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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宿鸟被这声音一吓,扑翅惊飞。
枫雪色蓦然抬头,足尖一点,跃过清溪,如行云一般向声音的来处滑了过去。
转过两道山弯,山脚下是一座小小的村子,夜正深,村子里没有一星灯火。
尽管那惨叫只是一声,但枫雪色仍然断定,它就是从这座村子里传出来的。
然后他便看到,在村口的那间茅房门前,倒伏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这具尸体,穿着女人的内衫,两只手仍然抓着青布腰带,头却飞到不远处的矮篱上,凄清的月光下,那双眼睛里凝滞的恐惧显得分外清晰。
大蓬的血,喷溅得满地,带着温热的腥气。
尸首分离处,兀自“咕嘟咕嘟”地冒着血,皮肉收缩,伤口均匀,骨茬平整,显然是以刀剑等利器,一招断头。
普通的凶手可没有这样的手法,即使是常年屠牛宰羊之辈,也无法如此干净利落地将人的头身切成两截。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一(4)
然而,这还不是枫雪色最关注的。
他更在意的是,这个女人被杀之前的那声惨叫,连远在数里之外的他都被惊动了,为何,这村子到现在都一点动静没有?
当然不会全村人都吃了蒙汗药睡死过去了。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村子,已经没有人。
或者说,已经没有活着的人。
他也的确听不到这村子里,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
短短的一瞬间,枫雪色已推断出事件的前因后果:
这个女人方便之后,边系腰带边往回走,却撞见什么,只来得及呼叫一声,便被一刀割成了两段。
那么,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又有什么?
枫雪色身形突然拔高,掠上了一棵高树,站在疏冷的横枝上,居高临下地向村子里望去。
月色凄迷,村子黑黢黢的,家家掩门闭户,看不出任何异样。背后的山影狰狞而诡异,耳中除了有风吹叶动的声音,便是一片寂然。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从听到女人惨呼到他赶到这里,几乎只是弹指的时间。凶手是仍在附近埋伏,还是已然遁远?
若是前者,凭他的功夫,附近数十丈内,连花开叶落的声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凶手隐藏得再好,总控制不住呼吸和心跳吧?
如果是后者,则凶手武功之高,犹在他判断之上——当今江湖,叫得出名号者,速度快过他的,可没有几人。
“哔啵”一声轻响。
东首一间房屋的草顶上突然爆起了一星火花,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黑夜立刻被点亮。
枫雪色从树上疾扑而下,冲进火里。
虽然听不到村子里有活着的人,但他仍然不死心,想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人。
他踢开最近的一扇门,扑进屋子,借着火光,看到这是个普通农家,有些粗陋的家具,屋角一张木床,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母子三人的头都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歪着,显然是颈骨被生生地扭断了。
枫雪色冷静镇定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抹血色。
他掉头冲进第二户人家,差不多的房屋格局,一个老婆婆倒在地上,双眼凸出,舌头伸出嘴外,脸色青紫,颈上还有一道黑紫色的痕迹,明显是被勒死的。
第三户人家,七口人全部胸骨内陷,口鼻呛血,在睡眠之中被重手法击杀。
第四户全家人都被一种极残忍的手法开膛破肚,床上的被褥,已经被血浸透了。
第五家包括一条护院的狗在内,死亡原因全是头骨被一种重兵器捶裂。
第六家与最先发现的女尸同样,都是被利器一切两段。
第七家的主人死得甚是安详,只是脸色铁青,嘴边有黑色的血,显因中毒而死……
火光熊熊,浓烟冲天,火舌不断舔向其他建筑,全村都被卷进烈焰之中。噼噼啪啪的火星爆裂声、屋梁倒塌声,夹杂着人肉烤焦的气味,闻之欲呕。
枫雪色的眼里跳动着火光,脸色却比雪还要白。
这个村子二十一户人家,八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都是普通的贫寒农家,可即使村子正中房子建得最好的那家,也没有被抢劫的迹象。
而且,八十六口人,是被七种不同的手法所杀。一击即死,简单而专业,迅速而有效,却没有丝毫特点。
习武之人,在杀人对敌时,会自然而然地使用自己最熟悉的功夫,见多识广的人一见便会认出来。然而,这些最简单的杀人方法,却绝对不会暴露出杀手的身份——这是刻意的吗?
这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小村子,究竟因何会被这么多凶残的杀手屠村?而且连老人、孩子、女人都不放过?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二(1)
虽然,他是在赶路途中。虽然,这些人与他毫无关联——一刻钟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个地方、这些可怜的人。
但,面对这些被残害的普通村民,他,不能不管。
火势越来越大,用不到天明,这个村子、这些尸骨、这起血案,就会被大火吞噬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冤屈和被杀痕迹,都会被烧光。
枫雪色再次冲进火里。
刚才忙于救人的时候,他已用最快的速度察看了现场,虽然什么线索都没有,可是他不甘心。
火蛇向他扑卷着,他挥着劲风逼开烈焰,虽在酷热烈焰中,依然白衣翩然。
仍然是什么都没有。
做这件案子的人,手段毒辣,手法老练,一点破绽都没有留下。
现在,他只有唯一的、不是线索的线索——那七种不同的杀人手法。
枫雪色身形疾闪,躲过一条倒塌的房梁,人已在火圈之外。
然后,他便听到一声极低的声音,似虫儿无意中的扑翅,又似压抑的轻噎。
枫雪色身体忽然旋转,如一片微羽被夜风吹起,人已掠了过去。
夜已经很深,空中明月,笼罩着一团若有若无的淡霭。荒山野地,一派冷寂。
东侧,五十丈外,是一片阳坡,坡上是高茂的草。
而那一声哽咽,便是从草丛中传来。
“出来!”枫雪色声音如冰。
草丛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刚才只是风拂过叶尖的声音。
枫雪色却丝毫没有认为自己听错了,他再次冷冷地说:“出来!”
