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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曼还带着一种奇特的冷漠态度谛听着任务指挥站关于程序安排的过时的道歉,地球上传来的语调似乎带有一种辩解的口吻;他可以理解那些设计这次远征的人中间一定在互相进行指责。
他更加感到兴趣的是——即使这在现在不过是桥下的流水,已成往事——解释哈尔行为的说法。谁也不可能弄清楚事实真相,但是任务指挥中心的一台9000也患了完全一样的精神病,目前正在治疗中,说明上面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同样的错误不会再发生了;而哈尔的制造者完全未能理会到他们自己产品的心理状况,说明要同真正的外界打交道该有多么困难。
鲍曼很容易相信西蒙森博士的理论,认为哈尔由于程序设计上的矛盾造成无意识的歉疚,使他企图切断同地球的联系。而且.他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虽然这也是永远证明不了的——哈尔并不是有意杀害普尔。他不过是想毁灭证据;因为一旦据报已经烧坏的AE—35部件证明仍在运转,他的谎言就要被拆穿。此后,象任何笨拙的罪犯在欺诈行为中越陷越深那样,哈尔惊慌失措了。
而惊慌失措却是鲍曼所理解的,甚至比他愿意理解的还要深刻,因为他这辈子早就经历过两次。第一次是孩提时,他遇到一阵激浪,几乎淹死;第二次是作为宇航人员受训时,一个出了毛病的压力计,使他坚信氧气无法维持到他进入安全地带。
那两次,他都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一切较高级的逻辑思维;两次,他都差一点成为乱糟糟的一团疯狂冲动;两次,他都胜利地渡过难关,但他明白,在一定的环境下,任何人都可能因为惊慌失措而失去人性。
第二章理性的争论
除了到转盘处匆匆进餐——幸亏主要的食品供应器都没损坏——鲍曼简直生活在控制台上。他在座位上打瞌睡,这样屏幕上一出现迹象,他就可以找到毛病。按照任务指挥站的指示,他临时安装了几个应急系统,都还差强人意。他甚至似乎有可能活到“发现号”到达土星——当然,不论他是死是活,“发现号”
总归是要到达土星的。
谁也不怀疑,T·M·A·-1和土星系之间有某种关系,但是几乎没有任何科学家愿意承认矗立那板块的生物来自土星。土星比木星更不适宜于生命的存在,土星的许多月亮都是长年冰封,温度在零下三百度。其中只有一颗——泰坦——有大气层;而那也仅仅是薄薄一层有毒的甲烷。
所以,远古时代光临过地球的月亮的生物,或者不仅来自地球之外,而且来自太阳系之外——是恒星的来客,在适宜的地方随处建立过基地。
许多科学家断然否定这种可能性。他们指出,有史以来最快的“发现号”也要用两万年时间才能到达人马座α星——如要进入银河系的深处,则要花几百万年。即使在未来的若干世纪后,哪怕推进系统改进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最后还要遇到光速这个不可逾越的障碍,那是任何物质的东西所不能超越的。所以,T·M·A·-1的制造者必定是和人类来自同一太阳系的;而且,既然他们在近代历史中从未出现,他们大概早已绝迹。
有少数人表示不同意。他们争辩说,即使从一颗恒星到另一颗恒星需时若干世纪,对于有充分决心的探险者也不是什么障碍。在“发现号”上使用的冬眠技术就是一个可能的答案。另一个答案是一种完全自给自足的人造世界,被用来从事可能持续若干代的旅程。
不管怎么说,为什么认为一切高级动物都象人类一样短命呢?宇宙间也许存在着某种生物,对他们来说进行千年的旅行只不过略嫌单调而已……
这些争论虽然是纯理论性的,却包含着具有极重要实践意义的一个因素,即“反应时间”的概念。如果T·M·A·-1确实向恒星发送了信号——譬如依靠土星附近某种进一步科学设施的帮助——那么这种信号要经过许多年才能到达目的地。所以即使它马上得到反应,人类还是有个可以长达几十年的——更可能是长达几世纪的——喘息时间,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想法。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因此感到放心。有几位科学家——他们大多数是研究物理的广泛边缘学科的探索者——提出了这样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我们能肯定光速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吗?”是的,狭义相对论已经证明是相当持久有效的,不久就要到一百周年了;但这理论也开始出现一些漏洞。就算不能对抗爱因斯坦,回避开他总还是可以的。
主张这一观点的人怀着很大希望谈论着进人高度空间的捷径,比直线还要直的线,以及超空间的联系。他们喜欢引用上个世纪一位普林斯顿大学数学家很形象的新词:“空间的虫眼”。有人批评说,这种想法太玄,无法认真对待,回答这种批评时他们引用了尼尔斯·博尔(尼尔斯·博尔1885—1962,丹麦物理学家,从一九三九年开始任丹麦科学院院长。他奠定了现代原子和分子结构的理论,对核结构和核反应理论作出决定性贡献,被认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和思想家之一)的名言:“你的理论是疯狂的——但还没疯狂到不真实的程度。”
