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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微笑起来。
“表哥用生命给我传警,可是,我没有听他的话。因为我绝不相信,顾惜朝会伤害傅晚晴。”
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的任何时刻,都柔情似水。前世,她是他的妻子,为他血染青锋。他还记得她脖部喷涌而出的血,像桃花一样,落红如雨。
他的心强烈地酸楚着。
“小晴,对于你表哥,我很抱歉,我给过他机会……”
“死者已矣。”她轻轻截住了他的话,“但此刻,惜朝,我需要你。布里奇诺斯才是你的战场。”傅晚晴的微笑温柔而神秘,她褪下纤白手指上的黑色戒指,轻轻放进他手心。
“要解散掉一个古老的组织,是一件漫长而艰苦的过程,没有你,我撑不下来。”
她的手指柔软而微暖,她的眼神明亮而温婉,“惜朝,跟我离开吧。就当帮助我,也帮助你自己。之后,我会把录音带给你,你会知道一切原委。”
顾惜朝瞧着她镇定的微笑,只觉得脑中一片静谧的嗡响。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穿着蕾丝白裙的小女孩已经变得这么成熟自制?
好像就是在那个老人意外死亡的当晚,傅晚晴就开始走进那个老药房里,坐在她祖父的位置上,沉默而庄严。药香扑鼻,玄关外是飞扬的雪。她切药的手势是漫长的,缓慢的,沉稳的,了无边际的,他在门廊外看着她,恍惚中以为看到了那个威严的老人,以一个清洁出世的姿态,散发着无所不在的血腥气。
从黄昏到入夜,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刻他领略到了生命的哀伤,静默着,带一点点药香。
——曾经,他喜欢她的大眼睛,非常的清澈无暇,不谙世事。
顾惜朝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他的头晕沉沉的,肩上那道毒蛇似的胎记却又烧灼起来。
他记得他第一次杀人过后,那个印记就开始显出红色,不是那种简单的红,是沉沉的锈红,他洗了又洗,还是觉得散发着腥气。
血的欲望,就写在他的身上。
洗不掉,也终身摆脱不了。
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脸,“惜朝,不要再追求不存在的东西。”
温柔的吻,唇瓣那么轻而密,如玫瑰色的黄昏小雨。她的皮肤丝绸一样,擦过他的面颊,而他只是怔怔的,看着窗外荒荒凉凉的冬日光色,飓飓地拢上来。
“我等你三天。”
清脆的足音不急不缓地离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如果可以,表哥一定很希望你为他祈祷。”
年久失修的老教堂,天花板窄而高,窗子悬在头顶上。不知哪个角落,响亮地滴着水,吧嗒吧嗒地,拍碎在空无一人的殿堂里。
他慢慢吐了一口气,抬起头,基督在十字架上淌下暗红的血——
第一次,他想到了忏与悔,罪与罚。
神说,每个人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也为自己的善恶负责。
而什么是善恶?
黄金麟死了,是他的过错吗?不,他曾在温暖的阳光里,在戚少商明亮的注视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顾惜朝,是个好人,职业正当,品行良好,他从没杀人放火,他站在戚少商身边,从头到脚,清白无暇——
但此刻,在无人的教堂里,穿着最干脆的衣服,身上的血腥已经了无痕迹。他仰头,看到天父的眼睛。不,它们还在。满目满眼,血色的红……
头痛欲裂的,他将面孔深深地陷进掌心里。前排淡淡的玫瑰木,散发淡淡的香气,顶着心脏。他以一个临终忏悔的姿式,良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和的手落到他的头上——
他茫茫然地抬头,白袍的神父落寞而镇定。
“孩子,你有什么请求?”
请求——我有什么请求?