仍然毫无声息。
他的眼睛里现出一抹杀意,静止了片刻,身子向前滑出数尺,连鞘的长剑轻轻地挥了出去。
草丛中突然蹿出一个人,可是在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做的时候,带鞘的剑,已抵在这人的后心上。
这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身材瘦小,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原来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是受了爹娘的打骂,躲在这里独自委屈么?
枫雪色慢慢地把长剑收回:“你一直躲在这里?”
那小孩惊恐地看着他,身体抖得像打摆子,想哭,却又不敢。
“那个村子里的事情,你全看到了?”
那小孩拼命点头,眼中的惊恐更甚。
枫雪色温言说道:“不要害怕,把你看到的,告诉我!”幽深的眸子里,带着怜悯的暖意。
那孩子傻呆呆地看着他,张张嘴,又闭上。
枫雪色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毕竟还是个孩子,看到这种屠村惨案,肯定被吓坏了。
这个孩子,是唯一的活口,这起血案,还得着落在他的身上。
月光透过薄薄的云缕,照在孩子的脸上。
那张脏乎乎的脸,现出一种奇异的变化,先是有血,自眼窝缓缓地流下。然后鼻子、嘴巴、耳朵,也出现血痕。再然后,他脸上几乎每一个毛孔都渗出鲜血。
粘稠的血,惨淡的血,诡谲的血。
孩子觉得脸上痒痒的,有点茫然地抬手擦了擦,刚看着沾在手上的一片肉皮发呆,“啵”的一声,手指皮肤却被胀破,然后自指端而上一寸一寸地爆开。
枫雪色脸色微变。
是毒!好厉害的毒!
左手疾挥,五指如弹琵瑟,在那孩子身上一路点下。然后撕裂白衫,裹住这血葫芦般的孩子,身形一展,从草上飘了出去。
村里的火仍然在烧着,只是能燃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已颓,用不了天明,这里便会变成一片白地,然后所有的罪恶便都不存在了。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二(2)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韦庄一曲《菩萨蛮》,道不尽江南多少笙歌曼舞、风流年少。
烟花三月,江南正是草长莺飞、莺啼燕语时节。
流花河畔的青阳城,长草盈绿,柳丝轻扬,香葩浓艳,春风旖旎。
流花河,是青阳城名门望族聚居之地。两岸是数不尽的金粉楼台、雕梁画栋,河上是看不完的画舫凌波、浆声欸乃;青楼比肩,酒家林立,丝竹飘渺,醇酒笙歌,美人嬉戏,富贾云集,文人荟萃,好一派盛世繁华。
美人巷口,有青石斜桥连接南北两岸。此时,正有一人一骑,踏桥而过。
那是一名俊朗不凡的少年,一袭白色春衫,腰间悬剑,衣袂翩然,胯下银鞍白马,气势如龙,神骏非凡。
这一人一马,气度从容,虽然是行走在闹市之中,却如独步云端般傲岸。
白马春衫名剑,少年风流,自然便有美人垂青。
一名着翠色衫子的美貌歌妓,正倚着栏杆闲眺,望见楼下翩然而过的美丽少年,芳心一阵乱跳,纤纤玉手一松,捏在手心里的帕子飘然而落。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那少年勒马缓缓而行,惟恐碰到路人。正行进间,忽觉头顶香风微送,他头也没抬,只是轻轻一拍马颈,白马疾行几步躲开。
翠衫歌妓佯装羞恼地顿足,惹来一众莺莺燕燕的打趣和娇笑。随即,又有一个粉衫裸臂的女子“失手”将手中的一枝桃花落下,另一个云鬓金钗的丢下一枝百合,一个珠圆玉润的丢下一包果子……
少年气度从容,被那些女子无礼引逗,不喜也不恼,只是低垂着头,不疾不徐地催马而行,那些女子抛下的物品,却没有一件落在他的身上。
渐行渐远,花街枊巷的尽头,流花河东岸的青石阶下,停着一艘画舫,金阁朱栏,薄纱飘垂,端的华丽。船头悬挂的朱旗,上面那“樱桃破”三个字,笔力浑厚独出,丰骨秾丽,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这时,两名青衣小厮自画舫抢上岸来,垂手问道:“枫公子,我家公子等您很久了!”
白衣少年“嗯”了一声,一跃下马,左边的小厮立刻毕恭毕敬地接过缰绳,右边的小厮则躬身请少年上船。
少年拾阶而下,径直登上船头。
舱门微开,一名娇艳的女子立在门边,抿嘴轻笑着挑开帘幕:“公子请!”水滴滴的眼珠轻轻一转,煞是勾魂。
少年微一颔首,踏入舱中。
珠帘之后,一名仅着绯色轻纱的清丽女子怀抱琵琶,正一边弄着弦,一边樱唇轻启唱吟,她的身边,另有两名美艳少女,坐的那个击着檀板,卧的那个把头枕在一男子的腿上,男子抚着她光滑白嫩的脸蛋,修长的手指在她腮上随拍轻扣。
那男子相貌清雅,随随便便地坐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斜倚靠枕,凤目微睐,眉峰舒展,仿佛静到了极致,然而满室的妖娆却都给他一人占尽,那数名或清丽或冶艳的女子,便如众星拱月一般,在他的面前,黯然失色。
女子们见少年进来,急忙敛衣施礼。
那男子却只慵懒地欠欠身,一袭光滑柔软的蓝色丝质长衫,如水般漾开。
他招招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