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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师。但现下不能了,这信儿一旦传了出来,太后生怕陆栎提早把尚在待产的刘氏送走就必然会有旨意跟上。如此一来,不待孩子生下,这事儿就算是定了。陆栎的孩子送不走,就只能留在京里。我不妨告诉你,窦元宗现如今是同太后站在一处的,两人都为着太子把刀对准了陆栎。太后想借孩子制住陆栎。若把孩子给了太后,维扬陆家的这支旁支血脉必定就断在陆栎一代。他知道陆栎虽然年纪尚小,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物。既然是家族责任,又怎肯把陆家独苗香烟交给太后。也不晓得太子在心里是暗自度忖了多久,算盘打得倒精。”
鲁如海颓然一叹:“我知了,与其等这话被当作流言传入京师,倒不如先把它当作正经话传给君瑞是不是。”轻按额角,鲁如海起身离座,再不看桌上那些未动的酒菜,“……太子……也迫得人忒紧了。”
“这是一桩。”鲁正迟疑了片刻,却掖了块肥鸡放入鲁如海碗中,“我此来还有一事得请兄赐教。”
“听闻……窦元宗送了寿礼给你那学生,是也不是?”鲁如海微微颔首,鲁正道,“那就是第二桩事儿了,太子着我来问问是送了何物。”
鲁如海讽笑了一声,不快道:“你不是与他同朝为官么,还不知道他?一块随葬玉蟾蜍,他拿来送人。真好度量。”言罢,却不由长长一叹。君瑞啊君瑞,素知你聪慧,就不信你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却为何就是个固执的主儿,不肯轻离了这是非之地。莫非你同那小太子,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缠联不清,偏偏近不得、远不得,明明彼此爱慕,却是咫尺天涯。
虽是摆酒饯别,话却再说不出多少。鲁正偷眼看族兄一口一口吞着闷酒,心中顿时惆怅。自小总同他一处顽的。及至年少更是对他爱慕万分。他从来爱跳爱笑爱捣乱,不肯安分的人却有着满腹书香。记得他那嚣张样儿:横躺了文章桥上阻拦士绅小轿,嘴里却说是怕肚里文章潮了,故而是在晒文章。那年此人桀骜不逊修书离家游历,把那些骂他不孝的人全抛在了脑后。自己却忘记不了他,每每跑去他家打探消息,时常落空,偶尔见人从外乡带了消息回来,却又把他原先许下的归期再挪后了许多。青年气盛,一咬牙就考了科举,一路考入京师在官场里滚爬,渐渐也把家乡忘了。族人得罪万贵妃,家里也不能免,散尽了家财保了仕途。污浊尘世里消磨了壮年,再见他,恍若隔世。他依旧还是那四处漂泊的浪子脾气,超脱物外。时常就想,当日若对他坦言了少年心事,他会不会为自己留下?
是痴心妄想。
鲁正不是滋味地看他抬首托腮。他在看外头街上铺子里那些挑选物件的秀美女子,看得高兴了,也大赞一声妙极。饮一口小酒,击一节木箸,兴致来时,高吟一支小令。洒脱浪子,闲快活。
这样一个人,唯一上心的却是个别扭孩子。一个能把同太子的关系弄得一团糟却十分有见地的孩子。正是这个孩子,叫他纵使是走了,也放心不下。
如此算不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呢?鲁正忍不住露齿一笑,目光又在他脸上遛了一圈,随后如情人暖手一般,细细挪过了他面上每一寸。
今日容我再好好瞧瞧你罢,明日你走了,便是永诀。
正自迷醉,却被外头一声暴喝吓了一跳。气冲冲探头去看,原来是对街一家药铺。掌柜的正拎了小伙计的耳朵大叫:“好你的,我病了几日,没法子只得叫你在柜上看着,你倒给我捅了漏子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你晓得罢,砒霜!我今年才进了半斤的货,人家是用来药耗子的东西,家里就有再多耗子,几钱也就够了。你竟一气全给我卖了一人!你当那是糖粉呐,不出事儿也就罢了!若叫什么歹人拿去药了人,不待官府来拿人过堂,我就先绑了你出首。”
第十三回:送汤药留情去细作 成书信一笺定盟约
已是夜里凉极了的日子。雅韵自厨下出来,手里的药罐热得烫手,匆匆拿碗倒了药汁儿出来,碗里森森冒着白气。忧心冲冲把那药端了起来闻闻,苦味儿原来是一日比一日重的。
自鲁先生离京前同那人关在书斋谈了一宿后,那人越发忧郁了起来。少奶奶已搬入夫人院子里养胎,那人每日去看了,面色渐渐阴郁,想必少奶奶的身子是太弱了些。那人如今独眠,只留自己这个通房丫头睡在花厅里伺候。怪也怪了,白日看他无半分异样,可雅韵却时常在夜里听那人咳嗽,初时不过是夜半几声轻咳,及至今日,已成了压抑不住地粗喘,间或几声轻呕。药也不晓得是吃过了多少,却总不见好。大夫也来瞧过,只说是脉象稍稍弱了些,好生养着便成的。可府里从来是把那人当菩萨一样供着的,人参首乌、燕窝银耳日日是当饭当点心一样吃,竟也不能养好么?
就着廊下灯火,雅韵拿条盘承了药碗前行,远远就看见一人由两只明角灯引路匆匆过了来。雅韵定睛一瞧,原来是罄竹少爷。
罄竹见廊下雅韵立定了奉着条盘行礼,忙缓了步子,走近了去隔着回廊栏杆探首一看:“又是药么?”
