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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心吧。”一个声音冷冷地自前方响起。
钱萃玉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灰袍老人,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然而脸上的表情,却非常非常的冷漠。
是他救了殷桑……刚这么想,灰袍老者又道:“他修炼邪功,走火入魔已深,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发作,下次再发作之日,就是全身经脉寸断之时。”
见他说得分毫不差,钱萃玉不禁又惊又急地道:
“你是谁?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也是朝廷派来抓他的鹰犬?
灰袍老者踱了几步,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殷桑,眉间闪过一丝犹豫之色。过了许久方道:“其实,也不是必死无疑……”
钱萃玉整个人一震,睁大了眼睛。
“但是……”灰袍老者冷笑一声,转身就欲离去。
钱萃玉连忙上前唤住他道:“等等!老人家,求您指点明路!”
灰袍老者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不可,不可……”
人有时候很奇怪,在走到绝处时会很安静地从命等死,但是当有一线生机出现时,就像是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一般,想再静下来已不可能。于是钱萃玉又追上前相拦,盯着他瞧了半天,最后双膝落地跪了下去。
她虽然一字不说,但用意已很明显。灰袍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然后缓缓地道:“你就是钱萃玉?”
钱萃玉面色顿变——他认得她!他竟然认得她!
灰袍老者又道:“你为了他与钱家决裂,可曾后悔过?”
钱萃玉摇了摇头。
“那么,我不能救他。”他说。
“为什么?”
灰袍老者道:“因为要想救他,你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钱萃玉颤着声道:“什么……代价?”
灰袍老者盯着她,半响才道:“比如——从此天涯相忘。”
钱萃玉踉跄后退了几步,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代价是这个。
“要想阻止他继续发狂,就得以更强的内力抑制,可他武功之高,当今天下能胜过他的,只怕仅我一人。我若要救他,就要将自己毕生的功力输传给他……”
钱萃玉冷冷地打断他道:“我明白了,萃玉不敢做此奢求。先生请回吧。”
灰袍老者摇头叹道:“并非我舍不得这一身修为,而是……”他朝地上的殷桑瞄了一眼,“以他现在的模样,不值得我舍身相救。”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钱萃玉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黄金眼为害天下,我不能救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再起野心。所以,除非废除他的记忆,让他彻底重生,成为青砚台的接班者,继续我的事业。”灰袍老者沉着声道,“这就是你和他都要付出的代价。对他还好些,但是对你……”
钱萃玉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这诱惑摆在眼前,如此勾魂夺,又如此鲜血淋漓!两条路——一条是两人一起死,相守时日已少得可怜;一条是两人一起活,但是却要让他忘了她。
灰袍老者道:“所以,我要你考虑清楚。我带走他,重新改造他,给他新的人生,从此造福武林,德沛天下。但是你,不可以同去。因为记忆是很玄妙的东西,青砚台的涅槃神技并非万能,难保他哪天因为你而想起往事,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钱萃玉嘶哑着声音道:“只有我……吗?”
“目前看来,只有你。黄金眼已散,柳舒眉己死,知道殷桑真实身份的人已寥寥无几。只要他不主动想起过去,没有人可以认出青砚台的接班人,竟然曾经就是黄金眼的神秘大哥。”灰袍老者颔首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如何选择,就看你的了。”
脚步声渐渐离去,而钱萃玉依旧立在当地,动也不动。整个世界都好像在她面前暗了下来,但在那样的暗色中,却偏偏绽出一抹明光,诱人心动。
殷桑,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怎么选?
殷桑醒来时,大已彻底黑了,桌上一灯如豆,映着钱萃玉的脸,双眸深深,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见他醒了,便露出一个微笑道:“我们又熬过一次了。”
殷桑握住她的手,还未开口,钱萃玉便道:“饿不饿?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豆瓣鱼和蒜爆兔片。”,
见他不说话,她像个小女孩般将他拉起,嗔道:“我可不管,反正我做的,你一定得吃光!”说着将他接到桌边,掀开盘上的盖子,除了豆瓣鱼和蒜爆兔片外,还有一道清汤,色泽漂亮,香气扑鼻,一见即知是花了很多心思而做的。
殷桑笑了笑,“把手伸出来。”
钱萃玉闻言,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殷桑手臂一伸,将她的手抓到面前,果然,十指红肿,多处破皮,“天气这么冷,不要碰水,我醒来自会弄的。”他身上随时备着药物,当即取出个瓶子来。
一如很多天前,她为弹琴弹破了手,也是他,这样低着头,仔细地、温柔地、一点点地为她上药。
钱萃玉的眼睛湿润了起来。殷桑帮她涂好药膏,抬起头微笑着道:“好了,吃饭吧。”
两人坐下,夹的第一筷都给对方,筷子在半空中交集,钱萃玉的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滴了下来。殷桑伸手为她拭泪,接着一带,将她搂入怀中。
一时间房内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对殷桑来说,是自知命不久长,因此这相聚的时光就更珍贵;但对钱萃玉来说,却是又苦又涩,笑在脸上,痛在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钱萃玉轻唤道:“殷桑……”
“嗯?”
“如果有一天,别人把我抓了去,要你说出我的十个特征才放了我,你能说得出来吗?”