物理学家之间争论难以同生物学家间的争论相比。生物学家们讨论那个老掉了牙的问题:“地球外的理性生物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分为两个敌对的阵营——一方坚持“他们”一定是人形的,另一方则同样坚持“他们”不会象人。
主张第一种说法的人认为:两条腿、两只胳膊、主要感觉器官都在最高点,这种安排是最基本的、最合理的,难以想象出更好的设计。当然会有一些次要的区别。比如:六指而不是五指,皮肤和毛发颜色不同一些,五官的安排特殊一些;但是,大多数来自地球外的理性生物——通常简称E.T.S——都会同人类极其相似,在灯光昏暗中或在远处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
这种同形论的设想受到另外一些生物学家的嘲笑。这一批生物学家是真正空间时代的产物,自认为不受过去偏见的影响。他们指出,人体的定形是成百万年进化选择的结果,而这些选择又是经过无数年代偶然发生的。在无数次的决定性时刻,遗传家的骰子本来都有可能掷成另一个样子,说不定后果更要好一些。因为人体实在是个临时拼凑成的怪物,到处都是不起原来作用的器官,改变作用又并不总是成功的——甚至还残存着废弃部分(比如盲肠),这些部分甚至比无用更坏。
第三章土星的光环
在过去三个月里,鲍曼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孤独生活,几乎已经记忆不起其他的生活方式了。他已经超越于绝望与希望之外,安居于一种大体上是机械性的日常生活。只是偶尔出现一些危机,那是在“发现号”的这个或那个系统显得有些失常的时候。
然而,他还未能摆脱好奇心,有时侯想到他正在驶向的目标,不禁满怀激情和力量。他不仅是全人类的代表,而且他今后几个星期的行动还可能决定着人类的命运。在整个历史上,还不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他乃是全人类特派的——全权的——使节。
这一想法在许多微妙的方面支持着他。他保持自己衣着外貌的整洁;不论他多么疲劳,从不少刮一次胡子。他知道任务指挥站在密切地注视着他任何不正常行动的最初征兆,他决心使他们毫无所获——至少不让他们看出自己有任何严重的病态。
鲍曼已经觉察到自己行动方式上的某些改变;在当前的情况下不发生任何变化是难以设想的。他不再能忍受沉寂:除了睡觉,或是同地球通话,他总是把飞船的扬声系统开到震耳欲聋的程度。
尽管还在一千万英里之遥,土星此时已经比在地球上看到的月亮更大。以肉眼观察,土星已极为壮观;通过望远镜看,则更加不可思议。
土星的形体可能被错误地当成处于比较平静状态中的木星。
它也有类似的云环——虽然颜色要淡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清晰——也有类似的大面积大气浮动。但是这两颗行星之间有一个明显区别;甚至用肉眼一瞥,也能看出土星不是圆的。它的两极很扁,有时使人觉得它仿佛有些畸形。
然而,土星的辉煌光环不断把鲍曼的视力从行星本身吸引开;光环的复杂细节和缤纷的色彩,使它们本身就象宇宙一样丰富。除了内环和外环之间的主要鸿沟之外,至少还有五十种其他的分界或者划分。使土星的巨大光轮在明亮度上有清楚的差别。
就好象围着土星的是几十条同心圈,互相连接,而且都是扁的,仿佛用极薄的纸做成。光圈看起来象件艺术品,或是脆弱的玩具,只宜观赏,不宜摸触。鲍曼无论如何也难以真正体会到土星体积之大;他也很难相信,整个地球如果放在土星上,也不过象一颗轴承滚珠在餐盘上滑动。
有时候,一颗星星飘到土星光环的后面,只不过稍稍减弱一些亮度。星光照常穿过光环的半透明物质,只是在遇有沿轨道旋转的大岩块遮挡时,星星才略微眨一眨眼。
正如早在十九世纪就已经知道的那样,这些光环并不是坚固的整体;那在力学上讲是不可能的。它们乃是无数万块岩石——可能是一个月球靠得太近,被土星的巨大引力拉碎后留下的残渣。不论其来源如何,人类得以一见总是有幸的;在太阳系的历史上,它可能只是瞬间即逝的现象。
早在一九四五年,一个英国天文学家就已指出,这些光环是暂时的;引力作用不久就将予以毁坏。从这种说法反溯回去,可以推论它们的产生为时也并不很久——不过就在二、三百万年以前。
然而,土星光环竟与人类同时产生,对于这一奇特的巧合却还从来不曾有人稍加思考过。
“发现号”这时已深人到土星的分布广泛的卫星体系中间,土星本身也已在前方不到一天的路程之内。飞船早已越过由最外缘的菲比所划定的边界;菲比是沿着距离土星八百万英里、在一条不正圆的轨道逆转的一颗卫星。前方还有贾庇忒、海庇里昂、泰坦、丽娥、戴恩、铁西斯、安西拉达斯、米玛斯——以及那些光环。
其他的各个卫星都被偶然相碰的彗星砸了许多坑穴——虽然不象火星上那么多——表现出明暗交错的杂乱格局,这里或那里还有些光点,大概是冰冻的气块。只有土卫八有它独特的地形,确实很奇特的地形。
然而,鲍曼在进入土星体系的中心地带时,也顾不上研究土卫八了,因为此行的高潮——“发现号”的最后摄动运转——已经迅速临近。在飞经木星时,飞船曾利用木星引力场来增加自己的速度。现在,飞船必须做相反的事;它必须尽力减速,不然就会逸出太阳系而飞向其他恒星。它现在所走的路线是设计好把它最后圈住,使它成为土星的一个新卫星,让它在一个长达二百万英里的细长椭圆轨道上反复运行。这个椭圆轨道的近处几乎擦过土星,远处则同土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