雅韵咬着下唇,轻点了下首。把药碗往罄竹那儿稍稍挪低了些给他看个明白:“这是第九位大夫开的方子了。再吃了不好,老爷说就要请旨寻太医来瞧瞧了。总这么咳着也不是个事儿,年纪小小的,拖了病根子是玩的么。”
罄竹眉间微皱,小小一张脸上全是与年纪不相称的忧虑:“他这是心病,吃什么药都不效验的。”
雅韵点首,拿眼扫了跟着罄竹来的两个下人一眼,知道都是些府里的忠心奴才,才开口道:“怎么不是。太子也迫得人忒紧了,人家家里独独一根香火还要抢在宫里,不是忒狠心了的人,怎做得出来。”
罄竹叹了口气,忽然惊醒了过来:“我这么耽搁着你,把药弄凉了可不好。我知道哥哥是个厌烦吃药的主儿,可把你琐碎坏了吧。”
雅韵此刻方才轻笑了出来:“正是,爷真真把人给琐碎死了呢。一会子要糖一会子要果子一会子又同你拧着不肯吃药,稍不留神,他还给你把药泼了花盆子里头去。单是看着他吃这么一小碗的东西,工夫就全搭上了。”
罄竹也笑:“我这里有了一罐子桂花蜜,方才得来的,知道哥哥素喜甜食,就想着给他送去的,可巧就在这里遇见了你。这么着,我同你去看着你主子吃药,好歹你也松快些。”
雅韵让了罄竹前行,才笑道:“好法子,婢子这里先谢过小少爷了。”
及至房前,门上一个小丫头行了礼,一手撩了挂毡起来,罄竹还未及进门,就听见里头一阵猛咳。
房里一股子苦味儿,还暖暖烧着个火盆子。那人却不在床上躺着,只是拈了管笔在花厅桌前写信笺。罄竹急忙道:“哥哥怎么如此胡来!身子不曾好,就下床来勉强自己。”
君瑞缓过气来,直笑:“你真当我是病得不起了?不过天候冷得不行,嗓子眼儿里不适罢了。他们就死命灌我药吃,其实弄些梨膏糖来吃倘或就好的,非弄得我跟快病死了一般得才好。你怎么也跟他们一处闹?仔细我不理会你,看你那些窗课再找哪个来改!”
罄竹之父本是屠户出身,虽然其母书香门第,却依旧是有些市井气的,如今听君瑞说得没遮拦,忙啐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好生晦气。你再说,我便告诉老太君去。”
君瑞顿时皱眉:“你在母亲那院子待得久了到底不好。怎么竟养出女儿气来?动辄就搬出老太君,男儿家魄力却一些没有!”
他这话已是说得厉害了,立时就把罄竹给唬住了。雅韵看他张口结舌立在那里,面色尴尬,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说来看着主子吃药呢,几句话被主子说得乖了。”她上前去,把条盘里的药碗取了出来摆在桌上,回身把手伸了出来,“拿来吧。”
罄竹一愣,雅韵越发笑得花枝乱颤了起来:“先前说的桂花蜜啊,莫不是被唬傻了吧。”
君瑞面色顿时一凛,恰被雅韵眼角余光瞥见,于是浑身一震,忙退了几步,屈膝朝罄竹一福:“小少爷见谅,是婢子失了分寸。”
罄竹却不当回事儿,只是略点了点头,掏了怀里小小一只青釉瓷罐出来,揭了蜡封。顿时就有一股子清香甜味儿窜了出来:“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母亲闲来无事,在桂花园子里养了窝蜂。今年桂花开得格外好,就攒了蜜过来给哥哥尝个味道。”
话正说着,罄竹已被吓了一跳。君瑞竟一把整罐子蜂蜜全倒在了一碗药里,又拿勺子调了几下,把药喝了下去,雅韵阻拦不及,连连跺脚道:“我的爷,你怎么……。”
君瑞毫不在意道:“怎么着,药我不是全吃了么。”
这回轮到雅韵张口结舌,是真半点话都说不出来。正说着,却把手边信笺拿了起来,轻吹了几下,转头对罄竹吩咐道,“你乖,去替哥哥取个封套来。”
罄竹只是苦笑,自己都已过了十岁,君瑞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却还把他当个八岁娃娃来招呼。心里虽不高兴,依旧是把东西取了来,看他把信笺仔细折了放入套里,拿蜡烛滴了蜡油在封口上,又忙忙取了那只刻着“真水无香”四个大字的青玉印章出来摁在蜡油上:“哥哥这是给谁的信?”君瑞冷眼看了雅韵一眼,才温和了面容对罄竹道:“待我写了你就知道。”说着,提了笔起来,在那封套正面,端端正正写了五个秀丽大字“陆津秦亲启”
罄竹大讶,他知道陆家是按辈分排名的,像陆父一辈的,名里全有个“崇”字,而君瑞一辈的人则全有个“君”字。只因君瑞幼子将出,陆府里几个主子商议过,罄竹也曾旁听,挨着君瑞幼子那一辈,正该轮着一个“津”字。“津”有渡口之意,斯时罄竹以为此字为名有些奇怪,故而记得十分清楚。可他只道陆家血脉十分单薄,哪里又来一个与君瑞幼子平辈之人呢?莫非,这陆津秦是君瑞幼子之名?可君瑞此刻给他幼子写信是何道理?难道……
想至此处,罄竹的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哥哥,这陆津秦是……。”
君瑞浅笑:“罄竹是想到哪里去了?信给你,寻个忠心可靠之人,叫他日夜兼程上维扬走一趟,火速把信交给维扬陆家的陆津秦就是。等把事儿交代妥了,你再过来,我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