殷桑有些失笑,“那太容易了吧?别说十个,百个我都说得出来。”
钱萃玉昂起脸道:“那你说说看啊。”
殷桑想也不想就答道:“你吃鱼只吃鱼尾,吃菜只吃菜叶,做菜不肯放糖,写剑字不点刃字旁的那一点,喜欢给身边的东西都起个词牌名,心情不好就撕书砸花瓶,晨起第一件事是点香,第二件事是开窗,三日不握笔就难受……”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钱革工道:“还差一个。”
殷桑将她额际的散发拢到耳后,柔声地道:“还有,你是个死心眼到底的人。喜欢一样东西,就会喜欢一辈子。”
钱萃玉嘴唇微颤,忽地抱紧了他,喃喃地道:“是啊,一辈子……喜欢了,就一辈子……可是,一辈子是多长呢?”
殷桑抚摸她的头发,叹道:“无论如何,能与你相遇,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没什么可再奢求的了……”
“殷桑,如果,我是说如果……”钱萃玉低声道,“你忘了我,但看见一个吃鱼只吃鱼尾,吃菜只吃菜叶,做菜不肯放糖,写剑字不点刃中的那一点,喜欢给身边的东西都起个词牌名,心情不好就撕书砸花瓶,晨起第一件事是点香,第二件事是开窗,三日不握笔就难受的女子时……会想起我吗?”
殷桑笑了笑,“傻瓜!”亲昵的语音缠绵地收尾。他却不知道,在钱萃玉的心中,已经作出了选择——
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
请原谅她如此怯懦,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死在她的面前。
于是第二天再见到灰袍老者时,钱萃玉道:“你相信吗?为了跟他在一起,我付出的不只是富贵和亲情。”还有她的自尊、贞洁、傲气……一切的一切。
灰袍老者不动声色地道:“我相信。”
钱萃玉直直地盯着他,道:“我觉得你是故意的,你一直在暗中等这个机会,然后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让我无法不答应,不得不答应。”
灰袍老者没有说话。被她说中了,他的确是很早以前就开始注意殷桑了,一直在想办法如何感化他,引导他走上正路,然而真能被他遇到这样的机缘,却也是始料未及。
钱萃玉凄凉地一笑道:“可是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因为你能救他。” _她声音一寒,冷冷地道:“但我恨老天!它让殷桑一出世就没有母亲,让他背负那么重的罪孽,让他受尽人世间的一切痛苦……” _灰袍老者打断她道:“但你又可知他所做的那些错事令天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失所亲?人不能以自己受了伤害就肆意去伤害别人,而他若非报仇心切,强练魔功,又怎会落得今天这般境地?所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钱萃玉一颤,过了许久方哑着声道:“我只知道,人有时候作孽,是因为被逼上了绝路。”她想起那夜在深巷中被她用砖头砸死的乞丐,依杀人者死的罪刑来说,她岂非也该死?
一样,都一样!皇帝要殷桑死,所以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可是,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能摆出一副大慈悲的嘴脸来斥责他为祸人间?一时间心中气苦,几乎站立不足。
灰袍老者叹着气道:“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如能弃恶从善,将是天下之福。”
钱萃玉木然地站着,半晌才缓缓地道:“你答应我,要让他生活得很好,把上天亏欠他的优渥、温情。风光和幸福通通补偿给他。可以做到吗?”
“可以。”
得到承诺,她拜倒于地,额头刚接触到地面,胸口忽然气血翻涌,那个已经逐渐愈合的创伤再度迸裂,一股钻心之痛渗透全身。
她咬着牙,等疼痛略减后才抬起头来,然而,灰袍老者已不见了。
随之一起消失了的,还有殷桑——她的,殷桑;她的,木先生。
听完钱萃玉的叙述后,钱宝儿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日气道:“没想到轩辕老人打的是这算盘,只可惜,他的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钱萃玉惊奇地道:“什么意思?”
“依公子脉象看,轩辕老人输给他的内力并未化去他原先的武功,只是暂时压住了而已,现已呈弱态,很有被反噬的可能。”
钱萃玉听得心惊不已,颤着声道:“也就是……是说……”
“也就是说,一旦公子的武功恢复了,他的魔性也就回来了。轩辕老人的内力已失,当今天下,就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钱革工接口道:“而他的魔性最后会连他自己一并吞噬,是不是?”
钱宝儿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钱萃王当即掀被而起,钱宝儿吓了一跳,连忙拦阻道:“二姐,你要干吗?”
“我要去见殷桑!”钱萃玉甚至顾不得穿鞋,光着脚就要出门、钱宝儿急忙道:“公子服了我的‘迷神引’正在昏睡中,你此刻去了也没用……”话音未落,房门忽地开了,门外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月色自他身后照过来,周身如镀了银边一般。
钱宝儿一见之下,惊讶地道:‘你怎么会醒的?”
而他只是盯着钱萃玉,低声道:“是真的吗?”
钱萃玉愣愣地望着他,白衫长发的他,双腿站立的他,这一刻,他与七年前何其相象!
她的眼中一瞬间,就有了泪光。
“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公子又问了一遍,声音依旧轻,但在那样的轻柔间却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张力。钱萃玉