缕花玫瑰木讲台,南北七彩玻璃嵌画,红大理石管风琴,圣母画像……这一切,阳光都照不进来,只有白蜡烛,晃动着,阴影与宁静。
他静静地低下头——
如果可以,仁慈的天父,请不必宽恕我的罪,但收留他无辜的灵魂。
24、
黑色的文件夹安静地被放回桌上,还是有轻微的一声“咯”,在寂寞的房间里,清晰得如一粒石子投入了平静湖面。
空气里还回荡着清苦的草药香,还有一些德国香料的气味,以及一些加了柠檬香的洗涤剂气味,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一端的门扉里传来咖啡的浓香,细细的,带着安静沉郁的气息。
“顾惜朝”。
文件夹上的名字安静与他对视,他的眼角突然又不受控制地轻跳了几下。
是他。
原来是他。
果然是他。
那些人,那些往事,那些旧影像,那些带着血色的风沙,那间简陋但挂满花灯的土房,那根向天空直直伸展着的枝桠,那些在猛然惊醒的夜里默默闪烁着的蓝色星星……
熟悉而又陌生,很远又似很近。
戚少商觉得自己全身都被某种未名的紧张情绪缠绕着。许久不曾有的恍惚又回到他的心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漂浮在天花板上,看着肢体紧张的自己,尽量若无其事把文件放回袋子里,然后站起身,走过去,推开那间被细细咖啡香萦绕的画室——
初冬的香港,这个金色的,漫长漫长而又漫长的黄昏里,他看着另一个自己,倚在门上,专注凝望。
他就这么看着那个人,像墙外行人望向墙内的庭院深深,小径、纱窗、丝竹、红樱桃下绿芭蕉,隐隐青衫如诉,多情反被无情恼。
既然情何以堪,既然人生苦短,为何不能就此在这虚妄的浮生沉沦?
穿白色毛衣的男人正静静地在画布上勾勒着什么。房间像有着千年前的幽暗光线,半明半暗地,突出了他侧脸弧线的柔和感伤。
听到门响,他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笑了一下,“做完工作了?”
“嗯。”戚少商恍恍惚惚地应着,灵魂仿佛仍然在九天外。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他走过去,半俯下身——米色画布上已经勾勒出一个穿着轻纱的女神,很细的棕色眉毛,长长的金发温柔地垂下去。
“这是什么?”
“拉斐尔的《金翅雀圣母》。很久没动画笔,都手生了。”顾惜朝微笑了一下,戚少商的气息就在他的颈后,若有似无的吹拂过来。他没有停笔,也没有抬头,“你看,人们都喜欢优雅而娇柔的脸。”
优雅娇柔的脸。戚少商怔怔地看着那张脸,突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心,掉进某个黑不见底的沉渊里,细细地喘息……
热呼呼的小馄钝,清汤,上面浮着青绿色的小葱沫子,还有切得细细的蛋皮。几乎透明的馄饨皮在白色的瓷碗里柔若无骨,能看着里面素红色的肉靡。
夹起一个,放进嘴里,口腔里立刻弥漫开了淡淡肉香。
电视里正播着猎豹扑杀角羊的纪录片。猎豹将角羊一直拖上树去,羊的骨头在阳光下发亮,血在雪地里缓缓铺成了一条路。
戚少商盯着电视,渐渐觉得喉咙里那团肉质食物梗硬起来,难以下咽。
他把电视机声音关到最小。窗外仿佛有路过的车灯晃了一下,又暗了下来。
刚刚暗下来的夜晚,很寂寞。
不但寂寞,而且冷。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个地方荒芜。
荒芜,寂寞,冷。
还有,静。
像一只大手紧紧将人的心脏按住一样的静。像要捏碎一个梦境一样的静。像一个没有开始解开的死结那么静。像一个从来没有被猜出来的迷语那样的静……
像死亡,像背叛,像毁灭那样的静。
他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已听到背后传来清定的声音。
“少商,过几天,我要去欧洲。”
“唔……”他怔了一下,仿佛一时没有听清,低头寻思了片刻,才慢慢地弄明白过来。
“嗯,欧洲?那……什么时候回来?”
