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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那颗赤雪流珠丹,早在赵青娘刚刚踩入圈套的时候,就已经不重要了。”不知为何,他此刻的语气不像平日的那般言笑灵活,反有些笨拙和紧张。
梁绿波慢慢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唇上血色褪去,一片泛白。贺乘云身上两处伤口尽皆疼痛,又说了不少话,不由头晕目眩。但他握着梁绿波的手腕,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一刻,长得仿佛月光都凝固在窗格间。这一晚的冷月,也在梁绿波的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冷得沁入单薄的宽衫,沿着脊背上下飘行。后来她曾认真地仰头望过许多不同的月亮,但没有一次再像这一夜这般的飘忽与冷淡,清晰无比。
“那如果我不说,刚才那个人来杀我的时候,我不是恰巧在告诉你那件事……现在我还能活着么?”梁绿波终于开口,眼神微微颤抖。无论贺乘云说了多少,她所捉住的仿佛总是那个最致命的地方,其它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贺乘云微微笑了,像以往每一次夜深人静时,那般娇宠她的模样:“你想听什么?”其实当他如此问的时候,也应该有了答案。只是从来人所言之于口,都未必印之于心。
梁绿波没有再说话,她安静地坐着,一刹那安静得像一尊玉像。贺乘云额头上沁出薄薄的冷汗,终于支持不住,靠在床边。他脸色苍白,但竟有笑容。良久,才摇了摇头。
梁绿波站起来,径直走到巾架前取了裙衫,贺乘云注视着她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了门前。
“绿波!”
他唤了一声,但什么都没有接着说下去。梁绿波出门而去。
府衙中的任何人都不知道梁绿波是何时走的。如“那个人”所愿,她消失了,不过并非是死在谁的刀下。东进西出,金针不输,众人猜测她也许得到了赵青娘的消息,星夜赶去,但贺乘云并未提起半句,旁人问起,他只说不知。
数日之后,追捕“三指飞云剑”赵青娘一事却突然风声紧起。赵青娘的行踪一度成迷,几乎成了武林疑案。仿佛总有人发现了她,真派人去追踪时,又了无踪迹。由此而被引出,或借机被请入瓮中而捂灭的人,已非金碧山庄一家之事。但那对局中之人来说,又并不重要了。
在梁绿波消失后的第二日,贺乘云就动身离开了岳州城。无人知道他受过伤,正如无人听过那暗夜潜行的身影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一样。
第八章 江南金阙
酒客青山竹叶暖,诗家白水梅花寒。说的是诗酒江山情致妙处,然而在斯人口中吟来却别是一番滋味。白水坞中江南烟雨,水榭酒家、九曲长廊,衣饰雅致的侍儿巧步于水中汀石,清秋如洗,将江湖风烟涤尽。
离去岳州一月,“三指飞云剑”赵青娘这个名字越来越多地被人提起,仿佛那只压着沸汤锅的手终于拿开,惹得众人追逐。溯其源头,莫不是为了那十年方可炼得一枚的仙丹,赵青娘是否升了仙,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笑谈的话由。
两声击箸,白水坞绿竹水榭中,沐远风微微一仰头,饮尽杯酒,顺势将白瓷小杯轻轻抛起,神态怡然自得。那杯子在半空中平平划了个圆,落在酒壶边。
酒香醇厚,流水潺潺,水榭中酒客数人,互不打扰。沐远风自斟自饮了片刻,望着赵青娘,笑道:“紧张什么?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神态如此拘谨,反倒惹人怀疑。”
赵青娘应了一声,但她似乎不惯于长久地坐定在一处,从晌午到现在,已不知向外张望了多少次。
这绿竹水榭乃是雅士聚集之地,潇湘琴馆也素有琴师来此小住,凡是武林人士模样的人多不得入,不过赵青娘早已草木皆兵,她又耐着性子坐了片刻,不由焦躁道:“我们到底在等什么?这阵子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么多个赵青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看她们是谁?”
