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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天走过去,拢起了在半空飞舞的窗帘,轻声地问他:“我听医生说,你想出院?”
韩子矜眼睫一挑,向他看了过来。
江楚天被他看得一怔。
“是的。”看了他一会,韩子矜才收回了目光,冷淡地答了他。
“可你的身体还没有……”
“我很好。”韩子矜打断了他:“这个地方,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那麽也好,不如搬到我那里,也方便……”
“江先生。”韩子矜皱起了眉头:“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费心。”
江楚天的脸色沈了一沈,但还是把不满强压了下去。
“那你是不是要搬回饭店去住?”他笑著问。
“不,我要回去了。”韩子矜半垂下了眼帘,看著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离开上海,回杭州去。”
“为什麽?”江楚天上前了一步,忍不住透露了几分焦急。
“为什麽不呢?”韩子矜反问他:“我为什麽要留在自己不想待的地方?”
“为了……”江楚天猛然打住,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讲这些话的立场。
韩子矜冰冷地勾了勾嘴角,那笑容刺得他浑身发痛。
他嘴微微张了几次,也没有办法说些什麽出来。
面对这个男人,他的脑子就像是完全被凝固住了,千般主意,万种心思只能在喉咙里打转,直闷得胸口一片苦涩……
江楚天不说话,韩子矜也就不理他,只是一个人低头坐著,看著自己的指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说些什麽,要说些什麽……
江楚天僵直地站立在那里许久,才勉勉强强地说出一句话来。
他说:“一路顺风。”
这四个字说完,他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韩子矜皱著眉,看著被他用力关上的房门。
这个人怎麽回事?为什麽总是感觉他古古怪怪的?
转过头,窗外柔和的阳光照射到他脸上,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无法抑制的叹息却从唇角流泻出来。
“婉晴,我们要回家了……”
门外,江楚天盯著被自己关上的房门,咬了咬牙,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什麽?你说你不走了?”高显庭惊愕地盯著面前一脸平静的韩子矜,手里还拿著刚刚买来的船票。
“是的。”
“为什麽?今天早上不是你坚持让我去买船票的?”高显庭有些著急地靠过来:“为什麽不过一个上午,你就改变主意了?”
“没什麽,只是改变主意了。”韩子矜像是根本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麻烦你帮我去把船票退了。”
“是不是你的伤有什麽变化?是不是医生……”
“山水。”韩子矜连敷衍也没有地忽略掉他,喊站在门边的山水。
“老爷。”山水走了过来,垂手站著。
“你这就去找江楚天先生,就说我改变主意暂时要留在上海。我觉得住在饭店不太安全,所以想要去打扰他几天。”韩子矜吩咐著山水。
“是的,老爷。”山水点了点头。
“等一下,我不同意!”高显庭立刻拦住了想要走出去的山水。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韩子矜对他说。
“子矜,这是为什麽?”高显庭显得有些著急:“你为什麽非但要留下来,还要住到江楚天那里去?你难道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些什麽?”韩子矜盯著突然收住话尾的高显庭:“我为什麽不能留下来,我为什麽不能住到他哪里去?你又是凭什麽说来对我说这些话的?”
高显庭咽了口口水,觉得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高显庭。”韩子矜对他笑了,低低沈沈地问他:“怎麽不答我?”
“不是的,子矜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不妥当。”高显庭舒了口气:“你也许不知道,他这种对於利益敏感的人,最擅长翻脸无情,前一刻还和你称兄道弟,下一刻也许就让你两肋插刀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然他凭什麽能称雄这十里洋场,不管三教九流,人人都避忌他三分?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和他有什麽牵扯,他那种人,你应付不来的。如果你真的坚持要留下来,我可以为你另外准备安全的住所,还是不要去他那里比较好。”
“高显庭,谢谢你的关心。”韩子矜不再盯著他,也不再笑了,淡淡地说:“不过,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不会……”高显庭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子矜,是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动摇的人。
“那就好。”韩子矜转过头:“山水,你去吧!”
“那……子矜,你告诉我你为什麽突然改变决定要留下来,好吗?”高显庭苦著脸问他。
“我总有我的理由。”韩子矜闭上了眼睛:“我累了,你去忙你的吧!”