“会……有一阵吧。”
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咯着,让一个扭颈的动作也变得如此迟缓。戚少商费力地转过头来,寻找对面人的眼睛。
顾惜朝的神色很平静,只是一双千年深潭似的眼神,暗涌着不易察觉的微澜。
戚少商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两人默默地对望着,良久。直到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一切停顿下来。
铃声持续着,静寂一层一层的被揭起,在皮肤和毛孔下泛起刺刺的麻痹。两个人谁都没有接听,任由它响着。
一直响,一直响。
戚少商没由来地想,原来香港这样繁华的欲望都市,居然也可以寂静荒凉。
他看着顾惜朝匀秀舒展的眉目。在很近的距离,那双黑多于白,秀气到伶仃的眼睛,很镇定,也很安静——
他要独自离开?没有归期?而他居然如此镇定安静,就像他只说随口说了一句,少商,欧洲有座城堡,开满了紫藤的小花……
他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猱身扑上去,只一下就扯住了猎物。
时已入冬,戚少商撕开他的衣服,立刻发觉那层冰冷的皮肤上镀上了一片片的寒粟。他知道,他冷,可是他却浑身滚烫。
他要他,要他冰凉的身体,要他压抑的低吟。惟有如此,才能平息他的愤怒和不安。
顾惜朝只来得及轻哼一声,就被他从沙发上拖起来,压到墙上——挣扎中不知是谁扯松了电线,电匣一下子跳开,整幢房子被庞然夜色揉进怀里。
猝不及防,顾惜朝犹豫地挣扎了一下,双臂还没使上力就被戚少商折在了身后,兀自惊疑的神情凝固着,仿佛在迷雾里。
戚少商的唇,火热,紧紧抵在他喉间,在他血管上滑蹭厮磨。右手却十分利落而镇静的,解开他的长裤,抽出皮带,缚住了他的双手。
他一瞬间有点清醒,又有点迷惘,挣扎着低语了一句,“不,大当家……”
两人齐齐一怔,下一刻戚少商已经低吼一声,重重咬上了他的唇——
前世与今生层层重叠。
无法计量的恨,无法计量的爱,如寂凉的光与幽暗的影。你的,我的,不该记起的一切,共有的记忆,是怎样的不堪回首,就有怎样的刻骨铭心。
惜朝……惜朝……
你可真惜过今朝?
他的身体冰凉细软,他放肆而贪婪地探索。顾惜朝却没有再挣扎,只是静静地闭起眼睛,月色里,他的神情和他的身体看起来同样遥不可及。
戚少商手指叉进他的发丝间,抓紧,柔软倔强的头发在指缝中生长出来,令他感觉绝望,因而越来越紧地禁锢环抱。
身下压抑着的喘息,那样荒凉的淋漓,使那具冰凉的身体习习颤抖,如秋风中枝头最后的落叶。
美好的事物,都是可望不可及。他的灵魂,从来不属于他。
一线月光照进客厅,惨白瞻静。戚少商却觉得有流泪的冲动。是的。他应该记得的,一千年来不曾改变,他和他的Xing爱一直都很苍凉,每一次都仿佛是最后一次。
他还记得,在他身下,顾惜朝从来都是冷淡而忍耐的,几乎不说话,也不太呻吟。他总在蜷伏着,压抑着,像兽。
但他爱他,想念他,撕裂了他的青衣,从不同的体位进入他,竭尽全力地穿透他,渴望摇动他的意志,揉碎他的执念,让他一生一世都只能依附他。
就像此刻,他缠绵而粗暴地吻他,进入他的身体,狂野暴烈。
前生,他是不是也这样吻着他的颈,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他揉碎。他是不是也这样抚过他的眉,那双浓密睫毛便静如垂死蝴蝶最后的振翅。他是不是也这样咬他的肩,他轻颤的如青瓷细玉般的皮肤好像随时都可以裂开。他是不是也这样咬过他的唇,细致,柔软,又血腥。
怎么会忘呢?怎么会忘了呢?
他分明与他这样做过爱——他的内里非常柔软敏感,而又充满了瑟缩的痛楚。
接近幻灭的痛楚。
他一直都记得。
他的身体他的气息他的人……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他都熟悉得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