沐远风两指捻着酒杯,转动了一下:“你想去也可以,我可没有绑着你。”言毕又再斟一杯,悠然道,“此地的汾酒滋味甚佳,不过终是多了一份江南细软,可惜矣。”
赵青娘无法,坐在原处闷闷不语。这一月以来她几乎没有动过剑,尽管他们多次与满脸写着“赤雪流珠丹”的有所图者擦肩而过,但沐远风常常只是不动声色,连话也不多一句,那些人便生不出任何怀疑的念头。
她已一个月没有再着男装,那长长的宽袖遮住了残缺的右手,身上的伤也已痊愈。这些,若离开了沐远风,她恐怕一件也办不到。
“我出道一年多了。”赵青娘喃喃地说了一句,“以前每次在角落里听到人家提起我,说的都是我的好话。现在……”
沐远风微笑道:“说你坏话又怎么样?这世上被人唾骂的人多了,可有人照样活得好好的,甚至比骂他的那些人更好。”
赵青娘垂头:“你不明白的,师父。”
沐远风一怔。但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将双手交缠在一起,完整的左手覆盖住右手。
水榭中,响起淡淡的琴声。没有杀意。沐远风漆黑的眼瞳凝驻在颤动的弦上,按出的音却不蕴内劲。如这深秋时节的碧空,淡而渺远。
四周零散几个酒客听得琴声,转过了身向这边望来,赵青娘一惊,立刻用背对着他们。但不一会儿,她的警惕也就渐被那琴声丝丝化去。
白水青山,绿竹酒客,在沐远风的骨子里,不知有多少这样牵引人心的力量,随着十指轻动挥散而出。不知是“银羽”衬了他的琴艺,还是他的手给了“银羽”心魂。云栖落霞,总令无数识音者神往。
未及一曲,琴音忽而停顿,几个盘旋,低回消失。沐远风抬起头,众酒客亦向水榭旁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踏着汀石而来,神情温雅,目光注视着水榭诸人。但让沐远风停手不奏的原因,却是他手中的一把金算盘。
算珠撞响,扰了这水榭天然之音,不免谓之遗憾。只是,能带着一把金算盘四处行走的人,当然也不怕惹人注目。沐远风淡淡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近,右手抚在“银羽”的弦上。赵青娘侧头看他,忽然发现他的手比常人更为细瘦,极是修长。或许因为,那是一双琴师的手吧。她想。
锦袍华贵,一望而知非出于寻常人家。来者径直走到沐远风身旁,作了个揖:“打扰雅兴,真是过意不去。”
沐远风靠在椅背上,望着他:“我们相识么?”
来者温厚有礼地道:“循音而来,亦可算是相识。琴师,再奏一曲吧,白水坞中,从未有如此佳音。”
“从未?”沐远风道。
“黄金千镒弹一曲,浊酒三杯敬知音。说的便是阁下吧?”来者和善的目中透出灼灼之光。
沐远风哈哈一笑:“是耶非耶,请坐吧。”说着抬手示意。
来者欣喜,躬身道:“多谢。”这才坐下。赵青娘在旁不免惊奇,她跟随沐远风一月,竟不知其名早已流传人口,还须初遇之人相告,方才得知。
这时众酒客见两人叙话,都已自回过身去继续饮酒。水榭侍儿见贵客来,便有二人翩翩而上,来者挥了挥手道:“不必了,我只听琴曲,这里的酒食多不合口味,可不要空费银两。”
侍女对视,掩口而笑,旋身退下。
“江南金阙,江北银楼。”这是三年前的叫法。倘若如今还有人说出这八个字,不免要为人讥笑耳目不灵。沐远风听施金阙自报了姓名,眉梢微微一扬,赵青娘已忍不住脱口而出:“施金阙?你是……”
施金阙笑道:“正是我。姑娘认得?”