听见高显庭的脚步声和叹息声消失在门外,韩子矜的脑子里又一次浮起了半个小时之前的那一次对话。
就是那一通电话,让他决定留在上海。
那十分锺也不到的时间,完全的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突然之间发现,婉晴的死带走了他的理智,让他忽略了太多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个打电话的男人……
“韩子矜先生吗?”那头的声音古古怪怪,像是特意压低了声线。
“是我,你是谁?”他向来最讨厌这种古古怪怪,难以掌握的局面,语气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韩先生你信不信得过我?”那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有病!”他说了一声,就准备挂电话。
但那个人在他把听筒拿离耳边的时候及时说了三个字,让他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麽?”等了近一分锺,那边却像断了线一样再没有什麽声音,他只能出声追问:“你还在吗?”
然後他听见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说的是顾婉晴。”那个人清清楚楚地重复著:“韩先生,你不会说你不认识顾婉晴小姐吧!我知道她是你在世上最後的亲人,不,至少曾经是的。她的死,对你的意义一定非同一般。她可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
“别废话,想说什麽就说,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作傻瓜。”他冷冷打断:“你现在不说就别说了!”
那人显然没有料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愣。
“说重点。”他用命令的口气说:“说我必须要知道的,不要用可有可无的话浪费我的时间。”
“韩先生真是快人快语。”那人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其实,我只是想提醒韩先生,顾婉晴小姐的死亡原因,并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
“是吗?”他犀利地诘问:“那是什麽样的?”
“具体的情况我不方便说,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我所知道的事情给韩先生你知道。”那个人又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其实,顾婉晴小姐的死,内里大有文章。韩先生你总不会没有怀疑过,为什麽顾小姐要一个人半夜跑去黄浦江边呢?”
“为什麽?”
“这个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件事。”那个人愈发压低了声音:“那天晚上,是英国领事夫人的寿筵,顾小姐是和江楚天先生一同出席的舞会。舞会结束以後,他们是一起离开的领事馆。本来这也没什麽好奇怪的,顾小姐住在江公馆,他们一同回家也很正常。不过,第二天清晨是江先生在江边第一个找到顾小姐的尸体,却是隔了三个小时才向警察局报的案。可是,这个细节却向所有人隐瞒了下来。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韩子矜聚拢了眉心,想了一想才问:“这件事我没有听说,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愿意以我的身家性命保证,我以上所说的绝对都是事实。至於是怎麽知道的,请原谅我不方便透露。”那个人又叹了口气:“那天晚上有很多人看见他们一起离开,这一点你大可以查证一下。韩先生,江先生和顾小姐在上海是有名的恩爱情侣,我这样说绝对不是想暗示些什麽。”
“你已经在暗示我了。”韩子矜冷哼了一声:“你告诉我这些事的原因,想必也是不方便说的。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顾婉晴的朋友还是江楚天的敌人?”
“韩先生,你真是个聪明人。”那边笑了一声:“也许,都有可能,也许两者都不是。”
“除了这些呢?你还有什麽要告诉我的。”
“我想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声,韩先生,江楚天先生可不是一个能用‘厉害’或者‘可怕’这样简单的词语来形容的人。这个人,远比表面上所能看见的要复杂得多。”
那个人最後说,江楚天很“复杂”。
高显庭刚才也说了类似的话。
那个人说,婉晴的死不是那麽简单的失足。
高显庭在墓地的话,也从某些方面证实了他话里至少有一部分不是凭空捏造。
难道是自己真是被古怪的直觉影响了?为什麽始终不能把江楚天和婉晴的死放到一起去考虑?
只是因为婉晴选择了他的臂弯作为依靠吗?
如果说,婉晴也没能看透这个“复杂”的男人,如果说他真的和婉晴的死……
“江楚天……”韩子矜闭著眼睛,慢慢地念著这个名字。
能够感觉到,他也许真的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麽和善亲切的人。
但是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干净的味道。
干净得……没有办法真正厌恶……
昭华路三百三十六号 江公馆
车子里直接开进了大门,在砖红色的洋房面前停了下来。
韩子矜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是为了取回婉晴的遗物,这一回却是为了弄清楚这个男人和婉晴的死……
“怎麽了?”江楚天看他一直盯著屋子,过来问他。
山水也已经拿好行李走了过来。
“没什麽。”他对江楚天说:“那我还是要打扰江先生几天了。”
“哪里的话,只要你愿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