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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浅笑:“罄竹是想到哪里去了?信给你,寻个忠心可靠之人,叫他日夜兼程上维扬走一趟,火速把信交给维扬陆家的陆津秦就是。等把事儿交代妥了,你再过来,我把这人的事儿告诉你知道。”
罄竹这才缓过面色来,连声应了,就急忙挑帘而出,办事儿去了。
君瑞轻轻看了雅韵一眼,见她面色惨白,于是道:“都下去吧,这里有雅韵就行,你们不用伺候了。”
一时四下静得可怕,雅韵心里一阵儿一阵儿地发紧。君瑞忽然就道:“雅韵,你是太后的人。”一句话下来,直把雅韵骇得退了几步。
君瑞却全不怜惜她,自顾自道:“这当口已容不得我身边有二心的人。你自己思量吧,是要卖了我,还是……。”
尚不待他说完,雅韵已截了他的话头:“爷,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君瑞略略点首,叹了口气:“天下人总当我是个面首,太后只当我是个孩子,什么能瞒过我去?不曾显山露水,是为贪图清净,如今,也不成了。依我的性子,想来也争不过他们,周全了家里也就是了,多了,我不想。”
雅韵默然,许久,才开口:“爷杀了我吧。太后于我有恩,雅韵也不忍卖了爷。这是两全。”
君瑞摇首:“你的心思我知了。不必如此,你我主仆一场。总有情分在的。你且把这信的事儿给掩了就是,我明儿个着人把你送去江南安顿。日后别再入京,我只当你是死了。京里的事儿,你全忘了吧。”
雅韵看着君瑞一双眼,里头温润如水。忽然就想起了初见他的那一回,公子温柔依旧,可惜福薄如纸。不由哭了出来。
君瑞已不再看她,只是轻叹了一声,掉转了目光看向别处:“去吧。”
“主子你自个儿身子要当心。”指上落下了温热液体,烫手。
罄竹回来时,房里只有君瑞一个,就着火盆子,人却咳得厉害。于是责怪道:“雅韵那丫头又那里玩去了?把主子一个留下,也不知道照应。”
君瑞静默了片刻,淡然道:“我让她回去收拾细软了,明日就送她走。”
罄竹一时无言,默默在君瑞面前坐下,端详了他片刻:“哥哥这是何意?她是做下了什么错事?”
君瑞拿火钳又把火盆子里的香木拨弄了几下,把火拨旺了些,便瞧着那窜动的火苗,徐徐道:“有些事儿,你该知道的。我认你为弟原是想着帮衬你家一把的,谁承想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如今你跟着我也没什么好的,保不定日后连前程都得毁掉。你同你母亲也去吧,我给你在京里置个产业,日后做买卖也好,做官也好,都有个底子。”
罄竹顿时跳了起来:“不要,哥哥当我是什么人!是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你把雅韵打发走了,莫非还想打发了我去?不成。我家家训是君子之道,怎能做出如此小人的行径来!”
“雅韵是太后私人。”一句话出来,硬生生就把房内打入死寂。罄竹虽然年纪尚幼,却遭逢家中巨变,早已晓事。如今只听了他一句话,已明白了许多。
却听君瑞一声长叹:“佛陵已入宫,余嘉入内府。好不好,只看这两年了。”
罄竹此刻已冷静了下来,看向那个再次咳得厉害的人,正色道:“我不走。”
留下陪你。这后半句话却是没能说出口的。这是那人心底的脆弱,即便是看穿了,也不能用来戳刺的脆弱。谁能忍伤他的心呢。
还记得那年头一回瞧见那人。母亲牵着我的手哭,身上淤肿涨得发痛。一片兵荒马乱之后,茫然无措地谢着太子,却不知道日后自己该怎么办。一身儒衫的那人只因太子一句话便明白了,温和若春风一般的人,生得那样粉雕玉琢,即便是那年的孩子,也觉得那人长得好可爱。这样可爱而高不可攀的人,却要做我这个小孩子的哥哥,忽然觉得仿佛就是做梦一样。
看那人因为病得厉害自宫里搬回府内。几十箱衣物搬动,那人裹着一件狐裘由个叫雅韵的丫头搀扶了进门。脸上的肉已瘦干,也是自那时候起,那人的样貌渐渐不再是个孩子的模样,一点一点,成了个温润如水的少年公子。看他每回收到宫里信笺时的欣喜,看他娶亲时的漠然。心窍玲珑的人,欺瞒不了自己。忽然就知道了那个人实在是寂寞的,水液清洄是何等萧冷。如今雅韵走了,那人身边除开自己,已再没有亲密人。这时节,怎忍离他而去。
罄竹暗自拿了主意,伸出手来,暖暖覆住了那双冰冷的手:“罄竹不走。罄竹还等着看小侄子。哥哥把事儿都跟罄竹说了罢,我想,那陆津秦定是个要紧的人物,哥哥就从他说起好了。”
君瑞心里一震,抬眼看向罄竹,却看见了一双十分镇定有力的眼睛里去。他头一回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小弟弟,原是到了晓事儿的岁数了。
不禁微微展颜一笑,颔首道:“一会子回了母亲,你搬到我园子里来吧。男孩子大了,总不好再长于妇人之手。”
第十四回:道家世深夜说宗长 谒兴王谁人诊心病
