄以为如何?”
紫阳抚须道:“当救。”
紫微点了点头,道:“如此景霄还有重返轮回、灵识不灭之望。只是一来天下行当大乱,诸般邪魔外敌将纷纷出世。二来我近日频见紫府日出,华庭生烟,飞升之期较预料为近。想来三年之内,我就要渡劫而去。届时师兄外要御诸敌,内要实筋骨,若失此五宝,师兄可应付得来?”
紫阳缓缓道:“大道谋于人,证在天。反正诸劫将至,有无这五宝,都定不了大局。若我宗须凭五宝这类身外之物方能渡此乱世,道统又何能传承三千年?”
紫微一挥手,紫阳真人面前浮现出一颗深蓝色鸽蛋大小的宝珠。宝珠色作深蓝,内中如自有天地,上为夜天,下为浩海,细细观之,海中正有一轮明月低悬。
紫微道:“凭此碧海月明珠,当可救得景霄一命,不必用那五宝了。”
紫阳眉头一皱,道:“可掌教尚要凭此珠化解天劫,若误了飞升,那可如何是好?”
紫微微笑道:“师兄怎也看不破了?若须凭此珠方能化劫,那我也不该得此飞升之果了。”
紫阳长眉一展,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执着了。”
紫微又问道:“若尘这孩子,师兄又准备如何处置?”
紫阳沉吟一下,道:“我宗能容天下,又怎会容不下他?这孩子心志坚毅,却是执着得有些过。他与我宗千丝万缕的机缘,岂是轻易割得断的?先让他在四方走走吧,过不了多久,若尘自会回来的。我遣人暗中照应着他就是。”
紫微点了点头,身影徐徐隐去。紫阳真人取过碧海月明珠,出殿而去。
东邙山地处河南道泸州境内,山势不高,但清幽深远,别有洞天。山巅一道溪流边,纪若尘正端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将掌柜的给他那一块尺余方圆、状若鱼鳞的物事反复瞧了半天,又屡屡以真元灵气试探,却都看不出什么奥妙来。他终叹息一声,将这块物事收入了玄心扳指之中。
纪若尘已独自一人在山中行了数日,每日都要花上一两个时辰研究这件东西,但始终一无所得。但纪若尘就是再愚钝,至此也知掌柜夫妇绝非常人,他们郑而重之塞给自己的东西也必非凡物,只是自己道行低微、目光短浅,现下发现不了其中奥妙而已。不过纪若尘不急,反正此刻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研究,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回想起在西玄山上每日里孜孜不倦,只为了增加一点道行、多读几页道书的日子,实是恍如隔世。
就算诸真人宽容大量,能够原谅了他冒充谪仙之错,可是纪若尘已连用两次凶星入命之法,又哪还有飞升之望?那八脉真人的心血,五年来耗废的无数法宝药材,又该如何去算?虽说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一来诸位真人可不见得会那么想,二来自己孤身一人,身负重宝下山历练,简直就是一头肥得不能再肥的羊。当时想来没有什么,可是怎会有这许多人知晓这一消息,专程在途中等着自己?
细细想来,纪若尘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纪若尘又取出一块翡翠简,看了半天,又是轻轻一叹。自得了这块翡翠简后,自己都未有时间研习一番,又哪有余暇督着青衣修炼呢?
想来,那温婉恬静的青衣小妖此刻已回无尽海去了吧?
这块翡翠简中载着诸多法门,内中却没有无尽海的方位。他就是想去寻青衣,也无路可去。
此时既然一时不想回道德宗去,纪若尘忽然一阵茫然,这才发现天下虽大,自己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或许是命该颠簸,自记事时起,纪若尘就没过过几天清静日子,如今已是如此。
他缓缓立起,凝望着下方的山谷。
好一片幽静翠谷!谷底一道宽溪静静流过,深不过膝,溪底之石均色作淡黄,与两岸郁郁葱葱的山林互相辉映。
谷地尽头,正行出一个人来。他悠然转身,望向了纪若尘。虽相距遥远,纪若尘依然可见他面上那淡淡的冷笑。
正是吟风。
纪若尘面上无悲无喜,伸右手一招,身旁一棵小树即离土飞起,在空中自行脱去枝杈树叶,落入纪若尘手中时,已变成一根三尺短棍。
他木棍斜指地面,居高而临下,立得稳如泰山。
吟风双眼微眯,面上笑容已逝。
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可是吟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相似情景。一阵久违的剧痛忽然自脑海中划过,吟风只痛得剑眉紧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当吟风双眼再开时,眼中已没有痛楚,有的只是森寒的杀意!他虽然始终想不起曾在何处何时见过类似情景,但终于想起来一事。
此人当诛。
吟风双眼一亮,举步向纪若尘行来。
此时十里之外,断崖之顶,顾清迎风而立,任山风拂乱了她的青丝与衣裙。她负手而立,古剑连鞘握在手中。
只是那双纤手,苍白如纸。
章二十七 对错 上
数日不见,吟风已换过一身深灰衣袍,双手笼于胸前袖中,足下生烟,点着树冠木梢,向着纪若尘飘然而来。
两人相距尚有十丈,纪若尘已见吟风双唇微开。当下他左手一张,赤莹已现于掌中,随后略一侧身,从右方冲近吟风。
两人一触即分。
铮的一声轻响,赤莹脱手飞出,直冲上天,在空中划出一道淡红轨迹,远远掉落于深山之中。
吟风已立在纪若尘刚刚所站的那块岩石上,悠然转过身来。纪若尘则在五丈外现身,肩头喷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他转身望向吟风,对肩上的伤势看都不看一眼,慢慢提起了手中的三尺短棍。
吟风这一次却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反复打量着纪若尘,面透疑惑,片刻后方皱眉问道:“我要杀你,却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杀你。你或许知道原因,告诉我。”
纪若尘微微一怔,也凝神向吟风望去,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那两个身影。虽然他不明白何以每次见到吟风都会依稀看到当年客栈那头肥羊的身影,但可以肯定,吟风与当日那只肥羊必有着莫大关联。此时细细看来,两人面容虽有所不同,但那生于内而发诸外的气质几乎是一模一样。在道德宗上数年,纪若尘对于一切有关谪仙轮回之说的道书几乎都读过一遍,至此已心下了然,这吟风说不定就是肥羊的转世轮回。虽然他很是想不明白这等转世轮回的过程,但谪仙神通广大,想来转世轮回于他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于是纪若尘冷笑一声,道:“这原因我当然知道……”
吟风点头道:“说吧。”
纪若尘未语先动,身形忽地一闪,已自吟风面前消失!紧接着一声长笑自吟风身后响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吟风不惊不诧,意态从容,横跨一步,已然避开了纪若尘木棍可能的落处。哪知纪若尘木棍只是高高举起,却并未落下,人又绕到了吟风身后,木棍再次指向了吟风的后脑。
两人此次相斗与前番又不相同。洛阳中时,纪若尘隔河与吟风斗了数招,又观他与顾清生死相搏,此次重逢虽是意外,但心中已有定数。他木棍高高举起,足下如有烟云,绕着吟风转来转去,始终不离吟风身周三尺。刹那间纪若尘已绕着吟风转了百圈,木棍却始终不曾击下。
吟风仍如那日应对顾清时一样,只是前后趋退,或是左右横移一步,就令得纪若尘的木棍落不下来。然则在纪若尘的贴身缠斗之下,吟风的破字也始终喝不出口。修道之士多炼法宝,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