赵青娘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僵硬。“算盘帐簿,金阙银楼。”金碧山庄老庄主的爱女爱婿,自成亲起,已不再有江南江北之分。当初听闻时,她还曾暗自好笑这金碧山庄、老庄主金名通、大小姐金银楼,还有那女婿施金阙,竟带了四个金字,果真是富可敌国。
沐远风片刻未语,直到赵青娘按捺住起身的念头,才提起桌上酒壶,在余下的一只空杯中斟满:“这是我的徒儿,见人有些羞怯,不必理会她。”酒入空杯,满至杯口,“听说,瑞蚨祥钱庄、银铺这两年已开到二百余家。杂事烦扰,施相公怎会有空来此听琴?”
施金阙脸上仍带着微笑,向赵青娘点头示意了一下,仿佛完全无所察觉:“说杂也杂,说简也简,我打的这一手金算盘虽上不了大场面,应付这些还有余。”他依沐远风所示,端起酒杯,“这里的酒虽不算最好,但是琴师所请,金阙无上荣幸。”言毕一饮而尽。
沐远风注视着他:“说我黄金千镒一曲,是言过其实了。人外有人,我于琴一道也不见得遇不到对手。施相公若只为听曲而来,我请你饮一杯,就此罢了吧。”
施金阙吃了一惊:“琴师,何出此言?”
沐远风不答,眉头微蹙,又显出了那股淡淡的不耐烦之色。赵青娘有些紧张,看着两人,背脊不由挺得直直的。施金阙自坐着焦灼不安了一会儿,终于道:“我见过无数生意人,机灵狡诈的都有,不过如琴师这般直看透人心思的,真是从来没有。”
沐远风这才将目光移回他身上:“你来时第一眼望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徒儿。说循音,也只能骗骗旁人罢了。”
施金阙脸有愧色:“的确,这位姑娘虽然被官府的画师画得很丑,但时间久了,终还是会有人认出来。”
赵青娘惊道:“你是说……这里有人埋伏么?”
施金阙忙摇了摇手:“不,不是,这里是清静之地,不会有乌烟瘴气之人被放进来的。我也是思虑良久,觉得实在不是办法,才会瞒着娘子与岳父前来找寻二位。”他说着叹气。
“……实在不是办法?你是金老庄主的女婿,是他掀翻了整个江湖地陷害我,你有什么不是办法?”赵青娘突然发怒起来,沐远风一皱眉,所幸她的声音仍压得甚低,并未有人听到。
施金阙闻言愧色更深,连连赔不是,却让赵青娘无法发作下去。沐远风恰于此时道:“请直说来意吧,这里虽然清静,我们若是长谈上三天三夜,一样会惹上一身灰。”赵青娘便板着脸坐在一边,施金阙瞧着她时神情小心翼翼,不片刻说出一番话来,赵青娘瞠目结舌。
第九章 白水庄客
从商之人的算计,历来都为人所津津乐道。而一家从商,互为算计,其中的关窍却连沐远风都不禁有些诧异。
锦袍金算盘的施金阙自入赘金家,与自家娘子轮流打理遍布江南江北的瑞蚨祥钱庄,老丈人金名通自在庄中颐养天年。瑞蚨祥钱庄惯发庄票以兑白银,直到两三年前凤阳府丹庄为人所察觉,施金阙才知道自家丈人早在庄票上动了手脚。因修炼“赤雪流珠丹”所耗钱财不可数计,金名通又爱财如命,不愿自废家业,是以数年来有十成中一成的各地庄票无法兑换现银。其间所得,无不私入了丹庄,分与那些异人方士。
“如此说来,这几年你这个当家的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沐远风看着他道。
施金阙苦笑:“我有何办法?本是外姓人,到了众人催逼兑换银钱的时候,也不能让我娘子出面。况且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事,我自己也不忍心让她知道。”
沐远风摇了摇头:“已然富可敌国,还要长生不老,这金老庄主也当真是鬼迷了心窍。可笑。”言毕拎起酒壶,慢慢自斟,一旁的赵青娘默默不语。
施金阙长叹一声:“我早知道金家门内险恶,但当初与银楼情投意合,总觉得只要我善待她,她父亲不会将我如何。到了今日这等局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