君瑞定了主意,反倒安心了起来。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复又成了那温润如水的样子,只是由着罄竹催了步至床前,轻解了腰带外衫歇息。
背里塞上一床褥子,靠在上头懒散道:“罄竹恐怕是忘记了,我的小字才是‘君瑞’,名只得一字“栎”。陆家到我这一辈,名里原该轮着一个‘君’字。奈何我命中缺木,恰巧父亲又因为志趣与族训迥异而同族里闹翻,一气之下,才悖逆了祖宗家法,给我起了个单字。我儿若是落草正轮上个‘津’字,故而那陆津秦确实是我子侄一辈。这人却不是一般人物。罄竹原是江南人士,也当听过维扬陆家罢。”
罄竹点首,却见君瑞微微笑了起来:“我家正是维扬陆家的旁支血脉。而那‘秦’字更不是随便能取来玩的。当年始皇帝定国号时,挥毫书‘秦’,有占它一半《春秋》的意思。是何等磅礴之王气。陆姓在江南是大宗。而我维扬陆家嫡系里头就有一人执掌全族,因他处世从容精干,手里又握着大明一半银钱米钞,故而,南边竟人人称他‘江南小君主’。……此人便是‘陆津秦’。虽说是我子侄一辈,却比我要年长三岁。父亲说,当年族里宗长即位曾广招族人回去观礼,父亲虽只见得他这一回,却赞他面目俊雅,气度恢弘,即便是颜回再生,风采也难及他万一。可惜我如今长至十五,却无机缘见此人一面。若不是父亲前些日子把这事儿说出来,说不得我及至今日也不知道自己竟是维扬陆家的子孙。”
罄竹听至此处已是惊讶难言,好半晌回过神来,正要再问却听见外头轻轻咳嗽了一声,隔着雕花门扉,下头人道:“少爷、罄竹少爷,兴王爷给咱府上投来请柬,说是请少爷过府一见。”
君瑞静默了片刻,看了罄竹一眼,方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再有什么事儿,你明儿个卯时再来回。”
那人却不曾去,迟疑了一番,终道:“兴王爷府上的人还未回去,说是王爷等着少爷回复。”
君瑞面色顿时一冷,却没再说话,反是罄竹拉下脸呵斥道:“混帐!不知道少爷病了么?三更半夜、黑灯瞎火得去他府上做什么!你去说给他听,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可那人说了,王爷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请了太医在他王府,还请少爷赶紧去了,好按旨意叫太医给少爷号号脉。”
罄竹心头一阵邪火起来。这是什么旨意!竟有叫病人夜里去别个府上看病的么?这不是折腾人又是什么?虽说哥哥现下还走得动,若是真病得人事不知了,还要人脱壳去看病不成!
正想大声斥骂,却被君瑞一手按住。只见君瑞缓缓摇了摇首,随后自床上坐了起来,拿了一旁衣架上衣裳袍带匆匆穿戴了,又随手取了枕边一条红缨系发,这才出声道:“行了,叫他们备轿罢。啊,记得要告诉老爷一声儿,别教他担心了。还有……夫人那里你也去一趟,就说我一个住这园子里,冷清得紧,罄竹少爷就搬在我园子里住了,也好给我做伴。”
“嗳。小的记下了。少爷请先过正厅用些点心,一会子小的就办妥了。”
罄竹却一把拉住了君瑞衣袖:“哥哥留步,我听雅韵说过,那兴王爷不是什么正经人儿,素来是对哥哥有所图的。他也该知道近日哥哥病在家中,却在夜里打发人来接哥哥过去,罄竹怎么想来就觉着怎么得古怪。依罄竹的意思,哥哥还是不要去的好。”
君瑞只是微微一挣,已甩开了罄竹的手:“那是上位的旨意,与兴王无干。……”他背转了身子,立在门前,许久才道,“他从来不是个卑劣小人。只是……我并不懂他,”话至此处又是一叹,随后匆匆而去。
罄竹这些时日以来,不知道已是听过多少人的叹息,也不晓得听过君瑞多少回低叹。只是往日皆觉得那声儿自有无限凄凉,今日却又生了无力之感。不由颦眉看他由着个下人执灯引路,步下石阶,渐渐去得远了。不消片刻,火光一闪,那道修长身影已隐没在了黑漆漆的月洞门外。
兴王朱佑杭虽说尚未就国,却在京师有一栋不大不小的宅子。只不过他年纪还小,建王府还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不曾挂上匾额。那宅子按邵妃的意思,常纳游方僧人挂单。更有得道高僧常伫宅内佛堂。邵妃是慈母,并不肯轻离了自己爱儿,却实在是怕儿子留在宫里几时不经心招了万贵妃嫉恨,想借皇子年岁渐长不好再留后宫的说法,兴王又比君瑞还小上两岁,说要避讳宫中男女之嫌是牵强了,于是只得禀明了上位说是想让兴王替母礼佛,才把儿子给弄出宫去护了起来。故而也好在万贵妃虽然善妒无子,眼里钉子却是那小太子。又是听了身边红人梁芳的挑唆,一心要扶持兴王坐上太子之位,以便日后拿他当个傀儡掌握。因此还无为难邵妃母子的意思。知道兴王迁出内宫,只是轻哼了一声便作罢。
君瑞入府之时,正是他一日内咳得最为厉害的一刻。远近那些出来相迎的侍从,无不听见那一声重过一声的猛咳,面上虽然恭敬,心里却暗自嘀咕:“莫非那陆栎竟成了个痨病鬼?”想至此处,众人不免恍然大悟,难怪竟来了宫里太医要给他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